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裡最引人的地方就在於作者小川糸描繪的細節,好比主角準備要寫謝絕信時的這麼一段:「根據我對男爵的印象,我覺得比起毛筆,粗尖鋼筆更適合,於是這次選用了萬寶龍的鋼筆;墨色,使用漆黑色;信紙,則選用不久前才從壁櫥中出土的『滿壽屋』稿紙。」「我沒有打草稿,直接在稿紙上寫了起來。」
「鳩子」繼承了祖母開設的文具店,但小店的起源實際上是由江戶時代一路傳承下來的「代筆(古代稱右筆)」家業,感覺上這像是個典型的日本小說,藉由代筆事件間的串連,推展出完整的故事脈絡,在主線劇情之外,也在短小的支線情節中窺見人生百態,細碎的、可大可小的一些若有似無的解答,進而從中找到作者渴望傳達的訊息與感動,鳩子每次的落筆,恍若就點染了古都鎌倉的一處溫潤美好。
在已知的千萬種生命體中,似乎只有人類創造了「文字」,並且以此進行溝通。時常,我們難以分辨一句詞的優劣真偽,又特別是在情緒線索少得可憐的紙面上,所以寫信一直都不是件簡單的事。你也難怪鳩子在每封信執筆前的思慮再三,不僅是用字遣詞、格式排列、語氣掌控,甚至連字體字型、書寫用具的種類、材質和信箋的封口方式,都需要靈感,讓他看起來符合委託人的形象和心意,也是對受信者的尊重。以我自身為例,學生時期每逢佳節的時候,我總是小心翼翼的籌畫著要給送禮對象的驚喜。但在商業化的時代,贈送的禮物似乎多只能在包裝上用心,所以我總覺得一定至少得要附上一張小卡片才行!但很多時候,越是有想說的話,越是難以下筆,明明早先曾無數次地在腦中沙盤推演,卻好像很難把想表達的感受都濃縮在筆尖,總感覺還能再有更多的補述;有的時候,則是對自己的字跡挑三揀四,或是對卡片形式感到不滿,非得要一連串的功夫後才能有稍微滿意的作品。
小說內容剛巧分為了「夏、秋、冬、春」四個章節,在每個季度裡鳩子都有了不同的際遇,像是一直以來的好鄰居芭芭拉夫人、委託代筆離婚信的「前夫」、秋天裡拒絕熟人借錢的男爵、想傳遞純淨心意給曾私訂終身對象的園田先生,又或是帶著QP妹妹的單身父親守景先生,這之中有太多的故事,有的人在人生的關卡上面臨婚姻的離異、有的人要與昔日的好友絕交,又或是只是描寫生活瑣事、充滿純真情懷,就這麼樣地,有的轉瞬即逝,有的卻綿長的成為了一生。而以春日作為故事的結尾,也或許是作者有意為之,希望鳩子能在故事的末端解開與祖母—她口中疏遠的「上代」—之間的糾葛,體悟上代教導練字的用心與無奈,寬慰自己的年少叛逆,並發覺自己幸福的所在。畢竟在身負多重角色重任的時候,想要和諧地扮演好每個角色可能往往身不由己而難以自控。
通訊發達的日子裡,一則留言、一枚訊息似乎就取代了原先的手寫信,我曾經想過這樣的取代是否讓心意不再擁有價值,甚至身旁的許多朋友也對此不以為意。可我卻開始想,這是否也可以算是另一種代筆的形式呢?也許制式化的字體讓人感到冰冷與生疏,但它也未嘗可能是一種含蓄的表現,將自己難以親自實行的一切都託付給便捷的網路時代。那是與某些人之間因為年歲的變化、關係的轉變,而令直接的表白無法順理成章地呈現在那人眼前,於是我們最終只得將許多無法訴諸於口的思念或心意全部的封存於那幾句簡短的詞中,像是在千絲萬縷中凝結成門前那一枝山茶花,而又保有餘韻地說著句:「噢,你也在這裡嗎?」。
{如果您喜歡這篇文章,請幫我按下下方讚賞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