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香港,短暫停留台灣幾日,我又回到了韓國; 已數不清是第幾次了,這塊對我來說有點特別的土地, 談不上熾烈的愛恨情仇,該是淺嚐即止的況味罷。 回了台灣的家,抬頭望見早已腐鏽的花飾璞玉壁燈;暈黃在我的想像裡灑落至腳邊, 其實我也未曾見過,自有印象以來,燈具對我來說僅是一橫慘白,毫無生氣。 記不得哪次與鄰里阿伯阿婆聊天,聊起他們的,還有我的小時候。 「以前哪有錢買農藥? 你看現在反而不噴不行。」姑婆操著蠻標準的「國語」,而住在轉角的舊雜貨店阿姆緊接著說:「卡早厚,阮家外面就有飼一隻牛,哪係有牛屎,可以拿來塗壁蓋厝,也可以擔去做肥。」我笑著,用不是很流利的母語回答:「對阿,阮阿嬤細漢攏底咧牽豬,阿姑細漢時陣也著要擔屎走路去田施肥。」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了,阮爸爸講他細漢時還可以跑到濁水溪游泳抓魚,家裡隔壁的水溝裡也有好多魚跟青蛙,可是現在什麼都沒了。」 或許還有「現代化」吧。 嘆息之後,耳邊忽然響起她的不快:「為什麼妳回來之後變成另一個人了呢?」 忠誠的妳,總是默默的在同個地方守著我嗎? 或許妳的女兒早已化成隨季風而飛而息的候鳥了。 忘記這些對話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了;護照上的國籍是轉機機場,家鄉在何處? 家鄉,在每個懷念的記憶堆裡, 有時得一件一件抽出,才能拂到一小角, 有時卻偏偏要人穿上那刻骨銘心, 是甜是澀,也不明白了。 簡單的鄉下客運總站,好像沒有什麼變,一樣的滿滿老人與小孩,只是角落的冷氣口下多了一台可供刷卡購票的機器;回到長興後的第一件事是翻找手機裡的通訊錄; 「要打給誰比較妥當呢?」 兩年前,因為打工換宿農場主人而認識的巴基斯坦叔叔,與他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間連鎖咖啡廳(當時我仍覺得上連鎖咖啡廳是挺時髦的美事);農場主人玩笑似的說要與巴基斯坦人見面,而我竟信以為真。 靦腆笑著,巴基斯坦叔叔已經種有機米好多年了。現在想想,他還真不像韓國人, 反倒是我常被誤認為當地人。 「Mandy,你先打給另一位叔叔吧,我現在在山裡,收訊不好。」 四十多歲的巴基斯坦叔叔前陣子剛開始蓋自己將來要住的小房子。 韓文退步很多的我,或者說沒有好過,跟雨天叔叔聯繫上後,等了不到十分鐘,眼角餘光對上遠處拿著手機緊張尋覓的眼神,「是叔叔!」 那盞璞玉壁燈,悄悄地給點上了,盈著柔光。 *文章撰寫於2017年1月下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