三★燭光晚餐後,馬上撕破絲襪會不會太急
優駛進週邊的市井小巷。
下車抬頭一看,優領她走的並非夜店入口,而是一座水泥巷牆旁的詭異新建電梯!
「樓上是……」看見情侶酒店的霓虹招牌時,鶯鶯頓時傻眼。
「別多想。」優嫌煩地轉過涼涼的眼神,「我們要去的是頂樓的露天餐廳,朋友在籌備開業、請我過來試菜,只是順便邀妳。」
此刻生氣就中計了,鶯鶯撥撥髮梢,「哦。這麼『順便』?『順便』到大費周章跑到我公司打電話、還怕我忘記郵輪上那個吻?」
優沒再回話,大概是自覺說不贏鶯鶯。
畢竟還是個執事,這種時刻總懂緘默。
「嗯,很好。」鶯鶯滿足點頭。
頂樓的風大,露天餐廳襯著橙金夜景。地板是工業風的仿舊木紋,桌椅散發出一股法式摩登風格,以霧銀燈泡配上音符狀的雕花護欄。
臨桌的少年小提琴手正在備有燭光的方桌旁悠揚演奏,瞇眼對兩人微笑。
「哇,是小提琴手~好好聽的音樂!」鶯鶯忍不住朝對方流露感恩目光。
優一路默默打量她的表情變化。看見她小女孩般的純真笑容,才稍稍卸下緊繃的神情。
「這裡還沒公開宣傳過,今晚也沒人會打擾。我朋友晚點會親自來桌邊打招呼的。」優翩翩欠身、替鶯鶯拉開座位時,她還一臉狐疑。
「……妳這傷人的眼神是怎樣?」
「哪裡傷人,只是怕你突然抽開椅子。」
「妳……到底以為我幾歲,小學是有人這樣對待妳?」
「就是因為沒有,我才會怕!」
兩人的對話,讓後頭的小提琴手也不禁笑岔了音。
「好餓……快點上菜……」半晌,鶯鶯如餓鬼般盯著看不懂的法文菜單。
「我會請廚房快點。」優俐落以法文點菜,鶯鶯吃不慣這種精緻又小巧的菜餚,只能彆扭使弄著刀叉。
最後,優幾乎是一刀一刀替她切好,才放到她盤中。
「怎麼有種……帶年幼姪女來吃飯的感覺。」優問一旁的小提琴手,「你是否也這麼覺得?」
「請別波及無辜!」鶯鶯翻著白眼。就算不習慣大餐,也沒什麼好愧疚,她照樣豪快地嚼肉喝酒,如天竺鼠啃草般專心致志,動著唇瓣下的小巧門牙,一心鍾情於吃。
「……」優默默望著她療癒的吃相,嘴角勒起淺淺的笑弧。兩人就在這無聲的默契中,渡過幾道菜的時光。
鶯鶯滿足了味蕾,這才想到其他事。
例如,正在追的寵物美容疑雲。手機陸續湧入幾封飼主的站內信,鶯鶯又是個心急直腸子,索性敲起訊息。
看見她忙呼呼的模樣,優故意碰了碰紅酒杯。
「跟男人吃飯,妳都這麼不專心嗎?」
「我不常跟男人吃飯啊~請恕我不懂。」
以槍口般的灰藍目光,優凝視著她。
「最近還是在忙著寫報導嗎?還是想投稿到社會線的新聞週刊?」
鶯鶯這才有被關心的感覺,心底一暖,「嗯~沒想到你還記得?」
「當然。」優飲下了一口紅酒,「若妳什麼都沒做,卻還把身體弄壞,那也太蠢了。」
「喂!」鶯鶯這才明白,方才的感動都只是錯覺!
「說到這個,壹色說你們之前撿到一輛有鵝、有貓狗的捕狗車。」
優別開眼神。
那件事後來搞砸了,對方畏罪服毒自殺,他與夏思密還在追查後續。但若不解釋,記者小姐會起疑,優決定話只說三分。
「嗯,我檢查車內的名種貓狗,四肢的指甲都因為長期關籠而扭曲,後腿肌肉變形,牙齒狀況也很差,也很怕人,這些都是繁殖場種犬的特徵。」
鶯鶯問:「也就是說,牠們是繁殖場淘汰不要的貓狗?」
「只要通報收容所,就不算棄養。為了怕貓狗被亂丟,收容所多半還是會驅車去接,未必有罰則。」
「太糟了吧?」鶯鶯瞠目結舌,「大家就一直這樣幫棄養者擦屁股?」
「是啊,如果政府收不來,還有愛心中途之家、動物組織、狗場會接收協助,大家努力醫療、送養,在一隻貓狗身上花的時間與心力,多到妳無法想像。」優的語氣急促又憎惡,讓鶯鶯也跟著喘不過氣。
常看到那些充滿愛心的人們,努力犧牲時間金錢照顧病貓傷犬。恢復健康與外貌的牠們雖很可愛,卻也直送不出去。
鶯鶯只能頻頻虛弱點頭,暫時無法回話。
「臺灣現在的認養意願人口,已經差不多要飽和了。」優聳聳肩,「大家努力救、努力養,收容所也努力不隨便安樂死,盡量讓民間團體把貓狗帶走,認養率的數據就會越來越漂亮。」
鶯鶯隱約感覺,優還有什麼瞞著她沒說。那對灰眼眺向樓頂外頭的湛藍夜景,不像在欣賞什麼,反像在消化情緒。
「其實這件事,我之前也有去查過。」鶯鶯說:「我用記者的名義去收容所詢問過那幾天的通報紀錄,結果……那些車上的貓狗並沒有紀錄。」
「還沒入所,一般不會有紀錄。」優淡然點頭,「所以,剛剛妳仍在查這件事?」
「在查新的案件。」鶯鶯乾脆把調查進度托盤而出,想順便聽聽優的看法。
但他僅說出與林擎類似的答案,認為這條新聞不需大費周章追查。
「真無聊。」鶯鶯很不滿意,大口狂吃三顆生蠔。
優咧出一個惡作劇般的淺笑。
「怎樣啦?」
「只是覺得妳很努力。」優似笑非笑,「不過,我勸妳別再深究下去。」
「為什麼?你知道什麼?」
「這種事情很多人追過,追下去只是死胡同。」優的眸光剛中帶柔,卻嚴肅至極,「去年臺北發生過漂白水灼傷狗、獸醫隱匿病情的事,收容所人員替病死狗兒捏造紀錄、騙社會大眾說牠們全被認養……此事妳知道嗎?」
「知道啊!」鶯鶯氣憤道:「最後這些人都調職了事,全案結束。」
「同理可證,我只是不想看妳浪費時間。」
「作媒體的,豈會怕浪費時間!」鶯鶯深覺職業價值受到質疑,咬牙反駁道:「像是漂白水事件,要不是有那些緊咬新聞的人,恐怕社會大眾也不會知道這些事。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就一次說出來啊!少在那裡高高在上地批評我!」
優沉下臉色,「所謂『更好的辦法』,會害妳惹上殺身之禍。」
「啊?」鶯鶯怒了,「竟然出口威脅人……」
「不是威脅,是關心。」
一旁的小提琴手尷尬極了,在他眼中,這對情緒高漲又喜怒無常的男女,還真是他看過最奇特的組合。
冷靜半晌後,鶯鶯決定換個話題。
看見她好學的嚴肅面容,優眼中饒富深意。
「是這樣的~我有個受訪者,講究嬉皮式精神生活。平常會吃素啊、打坐、冥想,過得很健康、自給自足……她連懷孕生產都打算採用最自然的方式,就是俗稱的『溫柔生產』——自己找專業的產婆接生,不坐月子,不住院……」
「真是亂來。」優的面容猛然掀起波瀾。
「你先聽我說嘛……她認為,生產的選擇並非只有一種,在自家這種最能放鬆的地方迎接新生命也很好。不剖腹、不用麻醉或受皮肉之苦,慢慢等寶寶出世,這是最近歐美很盛行的方式呢!」鶯鶯說著說著,神情露出嚮往,「說真的,生小孩很辛苦,身體還要被撐大、縫縫補補,光想就很痛……」
「少胡說八道。」優厲聲勸阻,「妳們這群無聊的人到底在想什麼?生產是非常危險的事,也是醫療行為,不是在家裡等雞生蛋那樣簡單!」
「你對我大小聲做什麼啦!我都還沒說完呢!當然,這位產婦一直都有去作產檢、醫生也認同她可以試試看,住家附近也有醫院,若真的不行……」
「肯定不行!」優威脅般激烈強調道:「絕對會失敗,到時候,不是母死就是胎死——」
鶯鶯也終於怒了,「你作為一個醫生,這樣隨便詛咒人家產婦,會有報應的知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偏激呀?」
「報應……早就來了。」像是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優整了整衣領,嚥下幾口紅酒後,便不發一語。
兩人在尷尬的氣氛中用完餐。
優護著鶯鶯,緩緩搭乘電梯往下。
「那就再見了。我幫妳叫車。」
預計這是優今晚說的最後一句話,鶯鶯失望想道:「唉,一吵架就不送女生回去……好煩。」
計程車是來了,然而,駕駛疑似看到其他行人招手,猛速轉彎就想駛離。
不偏不倚,有隻獨自奔馳的黃金獵犬竄出巷口,高速衝過馬路——
「啊啊!」鶯鶯驚叫之際,一團金色的毛球就這麼重重撞擊車鼻。
「嗷嗷嗷!」狗兒被高高拋到幾公尺之外的馬路。數輛車子為了閃避牠,接連擦撞。
「咿——」其中一台在雨中打滑,轉了幾圈才停下。
「天啊……那隻狗沒事吧?」一瞬間,所有的車主都慌著探出頭,所幸人們都毫髮未傷,傷最重的動物病患則平躺在地,持續發出痛嚎。
狗兒後肢呈現詭異的九十度,下肢噴出鮮血。
「不是叫你慢嗎!笨狗!」兩手空空的女飼主,這才追出暗巷。
優早已趕到狗兒身旁,阻止飼主伸手搖牠,「請先不要碰,牠骨折了。」
「怎麼會這樣,笨狗……天啊!」
「為什麼不用牽繩!」優惡狠狠回過頭,只問對方這麼一句。
低頭繼續檢視傷口,他喃喃唸道:「股大動脈出血,這樣下去會失血過多的……」
忽然間,優摸著自己的衣袖,又慌亂轉頭打量週邊,彷彿在找什麼。
「怎麼了?」鶯鶯在一旁想幫著指揮交通,赫然發現優的炯炯目光定在自己腿上。
「跟我來!」優一把揪住鶯鶯的手腕,將她拖回人行道。
「什麼?怎麼了?」
「別動!」伸臂將鶯鶯往牆上一按,優猛然蹲低、撩起鶯鶯的裙擺——
「呀啊啊——」絲襪被優撕破的這瞬間,鶯鶯發出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的尖叫。
優揪著絲襪一角衝回路邊,紮起狗兒的傷肢止血。
「原來是這樣……」雖不至於誤會優的意圖,但方才那一陣劇烈動作,還真讓鶯鶯猜不透。原來絲襪的豐沛彈性,可臨時用來止血。
「司機先生,請載牠到下個路口的獸醫院,」優攔了車。
小心翼翼將狗兒搬上車之際,他又轉頭對女飼主交代:「等等請醫護人員拿擔架來車上接狗,妳先不要自行碰撞牠的腿。」
用力一關車門送走對方,優這才回頭牽住鶯鶯。
「沒事了。不用幫忙指揮了,太危險。」
「喔喔……」鶯鶯摸著破了一角的絲襪,朝路中央耐心等候的駕駛們點頭致意。
「對不起,絲襪我會賠妳的。」
「沒關係……」恍惚看向優,鶯鶯眼神中帶著幾分崇敬。
但優連額角的汗水都來不及抹去,又急著替鶯鶯叫了另一輛車。
「晚安。」
「等等!」
轉頭緊貼車窗,看著優略顯頹喪的身影漸漸遠去,鶯鶯這才發現……
今晚優展現的每一面,她都從未看過。
但不知怎地,優今晚的每個神情,也都如此真誠。
他的為人,就如他瞳孔的那抹灰藍色暴風般,狂亂又不加矯飾。
「怪人。不過……也變得越來越想瞭解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