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來勢洶洶,連地球邊陲的紐西蘭也無法倖免。三月23日確診累積到102,總理阿雅登因而決定25日之後鎖國,然而,25日卻累積到205例確診。
病毒影響每個人的處境,也微妙地牽動人與人的互動。
歸不得家國
前夜狂風夾著驟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伴著,在睡醒之間,彷彿聽到房客Lina 打開房門,走向廚房,用力關上抽屜。窗廉外,夜依然一片漆黑……
接著,她掀動衣架,收拾行李,在房間中急速走動,行李輪子輾過地毯後,滑進磁磚地板,砰一聲扣上房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因為武漢肺炎,她在黑濛濛的夜裡逃回德國?搭第一班六點起飛的飛機嗎?但夜色依然黑如濃墨啊!
她是天真快樂的女孩,跟人談天時總是高聲嬌笑。拿Working holiday Visa,在澳洲呆了一年後來紐西蘭,住在Invercargill半年了,計畫四月中旬回國。
前夜她吃晚餐時,我正在看新聞。新聞焦點總是義大利又新增多少確診,死亡人數多少,美國肺炎傳播情況如何,多少國家正進行鎖國。她走過來問我,可以坐在離我較遠的沙發嗎?我讓她入座,自己卻趕緊跳起來,從另一端走向廚房,離她遠一些。門窗早已打開,讓新鮮的空氣流通。
我吃飯時,她邊看新聞邊跟親友大聲聊天。然後,她表示也許她會提早一天離開尼爾森,搭機飛回皇后鎮,次日飛回德國。他們擔心再拖下去,紐西蘭不飛德國了。她的父親也急切地要她趕緊回國。不過,這要看他們能否訂到機票了。這時候從尼爾森到皇后鎮國內班機要240紐幣。
她買到機票了,清晨四點多就衝向尼爾森機場了嗎?我躺在溫暖的被窩裡聽著風雨聲中的腳步聲,不想起床。
遠遠地鞠躬,代表歡迎,道別又何須相送?就讓客人靜靜離去吧。保持距離,避免相見,是對人與自己的仁慈,在病毒與恐慌恣意攻擊時。
早晨我散步回來時,發現Lina 正在吃早餐。昨夜竟是夢一場!
她解釋著,回德國,得在許多國家轉機,總共要70多小時才能到達。最嚇人的是機票要7000多紐幣,她付不起。她放棄趕回德國了。
現在她即使願意付巨額機票,也回不去了。
她得在紐西蘭再待半年。但皇后鎮觀光旅遊相關的店家都關閉了,她無法找到工作。沒有收入,要如何支付生活開銷呢?
看著辦吧!要不然怎麼辦呢?今天去看Pupu Spring,不要煩惱。她笑著說。
病毒使人瘋狂
一月底以來,中國疫情日日更新變化,然震動人心。這個已經失去了國界的世界,隨時會有來自他國的病毒闖進來。
三月初,一位來自澳洲身材高大的客人Justin,從巨無霸的摩托車跳下來後,滿臉笑容,伸出碩大骯髒的手要跟我相握,我也熱情地與他相握。他粗豪爽直地解釋方才替朋友修理圍牆以至如此。
泥土或油汙,洗後就乾淨了,我並不在意。
次日上午整理菜園時,感覺喉嚨有點不對勁,有痰卡住似地。
來尼爾森後,我連感冒都不曾,今天怎會像得了感冒?我懷疑會不會是昨日那一握,還有,當時他的手甚髒,我還跟他一起走進他套房的浴室,用左手替他打開水龍頭,讓他好好洗手。
至少要維持兩公尺距離,才不會被病毒感染啊。我竟然如此靠近他。於是我對自己和他很不諒解。
然後,他一邊在他的臥室外晾衣服,一邊對做花園工作的我大喊:你到底有沒有在洗衣機內放洗衣粉啊?
我也高聲回覆,當然有啊,一杯,不夠嗎?
接著,他進入廚房,準備吃早餐,又對我大叫,盤子放在哪裡呢?為什麼不擺在桌上呢?
我也大聲回答:放在冰箱右側的櫃子啊。
我們似乎忽然瞭解該保持距離,但口氣變得粗暴。
飯後,他在後院吸菸,煙味衝進屋內。
他整晚不停地咳嗽,使得我無法安睡,讓我頭昏腦脹,感冒症狀猛然來襲,我更懷疑我是不是得了武漢肺炎?而傳染原就是他。
這使我對他更惱火了。
準備離開前,他很好心地把床單、枕頭套、被單全部取下來,裹在一起,扔到洗衣機內。我一看,請他不要這麼做,因為我需要檢查何處骯髒,得先洗乾淨,再放入洗衣機。
他可能好意想幫忙,可能想遮掩甚麼。
他已經做了,怎能請他不要做呢?我為甚麼不虛偽地說謝謝,讓事情過去呢?
他又一股腦坐在只有包覆一片保護薄布的床上。穿他那無法洗淨的褲子。
我請他坐沙發。沙發是給人坐的,床不是。
他生氣地叫我不要再說了。
這是我第一次跟客人如此不快。
他離開後,我看到浴室廁所呈水災慘況,他把被單、床單、枕頭套拿去擦浴室地板了,仍然無法挽救絲毫。房間丟著沒吃完的蜜棗,微波爐中破碎的食物四散,烤箱食物烤焦沾黏,廚房角落滿是牛絞肉碎屑。
距離之必要
是我的過錯,我沒有調整好適當的距離。
武漢肺炎讓我瘋了。
終於我還是學會了,站在屋內,遠遠地跟客人鞠躬,表示歡迎;也是遠遠地揮手,表示道別。
不要靠近客人,也不要讓客人靠近自己。
在病毒蔓延時,距離是最好的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