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澄暐 《銀翼殺手》在金馬奇幻影展重映時,我抱著仰慕與期待的心情,和全場爆滿的觀眾一同享受這部堪稱史上最傑出的科幻電影。我們折服於電影廣闊的未來視野,尤其是那不知該稱作太逼近、還是太難以相信為真的未來都市場景。不過讚嘆之餘,我總會忍不住思考一個問題:當我們讚嘆電影特效的時候,我們的讚嘆是出自於什麼樣的感受呢? 很久以前,我會很理所當然地說,特效的好就在於它很「真」。不過這樣的想法,卻慢慢受後來所見的事物挑戰。例如,發生在 2001 年的 911 攻擊事件。身為科幻電影(特別是怪獸電影)愛好者,過去我也曾在許多電影裡看過大樓倒塌,其中有些也曾讓我覺得十分逼真,但都是 911 之前的事。看過兩棟真正存在的摩天大樓垂直崩塌之後,我才發覺以前那些所謂「逼真」的電影畫面,其實離真實一點也不近。大樓其實會內斂地把自己慢慢向下壓,而不是豪邁地斷裂,甚至像骨牌一樣往地上橫砸。 從那之後我才開始思考,從以前到現在各種不同年代的特效,能夠一直讓人們有所感觸的究竟是什麼。就以《銀翼殺手》為例,我必須要承認的一點是,當我看著開場那噴著火的巨大城鎮、飛空艇掠過的透天屋頂、有如金字塔卻又亮著當代辦公室光芒的超級摩天大樓,或者映著巨大藝妓臉孔的廣告看板時,我心裡抱持的,其實不是對於逼真程度的訝異,是一種對時代的敬意。 預先被設定在我心裡的認知,其實是「那個年代完全沒有逼真的電腦圖像特效」這件事。然後才會在看到電影中的特效時,產生一種「天啊,居然可以不靠電腦就達到這樣的畫面,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的敬意。《銀翼殺手》是極為傑出的實體特效——我們眼中所看見的,都是模型、燈泡、煙霧、投影、遙控、多重曝光等各種電影特殊技術的成果(近景的部分,則是把實際存在的街區和建築物徹底裝飾成電影的未來風貌)。當我讚嘆這實體特效就算放至今日也不輸電腦特效時,其實也間接承認了「電腦繪圖其實都做得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的想法。 《銀翼殺手2049》劇照/博偉提供 如今電腦繪圖能做到的實在太多了,端看製作方有多少錢和時間。隨著技術日益增進,許多本來怎麼做都不夠逼真的效果,現在也一個一個被演算的力量所克服。但好像也因為都做得到,觀眾也就更難被震懾。當電腦能演算出具備自然參差感的千軍萬馬奔騰時,一個戰鬥畫面裡的參戰人數是一百、一千還是數萬,震撼的程度好像都差不多。當電腦已經可以創造任何角度、任何位置的鏡頭,來追逐飛機、飛天怪獸還是超級英雄的空戰時,不管畫面上的角色再怎麼高速旋轉飛舞,觀眾頂多感到緊張刺激,卻很難再感到讚嘆——反正再誇張都可以用電腦算出來嘛。 電腦繪圖就這樣日漸佔滿了特效領域,直到一切的電影奇觀都變得稀鬆平常。但電腦特效是否就達到了頂峰?在此,我想提出一個並非技術層面,而是觀眾感受方面的看法。從電影剛起步的黎明期開始,電影的效果就給觀眾帶來了逼真的震撼,例如《火車進站》據說就曾讓首度觀影的觀眾以為列車衝來而驚慌走避。後來,不論是《金剛》、《哥吉拉》還是《侏羅紀公園》,不論處於哪個年代,舉凡特效能領先於時代的電影,觀眾都有辦法賦予它「逼真」的定義,即便那些特效今日看來已不那麼逼真。 對於身處此刻的我們來說,我們也只能帶著後見之明,以一種「朝聖經典」的心情,忍住看見古早特效出現破綻時的笑意,來讚嘆《金剛》或《哥吉拉》當年達到的特效極限。已經看過太多更好特效的我們,實在很難用當年的心情去體會《哥吉拉》特效的威力——觀眾看到自己平日行腳的城市被怪獸確實地毀壞掉而驚嚇,甚至在當年台灣上映的廣告中,還呼籲大人勿帶小孩入場,許多上一輩的觀影經驗也可以證明這樣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