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自由,毋寧死。
不自由的人,想必多數仍會苟活著罷。只要留下生命,總有重獲自由的一日。藉著這種希望,失去自由的人終於能夠忍受目前的狀態,不論那是何種形式的禁錮。
禁錮的形式有許多種,自由當然也是。競選神聖的民意代表的自由、出版詩集和明星寫真的自由、黨同伐異的自由、搭飛機或坐火車的自由、安裝解碼器的自由、半夜上街買香煙及啤酒的自由。
這些都是自由,而且還有很多。
2
十七世紀末,英國的洛克(J. Locke)發表《政府論兩篇》,推翻了「君權神授」說,鼓動民主政治的思想。洛克以為,人民生來就是有權利的,尤其是生存、自由和財產所有權。政府設立的目的,即是為了保障人民的各種權利。如果無法做到這一點,人民就應起而革命,重建一個更好的新政府。
過了半個多世紀,英國在美洲大陸上的殖民地,風起雲湧地展開了獨立革命。日後,美國的〈獨立宣言〉和《憲法》,均是以洛克的政治哲學為本。
洛克的思想也影響了法國。由於盧梭(J. J. Rousseau)和其他幾位思想家的鼓吹,加上英國「光榮革命」以及美國獨立戰爭的刺激,法國人民終於在一七八九年攻陷巴士底監獄,推翻貴族和王室的統治。此後,農民們不必再向貴族納租,或繳十一稅給教會,而能親自享受勞動的果實。中產階級也掙脫了重稅的負擔,在政治和商業上獲得部分的自由。
法國革命成功,「國民會議」草擬完成〈人權宣言〉,第一條是這樣開始的:「人類生而自由......。」第四條則有這樣的句子:「自由存乎行事不傷害他人的能力。」
又過不久,法國第一共和宣布成立,恐怖時代隨之展開。激烈的雅克賓黨人控制了政府,大肆殺戮異己。一七九三年十一月,羅蘭夫人(Mme Roland de la Platiere)也被送上斷頭臺。臨刑之前,她對著四周的群眾叫道:「自由,天下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
4
奧登(W. H. Auden)在追悼葉慈(W. B. Yeats)的那首詩裡,有一行是這樣寫的:「每個人在各自的囚室中卻幾乎深信自己是自由的。」
在〈四首四重奏〉(Four Quartets)裡,艾略特說:「人類無法承受很多的真實。」過了不久,他繼續說:「清醒即是不在時間之中。」然後,他又說,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永恆和時間交叉」之時,人類才能夠征服過去和未來。
布雷克(W. Blake)瞥見天使的剎那,濟慈(J. Keats)聽到夜鶯歌唱的那一場清醒之夢,雪萊(P. B. Shelley)跳入河中,幾乎滅頂的瞬間,自由可能也在那裡:短暫、堅實、透明、閃爍。
陶淵明詩:「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其實,既然為人,真的能夠逃離所有的樊籠嗎?
〈至樂〉篇裡有這樣一則故事:莊子在楚國撿到一顆頭骨,他用馬鞭敲著它,問了它一些問題,隨後便枕著它睡著了。半夜,這顆頭骨托夢給莊子,說:「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
那些擁有瀕死經驗──靈魂暫時離開肉體,飄浮於空中,隨後又再復活──的人,他們或許曾經淺嘗自由的滋味罷?
神告誡亞當和夏娃:園中眾樹的果實都可以吃,唯獨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實不可。最後,亞當和夏娃決定不聽神的警告。至今人類仍然擁有自由意志,但是,自由意志並不等於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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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耶穌對信他的猶太人說,你們若常常遵守我的道,就真是我的門徒。 32你們必曉得真理,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 33他們回答說,我們是亞伯拉罕的後裔,從來沒有作過誰的奴僕。你怎麼說,你們必得以自由呢? 34耶穌回答說,我實實在在的告訴你們,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僕。
重讀這些散文,我還是很高興它們曾經出現。經驗告訴我:總有一些讀者清楚我寫了什麼,甚至還會喜歡,雖然我們並不相識。──孫維民
孫維民的散文不依恃觀念,而多源自尋常生活風景之素描,或火車上,或街巷中,或房室窗外──婆娑而舞的火車女服務員、書寫李苦禪詩句的賣蟳者、沉鬱呼鳴的候鳥……幽默傷感交織,知性抒情,筆隨意至,鬱鬱閃爍,宛如奇光閃逝的電影畫格,疊印成一道人生圖景,俱收擺於格子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