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筆如刀──黃榮燦

更新於 2019/05/30發佈於 2017/01/25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為二二八事件留下美術見證的男人，來自中國四川。

黃榮燦本人帥帥的，有點像歐巴。

黃榮燦（1920-1952），四川重慶人，木刻版畫家，深受魯迅的木刻運動與社會主義精神感召。

不過，為什麼中國版畫家會跟二二八扯上關係呢？

1945年日本戰敗，台灣改由中華民國政府接管，許多中國木刻版畫家紛紛來台發展，一邊旅遊、教學、創作，或是當報社編輯、開畫展（至於有沒有當匪諜這種事情只能觀落陰了）、推動木刻版畫。當時，與黃榮燦同期來台的畫家，還有朱鳴岡、陳庭詩、麥春光等人，這批木刻版畫家信仰社會主義，關心農工階級、歌頌庶民文化，創作方向也描繪市井小民的生活為主。例如朱鳴岡就在〈台灣生活組畫〉一系列的作品中，以極為精細、寫實的筆觸，記錄了台北人的食、衣、住、行等細節。

朱鳴岡，〈準備過年〉，1947，木刻版畫。圖片來源：台灣美術館

欸？這跟立石鐵臣的〈挨粿〉有點像啊！文青想的果然都一樣。

黃榮燦在1945年12月來台，出任《人民導報》副刊主編，亦在各大刊物上推廣木刻版畫藝術，非常活躍。來台兩年後，台北發生了二二八事件，當時黃榮燦人並不在現場，而是經由後續報導了解菸販被警察施暴的始末。二二八事件徹底引爆全台民眾對政府的不滿，隨之而來的軍隊血腥鎮壓則消滅了許多一流的知識份子。

身為信仰愛與正義的社會主義藝術家，黃榮燦決定要用影像的力量來控訴當局的暴虐，於是他偷偷創作了〈恐怖的檢查〉，在二二八事件後兩個月帶往上海，以筆名「力軍」發表在上海《文匯報》上。

黃榮燦，〈恐怖的檢查〉，1947，木刻版畫。黃榮燦之後將此畫送給魯迅日本友人內山完造的弟弟內山嘉吉，現藏於日本神奈川縣立近代美術館。

〈恐怖的檢查〉一圖直接令人聯想到西班牙浪漫主義畫家法蘭西斯科・哥雅的〈1808年5月3日〉，這幅油畫控訴法國軍隊屠殺西班牙平民的暴行。哥雅本人並不在現場（廢話），而是在事發之後憑第二手資料畫出作品：小鎮農民在投降受俘後，仍遭軍隊無情射殺。

哥雅，〈1808年5月3日〉，1814，油畫。現藏於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哥雅將行刑時刻描繪成深夜，畫面正中心立著一名衣衫單薄的農民，高舉雙手做投降狀，並刻意強化明暗對比、做出類似舞台聚光燈的戲劇性效果。兩旁瑟縮的農民或求饒、或掩面悲泣，前方倒下的死者宛如隨意棄置的動物屍體，而後方象徵神的教堂湮沒在夜色之中。哥雅處理農民受刑的手法，令人聯想起文藝復興畫家喬托的〈哀悼耶穌〉，人類看見極大罪行時的恐怖、神之子受難的憂懼哀慟，如此真實。

喬托，〈哀悼耶穌〉（The Mourning of Christ），1305 - 1308 年，濕壁畫。繪於斯克羅威尼禮拜堂。

在哥雅的筆下，行刑的法國軍隊排成一列，背對觀眾，整齊地舉槍，槍口正對著農民毫無防衛的胸口。為什麼軍人要背對觀眾呢？為什麼看不見行刑者的臉？這場屠殺是誰的意志？是軍人甲或軍人乙嗎？這是個人之間的流血衝突嗎？

看不見臉的軍人不再是人類，軍隊是冷酷的國家機器。哥雅把象徵人類情感的面目表情抹去，明確表示這場屠殺不是個人行為，這是以國家之名進行的入侵與迫害，是法國政府謀殺了無辜的人。而正中央農民高舉雙手的動作，也就形成了受難者的經典姿態。

我們再看看〈恐怖的檢查〉，畫中高舉雙手的男人形成了緊迫張力，匍匐在地的菸販林江邁、倒在一邊被流彈誤殺的路人陳文溪等事件元素，藉由黑白分明的版畫刀刻線條，強烈表現出畫家對當局的批判態度。這作品的構圖可說完全在向哥雅致敬。我們如果將畫面左右顛倒，就可看出兩圖受難者一致的動作。而身為殖民地的台灣因日本戰敗、轉由中華民國政府代管的政治情勢，又何嘗不是受難的降民？

〈恐怖的檢查〉水平翻轉

對手無寸鐵的平民開槍，違反了普世的正義價值，而這場不義的迫害，由一名來自中國的異鄉人紀錄、陳述，影像永不遺忘。

在二二八事件後，台灣的政經情勢並沒有真正好轉，並在1949年，迎來世界史上最長的「戒嚴令」與白色恐怖，迫使更多左傾版畫家躲回中國或轉赴香港。例如朱鳴岡便受到警告，不能再繼續從事木刻版畫；受到當局監視的他，於1948年婉謝了師範學院藝術系的聘書，攜家離台。

黃榮燦走了嗎？沒有！他接下了朱鳴岡在師大的教職，留在台灣教素描版畫。在台灣師範學院藝術系（師大美術系前身之一）任教期間，黃榮燦深受學生愛戴，在學生的回憶描述中，黃榮燦是英俊又溫文爾雅的老師（而且在每張合照裡，黃榮燦都穿著帥氣的大衣，根本就是個歐巴！），此外還參與了四六事件的麥浪歌詠隊（師大教授竟然挺學運啊這樣我們要怎麼教小孩？！），是個行事完全不低調的男人。四六事件後沒多久，台灣就戒嚴了……

朱鳴岡寫給友人的信件中，提到二二八事件之後，自己被警告不要做木刻版畫創作，但是何人（或單位）向他警告，朱鳴岡在寫完後又將之抹去了，可見當時政治迫害的陰影有多麼深。書信文件由洪金禪女士提供。

1951年12月1日，黃榮燦在教職員宿舍因牽連吳乃光案被捕入獄，根據學生林粵生的回憶，警察跑進宿舍抓走黃榮燦，而學生還在教室等他上課。1952年遭判決死刑，罪名是參加中共的外圍組織（甚麼組織呢？就是他參加的木刻版畫協會）以及為中共軍方勘查地形（因為他一直跑蘭嶼綠島寫生實在太可疑了，一定是為中共畫登陸地圖！），約於該年年末在馬場町槍決，得年36歲。

黃榮燦死後無人收屍，連好友陳庭詩也不知道他被槍決的真正時間。他的遺體被草草埋在六張犁的亂葬崗內，一個小小的墓碑隱藏在草堆中，直到1993年才被人發現。

黃榮燦之墓，六張犁，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墓區，第一墓區。圖片來源：中研院社研所

黃榮燦任教台灣師範學院的1948-1951年期間，曾三度前往蘭嶼、綠島等地進行寫生，對原住民文化非常感興趣。知名雕塑家楊英風，便是黃榮燦第一屆的美術系學生，他在1949年描繪達悟族舞蹈的木刻版畫〈蘭嶼頭髮舞〉，不免讓人聯想是否受到黃榮燦的影響呢？在黃榮燦死後，沒有人再提起這個老師、沒有人再提起他的畫，就這樣，黃榮燦靜靜消失在肅殺的時代氛圍之中。

楊英風，〈蘭嶼頭髮舞〉，1949 ，木刻版畫。圖片來源：楊英風美術館

想到黃榮燦為了正義、愛和理想而奮鬥，最後客死異鄉，就覺得很感傷。這男人真是白目有剩，當年為什麼不跟朱鳴岡一樣逃走呢（醜哭ing），三十六歲死掉，那就是筆者現在的年紀啊（拿甚麼比雞腿啊妳這廢物）。在寒冷的冬日、在監獄中過年，黃榮燦是怎麼過的呢？如果為他煮一頓年夜飯，他會想吃甚麼？麻婆豆腐？宮保雞丁？水煮魚？

第一時間在我腦中浮現的，竟是師大路上的紅燒牛肉麵（對啦筆者就是師大美術畢業的但是太晚入學了嗚嗚黃榮燦老師我跟不到啊）（不要亂認老師人家有說要收妳嗎），冷冷冬夜裡來一碗熱湯，應可撫慰美術人寂寥的胃袋。好吧，就決定是你了，紅燒牛肉麵！

一個人的年夜飯──紅燒牛肉湯麵

【食譜材料】

1.牛腩塊1-2斤（如果一人在外努力加餐飯就來個三斤吧）
2.洋蔥1顆
3.胡蘿蔔半根
4.乾辣椒少許
5.滷包一包
6.薑數片
7.蒜頭十餘瓣
8.醬油一碗
9.月桂葉兩片、小茴香籽一小匙（這邊純粹是個人口味重，不喜歡太多香料的讀者可以省略）

【食譜步驟】

1.食材切成塊，大蒜去皮拍扁，洋蔥不要切太小塊，要有存在感，否則在時代悶鍋裡燉太久會融化失去自我喔（但是失去自我的形狀也沒有關係，你的味道仍然暗暗流動，不會遭到遺忘）。

2.下橄欖油，爆香蒜瓣和薑片，劈劈啪啪熱情澎湃有話直說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3.炒洋蔥，炒出焦香味但是不要燒到黑掉，黑掉很苦。

4.下牛腩塊，一樣煎到稍微有焦香味。

5.滷包胡蘿蔔和辣椒丟下去，月桂葉和小茴香籽也可以此時丟下去，加水淹過食材，沸騰後蓋鍋蓋關小火，慢慢熬過黑暗年代。

6.兩小時之後打開來，一碗清燉牛肉湯就完成了。但是我們要紅燒啊啊啊啊啊所以不可以在此時屈服。（好吃好吃已經偷吃掉兩碗）

7.加入一碗醬油再煮一下，試試鹹淡，這湯看起來已經有歲月了十分滄桑。

8.煮好麵條澆肉湯，滴一點烏醋和香油，撒點蔥花，上桌。一個人的年夜飯，暖暖回魂。

運筆如刀──黃榮燦

一個人的年夜飯──紅燒牛肉湯麵

【食譜材料】

【食譜步驟】

延伸閱讀（真・年菜惡補食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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