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未來首相系列番外篇：長州內戰／林芳正家與安倍家的50年恩怨情仇

本文的由來是因為我在撰寫『令和未來首相』系列專欄的『林芳正：：不易流行。長州第十位總理大臣？！』一文時，如同以往般愈寫愈長。當總字數超過3萬後繼續往上攀昇時，我便知道必須將某些章節另行摘出、獨立為文；否則字數會讓讀者先行昏倒。

由於林芳正家族跟安倍家族的選舉恩怨，不說明難以理解雙方間複雜的既同志又勁敵的關係所在；細說又容易造成對日本政治人物不夠熟悉的讀者在閱讀時的負擔。因此我將該段落約1萬2000字的說明移出，另以本文來先行發表。

依照我的寫作習慣，其實所有文稿都已完成。所以本文發表後，過幾天就會繼續發表林芳正的本傳；只是仍然有近2萬6000字左右。

林芳正的父親「林義郎」，自1950年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後，遂進入通產省成為公務員精英。

1969年退出官僚生涯，接受自民黨的安排，回到當時仍為中選舉區複數選舉的山口縣，以「周東英雄」眾議員的接班人身份，參與第32回眾議院議員總選舉，初當選；之後歷任厚生大臣、大藏大臣。

林義郎的當選，也開啓了林家跟安倍家的恩怨情仇。

因為林義郎所參選的地盤，在25年前原本是安倍晉三祖父「安倍寛」的大本營。

安倍寛死於1946年，接下他地盤的是「木村義雄」。木村義雄的妻子是安倍寛的表姐妹，原本木村的任務是等到安倍寛的兒子安倍晉太郎具有被選舉權之後，將該席次讓回給安倍晉太郎。

哪知道木村義雄在二戰時因為曾是「大政翼贊會」的成員，因此遭到「公職追放」。所以這一席眾議員便由「周東英雄」繼承下來。

到了1958年安倍晉太郎終於參加選舉，於是大安倍派便分裂，安倍晉太郎拿到第二名，周東英雄則是第三名當選。

從1969年林義郎當選眾議員之後，一直到安倍晉太郎過世的1992年，在中選區制下，兩人一直都是山口縣同黨不同派的競爭對手，而且安倍晉太郎從1967年起歷次改選都是第一名，而林義郎到1993年共計9次的中選區選舉，7次以第二名，2次以第三名當選！

1996年起日本眾議院的選舉改為比例代表暨小選區制，林義郎則在山口縣四個選區的競爭下，被排擠轉任到「比例代表中國選區」（如同我國的「不分區立委」），並擔任了2屆的眾議員。

林家從18世紀末即遷居到下關發展，而且幾乎代代都擔任眾議員，其大本營就在下關市，但小選區制之下安倍晉三參選的山口縣第四選區所轄的範圍包含長門市及下關市；因此可以想見對林家勢力而言，這口氣有多難吞。

再加上林義郎與安倍晉太郎在黨內派閥上分屬於死對頭的田中角榮與福田糾夫系統，也就不難想像雙方50年來、父子兩代在中央及地方勢力上，到底結下了多少數不清的恩怨情仇。

1989年林義郎曾在宮澤喜一的支持下，參選過自民黨的總裁，但敗於「海部俊樹」之手，之後則未曾再挑戰總裁寶座。不過在事隔23年之後的2012年，林芳正則是繼承父親之路出馬挑戰自民黨總裁寶座。

話說2009年下野後的自民黨，在時任總裁谷垣禎一的勵精圖治之下，再加上民主黨的執政的荒腔走板，自民黨在下次眾議院大選時極有可能重新拿回政權。

因此2012年自民黨例行的總裁改選就顯得格外顯眼與重要，因為勝出者極有可能就是下屆的日本首相。

職之是故，該次選舉有多達5人參戰，其中黨內最大派閥的清和會（當時簡稱為「町村派」）是由安倍晉三以及會長「町村信孝」兩人出馬；黨的幹事長石原伸晃逼退尋求連任的谷垣禎一而參戰；在民間及黨員間的人氣王石破茂則是以無派閥的身份參選；宏池會出馬角逐的則是『參議員』林芳正！

外界原以為這場選戰會是石原伸晃跟安倍晉三的對決，結果卻變成安倍晉三激戰石破茂的戲碼，經過兩輪的投票，最後由安倍晉三逆轉勝出，開啓了日本憲政史上任職最久政權的一頁。

2012年的自民黨總裁選舉，議員票為198票、地方黨員算定票為300票，共計498票選舉結果如下表一：

這次選舉，林芳正所屬的宏池會大約有32票，但會長「古賀誠」背刺原屬大宏池會系統、尋求連任的「谷垣禎一」總裁，而去支持當時的幹事長石原伸晃；同時又擋不住派內向來跟他交好的林芳正以「參議員」身份出馬，古賀誠的作法也引起了派內部份議員的不滿，憤而跑票去支持石破茂！

32票的宏池會，投票對象竟然分別有林芳正、石原伸晃及石破茂；也難怪林芳正得票數會敬陪末座了。

但是話說回來，林芳正還能拿到24張議員票，也是不容易的事，這之中應該也是拜他長期擔任參議員有關，他的參選20名推薦人當中，參議員多達12人也是非常罕見，這其實牽涉到「究竟參議員是否適合參選總裁」這個命題。

若對該次日本自民黨的選舉方式及該次選舉，有想要進一步了解的讀者，可以參看拙作：『日本自民黨的總裁大人是怎麼產生的？--從安倍首相中途退陣傳言談起』一文。

林芳正這次的參選，是自民黨總裁選舉史上，首次、也是唯一一位以「參議員」身份角逐寶座的人。為什麼自民黨成立以來，都沒有參議員挑戰過總裁之位呢？

事實上當年林芳正以參議員身分參選時，就備受質疑。何以如此？就要先行說明一下日本的政治體制。

首先，依照《日本國憲法》第66條第2項規定「內閣總理大臣及其他國務大臣必須是文職人員」；又依第67條第2項規定「內閣總理大臣經國會決議在國會議員中指名。此項提名較其他一切案件優先進行」。

這兩條限定了日本首相候選人的參選條件。 首先，候選人必須是文職人員（日本稱「文民」，一般指並非舊日本軍軍人或現役自衛隊成員者）； 其次，候選人必須是現任國會議員（眾議院、參議院議員均可）。

此外，《日本國憲法》第67條第2項又規定，眾議院及參議院若是有不同的指名，則召開『兩議院的協議會』決定，若仍未能一致的話，在眾議院指名確定後10天，以眾議院的指名作為國會的決議。此即日本國會中眾議院具有的優越性。

也就是說，首相選舉若是眾參兩院投出不同指名人選的話，最後是以「眾議院的決議」為主。

理論上，眾議院指名的人選也可以是參議員，但是這又牽涉到眾、參兩院議員的任期及憲法設計。

日本憲法規定日本眾議院議員任期為4年，但因憲法第7條第3項有「眾議院解散權」的規定，因此當解散國會時，全體眾議員隨即失去議員身份。

換句話說，首相若也具有眾議員的身份時，其宣佈解散眾議院、進行總選舉的同時，自己也是要重新接受選民投票的考驗；這讓首相在解散眾議院的決定上，具有「政治上的正當性」。（儘管目前未曾有宣佈解散進行總選舉後，首相卻落選的例子）

而日本參議院議員，任期為六年，每三年進行一半議員的改選，憲法中『沒有解散』參議院的規定。

然而，若首相是參議員的話，當他宣佈解散眾議院、進行總選舉時，因為他是參議員的關係，所以本身不必改選；這也就讓他無法在總選舉中接受選民重新投票的意向裁判，顯然會具有「政治上的不道德」，在解散國會的正當性上會有暇疵。

所以在內閣制國家的日本，多數黨的黨首（或稱總裁、代表）即為總理，因此，國會中各政黨的黨首也幾乎都是眾議員（日本維新之會的黨首，在『馬場伸幸』眾議員成為黨首之前，由非國會議員擔任，主要是因為它的興起是由「地方政黨」為開端，屬於例外）。所以由眾議員來參選各黨黨首也是不成文的慣例。

因此林芳正在2012年用「參議員」身份角逐自民黨總裁，得票數敬陪末座也就不意外了。

對於有志於大位的林芳正來說，勢必要轉換跑道，改選眾議員不可。

這也就會連結到下文將要說明的，他沒有參戰在2012年底的眾議院選舉，而是拖到2021年眾議院改選才轉換跑道的故事，除了牽涉到山口縣地方政治上內鬥的腥風血雨外，也讓外界對林芳正的「決斷力」有所扣分。

在日本政界，轉換跑道稱為『鞍替（くらがえ）』，原意是改行、轉業。

2012年首次有機會讓林芳正轉換跑道，但他在遲疑之間，機會被跟他一樣是山口縣選出的另一位參議員「岸信夫」給拿走了。

為了便於讀者理解，我先解說一下山口縣自從1996年小選區制實施以來，眾議員選區的歷次選舉結果（如下表二）。

由上表，各位讀者可以很清楚看到在山口縣眾議院的四個小選區，除了第2區外，1、3、4選區自1996年以來全是自民黨的天下；而第2區在2012年由岸信夫當選後也未曾再失去，自此山口縣成為「自民黨王國」。

1區的高村政彥在2012年總裁選舉中，以派閥「番町政策研究所」會長的身份大力支持安倍晉三；之後被安倍任命為黨的副總裁，其任期從2012年9月到2018年10月，成為自民黨史上任期最長的副總裁。

他在2017年第48回眾議院改選時宣佈引退，該區席次由其長子高村正大接棒至今。附帶一提，高村正彥也曾擔任過後來林芳正接任的「日中友好議員聯盟」的會長，但是在2015年時，高村正彥則是大力協助安倍晉三所提之安保法案的通過。

第三選區的部份，自1996年以來，直到2021年被林芳正及安倍家聯手作掉為止，都是由「河村建夫」連任。河村建夫屬二階派，同時他也是「麻生太郎政權」時的官房長官。河村家跟跟林芳正的故事我在後文『Part2：強渡關山的2021』章節中再詳述。

第四選區則是由安倍晉三穩坐席次，直至2022年7月8日被暗殺為止。

接下來要談2012年林芳正『鞍替未遂』及岸信夫卡位成功的往事；首先先請讀者看下圖4個選區的地理位置：

林芳正家族的起點是在山口縣屬於第4區的下關市，但自從小選區制實施後，他的父親林義郎被移往比例代表，該區則成為安倍晉三的選區；雖說如此，但事實上林家在下關的地盤一直都在，下關市長的選舉，也一直都是由林家跟安倍家兩陣營的人在互爭。

而位於第三選區下方的「宇部市」則是林芳正母親林萬里子的娘家、俵田家宇部興業的大本營所在地。

第二選區如上表所示，在1996年是由前首相佐藤榮作的次男「佐藤信二」當選，但之後則連續敗給民主黨的平岡秀夫，佐藤信二引退後由自民黨的新秀岩國市議員的「福田良彥」趁著2005年首相小泉純一郎的「刺客戰術」旋風，打敗了平岡秀夫。

但福田良彥做不滿一屆卻跑去參選岩國市長，結果補選又讓民主黨的平岡秀夫拿回這一席，2009年又連任。因此可以說在2012年之前，山口縣眾議員第2選區，幾乎都屬於民主黨眾議員平岡秀夫的地盤。

林芳正是在1995年當選參議員，因此他的連任選舉年次則分別是在奇數年的2001年、2007年、2013年及2019年。

自民黨在山口縣的參議院選舉，則是幾乎無敵狀態，自從1955年結黨以來，僅有3次敗績，最後一次是在1998年被前自民黨員「松岡滿壽男」以無黨籍身份拿下席次，但他在該屆任滿的2004年由政壇引退。

岸信夫在2004年把握住「松岡滿壽男」引退的機會，由商界轉戰政界，以自民黨的身份角逐該次的參議員，獲得勝出；接著在2010年又取得連任。

也就是說2004年起山口縣每3年改選的參議員席次就由林芳正跟岸信夫接力各自連任。

前文提到林芳正在自民黨總裁選舉敗選原因之一，就是他的「非眾議員」身份。因此，2012年底的眾議員改選，對於有志九五之位的他來說，前往第2選區「對決平岡秀夫」實屬「千載難逢」之機。

根據產經新聞記者「豊田真由美」於2016年5月18日的報導「公家集團宏池會內亂的徵兆／林芳正前農相參選眾議員與志在總裁選舉的岸田外相逐步保持距離」一文指出，林芳正認為從父親林義郎時代到當時為止的地盤都在山口縣的西半部，因此對於當時參選東半部的「2區」，無論在「地理上」或「心理上」都覺得頗有『距離感』，而未選擇參戰「2區」。

同時，林芳正也的確有想要在當時轉換跑道，但他相中的是「3區」河村建夫的地盤，但遭到河村建夫的強力反彈而作罷。

據豊田真由美的報導，當時在地某重量級議員指出2012年時，由於林芳正並沒有表態要參選2區，才會讓岸信夫有機會轉換跑道成功。

該議員嚴正地批評道：『政治人物該決斷的時候要能決斷，如果真的想要換跑道的話，那個時間點就該下決心！』

其實在林芳正跟「津村啓介」眾議員所合著的「國會議員的工作—政治作為職業」一書中，林芳正曾對他自己在1995年首次角逐參議員時，有著如下的描述：『東山口縣部份對林家的政治地盤來說，根本是空白地帶。為了彌補這個不足，決定將重心放在開發東山口縣去組織後援會跟辦演講集會，大部份的時日，一天都是20場所左右。』

看來，林芳正自從1995年當選參議員後，17年的光陰裡，未再持續對東山口縣進行組織的開發，這才是他在2012年沒有選擇「轉戰2區」的最主要原因吧？！

不論2012年眾議院改選時，林芳正是否則曾經動念參選山口縣2區，但他想參選3區的事，不但是事實，也一直都沒有放棄。

但因河村建夫也並非省油的燈，不僅曾是「麻生太郎政權」時的官房長官，更是二階派的重量級議員，在二階俊博擔任自民黨幹事長期間，手握選舉提名權與資金提供權之下，林芳正要想在3區轉換跑道，困難度遠遠超過安倍剛重返政權、二階俊博也尚未跟安倍結盟的2012年時代。

等到林芳正終於扳倒河村建夫、順利參戰3區的眾議員時，已經是9年後的2021年、60歲的年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