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的另類教科書:日劇 －深夜食堂

　　此次分析的劇為《深夜食堂：東京故事》，是「深夜食堂」電視劇系列的第四季。「深夜食堂」是漫畫家安倍夜郎的作品，後來被翻拍成電視局及電影，廣受好評。故事場景圍繞在一家東京小巷內的小吃店，老闆和顧客們的互動成為故事的主軸，並帶出客人的遇到的人生難題和經歷。「深夜時堂」是由許多小短篇集結而成的電視劇，每一集都有不同的主角，以不同道菜為主題，呼應、帶出主角的故事心境。

　　「當一天即將結束，人們趕著回家的時候，我的一天才要開始。營業時間從深夜時二點開始，到早上七點為止，人們稱這裡為『深夜食堂』。問我真的會有客人上門嗎？說實在的，客人還真不少。」老闆這樣描述自己的工作。劇中，老闆的本名、出生、經歷完全不明，左眼有像刀疤的傷痕。每次客人和老闆分享心情，老闆有時默默的聆聽，或以和藹的眼神和智慧的言語回應，更長時候是為客人倒酒、加菜。此外，老闆的氣質十分穩重、內斂，卻仍散發出溫暖的感覺，可能是這樣，客人特別喜歡來店裡吧。

（一）「深夜」食堂：

　　因通訊傳輸的發達、企業競爭激烈、社會步調加速，加上新型態的工作型態打破了既有的時間規範，深夜仍然是工作的好時間，帶動了各式「深夜」服務的產業，比如二十四小時超商、餐館、交通、快遞……。這家「深夜」食堂自午夜十二點營業，許多夜班的人們會來用餐，他們的職業有：計程車司機、深夜廣播節目主持人、旅館打掃、酒店小姐….。甚至一般上班族下班也來用餐：「一天邁入尾聲，急著踏上歸途的人們，有時也會覺得好像忘了什麼，而想要四處晃蕩。 」「一天邁入尾聲，急著踏上歸途的人們，然而，偶爾也會覺得有些遺憾。順道繞到別條路去了。」劇中偶爾會提及類似的句型。被工作填滿時間的人們，心中彷彿有些空虛，夜晚，是他們思考「我是誰」的好時機……。「深夜」也有另一個意涵－「半夜睡不著」，可能是煩悶、痛苦，還有「寂寞」，半夜最脆弱的時候，想要有人「陪伴」，當身邊沒有人時，食堂成為最溫暖的地方。

　　來店裡的人們，有時會結伴，有時獨自前往，各自有著不同的職業，不同年齡、階級、性別、族群、性格，都聚在了同一個空間，甚至彼此交流認識。他們代表著「自己」前來，有著自己的故事和煩惱。新時代充滿了多樣性，還有新的可能性，每個小人物都可以成為自己故事中的主角，獨特且絢麗。這部劇每一集的每個主角都不相同，都是平凡的小人物，卻都譜出一段獨特的溫馨小曲。我認為這樣的安排，可以凸顯出新時代下每個小人物的多樣、獨特、和有生命力。

　　新時代，人被既有的社會組織所解放，會面臨到「我是誰」的存有問題。我是誰？我為何而勞動？「工作的意義」成為人勞動的動力來源之一，或是成為會不斷叩問自己的問題，《深夜食堂：東京故事》第一集〈湯麵〉，島田先生擔任深夜電台的DJ，理由是：「每當為了無聊的事情煩惱時、沮喪懊悔時，只要聽到深夜廣播節目，就會覺得自己不是孤獨一人。」第二集〈美式熱狗〉中的阿始看了演員師傅的表演和生活態度，突然受到感召，從受傷失憶的格鬥選手轉為演員。第七集〈一人鍋〉中年婦人加惠和揮霍擺爛的姪兒哲平同住，甚至為了他辛苦工作，但是加惠仍寵溺哲平，旁人無法理解，她回應：「和哲平住後，我第一次感受到為別人工作的喜悅」這使他找到了生活動力與存在意義，因此喜悅。

　　我是誰？在其他部分也以「自我看待」、「是否受人愛戴」作為思考方向：〈湯麵〉中的黑鼯先生透過廣播節目傳達給當時陪伴他走過性別氣質轉換的摯友：「無論是以前的我，或是現在的我，我都一樣喜歡。不管人們怎麼說我，我就是我」則呈現出對於「我」自己如何去看待自己，現在的他則自信的穿著自己喜愛的女裝。〈美式熱狗〉中淺草的資深藝人下世良世良夫師父，在自己徒弟阿始進入電視界而走紅後，因為名氣比自己旺而嫉妒阿始，他的地位、自我認同受到了威脅，這樣的情緒源自於對於自我定位的迷失，在後來經推薦進入AV戲劇界找到事業第二春，師父整個人都神采飛昂起來了。這個例子，也是掙扎於「我」的議題，透過得到社會認可，以認可自己。

　　這部劇中，無法不談到「寂寞與孤獨」。許多客人，如阿忠一樣是單身，偶爾就來深夜食堂喝杯酒，阿忠甚至被小學同學加惠評價：「才該說你自己也不是，沒有家人，每天獨自喝個爛醉」阿忠聽聞後，臉色沈了好久。人被既有的社會組織解放，除了面臨到「我是誰」的問題外，也遇到了孤獨寂寞的困境，家庭形式變的脆弱多樣，可能連基本的親情都難以被滿足。〈玉子豆腐〉中，麻將賭徒大神先生是帶著兒子大三的單親爸爸，一日大三獨自在食堂時遇見了在酒店上班的小綠姊姊（爸爸去賭博了），或許是基於寂寞和同情，小綠姊姊對他特別寵愛，因為自己經歷過父母離婚的經驗，她說：「不過，現在我也變堅強了，畢竟，只有自己能保護自己啊」然後擁抱大三，彷彿在安慰小時候受傷寂寞的自己。〈梅乾與梅酒〉的星野先生，四年前母親過世後就剩下自己一人生活：「我每天吃著（媽媽釀的梅乾），雖然知道總有一天會吃完，但是一個人在家裡吃晚餐，總是有說不出的寂寞，忍不住一個接著一個。」甚至擔心起身後事：「我一個人單身。要是我死了，誰能處理我的後事？」。劇中的這些角色，面對到寂寞的痛苦，透過酒、食物，或是和其他人建立連結（食堂的夥伴、食堂老闆、小綠照顧大三），甚至是「超自然」－〈梅乾與梅酒〉的星野先生半夜都會夢見死去的母親托夢等等，發覺自己母親對自身的牽掛。他們透過這些事物來克服心中的孤寂。

　　有些食物是個開起事件的契機，如〈湯麵〉中討論湯麵不加麵吃法的話題讓兩陌生人認識，有些食物卻充滿人情：〈火腿層餅〉的中塚特別喜歡吃火腿薄片，因為想念分別三十多年的弟弟，火腿層餅是他和弟弟小時後的童年回憶，下棋輸了要請對方吃火腿薄片。〈蛋包飯〉的優奈和老闆學習煮心上人最愛吃的蛋包飯，親手做給他。以上兩者象徵著對對方的回憶和情感。〈梅乾與梅酒〉中，星野先生母親釀的梅乾象徵著母親的愛，星野先生發覺其他人都做不出和母親做的一樣，直到他吃完後，他真正體會到母親真的離開了。〈炒山藥〉中「炒山藥」象徵著富士子小姐丈夫的寬容，丈夫喜歡吃炒山藥，在結尾時，她前情人吃著炒山藥，感受到她丈夫無條件愛她的情意。

　　食物連結了人與人，是情感、回憶和交流的中介。老闆透過他的勞動和心思，烹煮食物給客人，彷彿將自己對客人的關愛傳遞了出去，而客人們接收到他的用心而感到滿足與溫暖。或是該食物對於主體而言可能有其深刻意義、和重要他人的回憶，使得「進食」同時又再將附著於其上的意義重溫一遍。在食堂，許多客人會帶著朋友來光顧這家店特地來品嘗食物，在此，食物直接成了連結人的媒介。

　　不同背景的人聚集到了同一個空間，食堂的桌位呈現ㄇ字型，以老闆為核心，他在中間為大家上菜、倒酒。這個空間就像是個「避風港」，在深夜中照亮心房，夜中溫飽肚子，處於煩惱中的明燈，罪惡中的救贖。是繁忙緊張的都市生活中可以稍微安歇之地，遇到任何不如意的事情，來到這裡，至少有人會為你準備熱騰騰的食物，老闆還會聽聽你說的煩惱，甚至也可以遇到同樣落魄的同路客人。難過時來，開心時更可以來，食堂除了是「避風港」之外，他還是「交誼廳」，可以和人建立關係、培養情感的地方。

（三）其他器具

1. 毛衣－象徵「心意」

　　在〈厚切豬排〉中，重美小姐每遇到一個心儀的男子便會為他特別編織毛衣，但幾乎每次還沒送出手就拆掉了（因對方有情人或不喜歡她），有一次她編了一件毛衣給公司的年輕晚輩卻被他女朋友撕毀，在一旁看見一切的白野十分心疼重美，因此向重美學習毛衣，想要將那件被撕毀的毛衣補起來，因為那是重美的心意。無論是重美、還是白野，都是透過手中的一針一線來完成代表著心意的毛衣，過程同時就是心意。

2. 黑白棋－象徵「兄弟情」、「回憶」

　　〈火腿層餅〉中塚和弟弟的回憶就是一起下黑白棋，他們兩個分開三十多年以來，男主角始終好好收藏著，最後終於見到弟弟並與他一起下棋。其中也包含了中塚的「愧疚」，愧疚弟弟因為賭輸去學校和同學借錢而被爸爸打，自己卻沒有阻止，男主一直惦記者，見到弟弟後和他深深的道歉。

　　《深夜食堂：東京故事》中的每個角色各自遇到不同的難題，遇到難關後透過在食堂和大家討論、主動去找對方溝通、在崗位上持續努力、背後默默協助、或隨著時間推移而有新的氣象，他們在最後都幸運的在看似不幸中找到自己的幸福。我認為其中的關鍵是「和他人建立有意義的連結」、「認真於日常生活」，劇中每一集都包含有一種關係為主題：朋友、戀人、母子、父子、收養、兄弟、師徒….等等，關係的建立、修復、增溫，讓主角們的生活更有活力、讓他們看見希望。劇中的角色們，無論遇到什麼事，仍然是坐下來，平靜的享用眼前的美食，就算天塌下來，飯還是要吃，就算世界變化的在大、人心多難揣測，眼前的食物是如此的真實而具體，那些角色們不放棄前進著，等待著，船到橋頭自然直，認真的在日常、具體而真實的生活努力前進，未來會變得更好一些。

（一） 和他人建立連結

　　這堂課多次談到，新時代下人被解放後，面臨到孤獨和我是誰的存有問題，常常日劇中的角色多以建立「關係性存有」來解決上述的問題，將自我的存在與認同建立在與人、物、超自然的互動當中，從「為了誰而做」當中感受到自我的存在，進而去發現、定義「我是誰」。〈湯麵〉中晴美在年輕工作時一直受到黑鼯照顧，現在的她也默默地守護著黑鼯。〈美式熱狗〉阿始落魄時是師父收留的他，阿始和師父吵架後，決定換他拯救失意的師父，默默地推薦他進入好工作。〈厚切豬排〉的白野為了重美的心意被好好珍惜，親自付出自己的心意來編織。〈蛋包飯〉中女主為了男主學習煮蛋包飯，男主為了見女主特地飛去韓國、學韓文。〈一人鍋〉中的加惠在和姪兒一起住後，體會到為人工作的喜悅。

關係性存有可以解釋人如何活的有意義，找到自己是誰，然而在劇中可以看到在關係中很多的情緒，包含感謝、心意、寬容、體貼、愛慕、思念、甚至嫉妒、擔心、想保護、愧疚等等，這些感性面向讓我覺得人的互動變得很有「人」味，感覺雖然新時代，人格變得破碎多重，工作、家庭的形式改變，使我們不適應或擁有了新的想法、可能性。然而這些情感卻仍扎實的存在，我覺得這個部分很多是不變的，雖然世界改變了，我們仍然渴求「愛」與「情意」。甚至，在被解放的時代，我們的情感、慾望也更自由了，或許在這個多元、複雜情況的時代，會有更豐富的情感可能。

　　劇中出現許多烹煮食材的特寫，細膩、認真的處理每一道料理，僅僅是視覺和聽覺的刺激，彷彿聞到了美味的香氣。這些感官經驗雖然日常瑣碎，卻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是感知、紀錄、思考世界的一種方式。相較於破碎的自我和多變的世界，眼前的食物是那麼的扎實存在，如同王文華所說「到頭來人唯一能真正擁有的，是一顆熱騰騰的馬鈴薯」，何不先坐下來喝完這碗湯，再出發？也如同《昨夜的咖哩，明日的麵包》想要傳達：認真生活，繼續向前，生活中會逐漸迎來新事物。雖然人生中有許多遺憾與煩惱，但是只要不放棄，就還會有希望。

　　《深夜食堂：東京故事》以食物和食堂為主軸，描寫每一位小人物的故事，他們白日於繁華的東京奔走，晚間聚集到「深夜食堂」作客。這個時代的我們，難以去確定「我是誰」、「我想要什麼」，甚至因此感到徬徨不安，同時也寂寞難耐。故事中的角色們，分別以他們自己的途徑，找尋到和他人建立連結的方式，在過程中學習如何表達愛與感謝以及和解，在「關係性存有中」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更進一步的找到自己是誰，只要自己仍持續的認真生活，保持希望。要說深夜食堂有什麼魅力？為何人們都喜歡去？我想應該是因為它美味的食物，以及凝聚人群、情感的溫暖吧！

更多探討，詳見「新世紀的社會與文化」，與新書《主體、心靈、與自我的重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