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來談一下郭箏
郭箏先生在紀州庵有一堂文學講堂,我有去,想說就來報告一下郭箏先生當天講的一些事,分享一下內容。只是用記憶條列的可能有點太簡短疏漏,但請讀者包涵。
六七年代,副刊以純文學為主流,這是放眼古今中外都不曾出現的事,這是黃金年代
我做為小說家的任務
古人沒有賣書的壓力 這是種幸福的狀況 現在很難不受出版銷量,讀者意見等等的影響
寫小說是讓讀者圓夢
例如:好萊塢都是義和團,本質都在滿足人肉身可以對抗/勝過槍砲的夢。
再來是尋求人物典範
小說家塑造的人物典範會反過來滲透進入底層文化
如林黛玉般的病嬌
如幫會這種平行的兄弟型態
這些和外國不同
寫作像修行 自得其樂就好
人生在世 不過在找個安身立命之處
小說也就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在
小說也像宗教 信徒越多就越興旺 越成功
但真正成功的宗教 是能夠真正影響到一兩個人(如皇帝)
小說也是,它只要能在某些時刻影響某人 意義就很大
如皇太極用三國演義的招數來陷害袁崇煥
以上我記得很雜,因為只是在現場的筆記速記,不過應該也可以略窺郭箏的想法。很多想法很特別。
其實這些內容大概都是前一個小時講的,郭箏先生自謙不太會說理,但我其實覺得還是有一套道理在裡面的,雖然有些部份我也不是這麼認同,例如副刊純文學是黃金年代之類,或是小說是真的影響一兩人就會改變歷史等等。但這些反過來說也是郭箏先生很獨特的見解,很多東西截下來根本就是格言。很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我認為這是很珍貴的地方。
第二個小時,說是開放提問,但後來談的大多是編劇的苦樂趣事。談到這個的時候大家似乎更開心更熱鬧。
也說了一些小八卦。例如當初拍赤壁,導演吳宇森其實是比較想還原現實,但也遇到很多困難,畢竟三國演義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例如明明歷史上三國沒有青龍偃月刀這種型制的兵器(實際上也不實用,特別是馬戰),正史裡刺顏良也說是刺,偃月刀用法明明是用砍的,也和正史不合。
光這個兵器要怎樣呈現在電影中,就很傷腦筋。
有個小趣事,三國演義太深入人心,演諸葛亮的是大帥哥金城武,本來導演和編劇都不想讓諸葛亮拿羽扇(羽扇綸巾其實是蘇東坡在念奴嬌赤壁懷古裡寫周瑜的樣子),所以沒讓道具準備。但上戲第一天,金城武自己帶羽扇來上工。
另外郭箏也說了我一個困惑很久的問題(本來我想問的但他自己說了)。就是林志玲的小喬的小馬萌萌之謎。我一直想不通萌萌這個這麼神奇的經典謎因到底怎麼寫出來的。
郭箏說是因為廣電總局的原因被改的(也不是林志玲娃娃音發不出毛毛,硬講成萌萌。就大陸廣電總局審不過要求改)。他原來是寫毛毛,毛毛湖北土話,就理論上是小喬和周瑜那邊的話,毛毛意思大概就是小孩小毛頭的意思,用來喊剛出生的小馬:毛毛,站起來。
本來這樣也很正常的一句話,但因為鄧小平有個腿有殘障的小孩也叫毛毛,毛毛站起來,這句話就變成看起來在諷刺了。所以要改,也不是郭箏改的,是劇組改的,因為片子已經拍好,要對口形重配,所以也可能選口形類似的字。
講到重改重配,赤壁很多是重新改詞,都是拍完重改,編劇得看著片子裡演員的口型和節奏,一句想重新想重新改詞。也都是審不過的原故。
這階段裡,郭箏也有些格言名句出來,我略記於下
寫詩是天才,寫小說是另外一回事,小說比較需要人生閱歷。
詩是蕭 清揚清徹 小說是鎻吶
撞牆期 把問題帶到夢裡去解決
以上記當天的聽講內容。報告完畢。
武俠小說和科幻小說
標題有點大,但我其實只是想說最近看的兩本我個人很喜歡的小說,一本是武俠小說,郭箏的劍鬼姜小牙,一本是董啟章的後人間喜劇。也不是要各別評論,就是拉來比較,有些想法。
劍鬼姜小牙,我初看的簡評是穿越時空旅行團。這個評語其實有某部分帶一點貶意,旅行團的意思就是,我們參加旅行團,自以為飽覽世界各地的精華風景,但生活是不一樣的東西,很多東西沒有停下來生活,是看不見的。
姜小牙這樣的俠客,也不只姜小牙,出了少部分在北京城破時自動守城而死的幫會江湖人士,很多武林人對於生活現實是不敏感的。在前一作鬼呀師父裡,姜小牙最初只是個不會武功的小兵,為了要領戰功所以挖屍體,為了生活所以做些不得已的事,這個就比較落地(雖然也不完全是這樣),但到了劍鬼姜小牙這部時,他雖然還是個落拓的鄉巴佬,但其實已經有自信離開戰場,站在比較高遠的地方(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安於貧賤甘於平凡而不只是武功高強,反例,王家衛的葉問,武功高強但迫於生活)。廟堂之上的大事,對武俠人物來說是可以輕易拋開的。
俠傳統上是遠離廟堂的。但郭箏自己也說了,武俠對他來說只是釘子,用來掛歷史這件衣服。所以在劍鬼姜小牙這部裡,俠這種遠離廟堂的傾向又更強烈了(雖然小說主軸,姜小牙一路都捲進廟堂風波中,但他始終心不在此)
我說的旅行團的意思是,姜小牙太清高了。
但這就是郭箏的武俠小說。他真正要說的是廟堂內的事,所以必須把(心的)距離拉遠。
董啟章的後人間喜劇,也是一個平凡的教授,一路捲進廟堂等級的政治風波中。
姜小牙的人物動機是報恩,董啟章這本小說的主角胡德浩,則更是老掉牙到毫無驚喜,就是為了彌補遺憾,為了所愛的人。
書裡用主角的模控學可以幫忙解決很多技術問題當情節機關,很多大人物接近他監控他利用他,人物間關係撲朔迷離,諜中諜,我看到一半的時候,我會想純文學其實只是文學史上的一個個特例(但這些特例值得尊重),而不是架構上的基本存在,純文學不是高高在上高於其他一切類型的類型,而就是許多作者任性妄為的特例。通俗類型才是小說的根本,純文學作家等到成熟了終於會寫了,才能寫好通俗小說。董啟章或許終於會寫通俗小說了。
但看到後段,才會猛然了解董啟章寫這樣一本超認真的唬爛的(既認真又唬爛這是什麼矛盾修辭,換個辭說就是栩栩如真)科幻小說,是因為焦慮。生活上所見種種的焦慮,所以他要寫這樣一本喜劇小說,什麼是喜劇,就是有樂觀的美好的結局。
我前不久才領悟的小說奧義:好好的描寫自身所處的現實,把尊嚴寄託在夢裡。把尊嚴換成希望,套在董啟章這部最新小說裡就完全合適。
看完新人間喜劇,可以重新理解香港的存在焦慮,那和看很多警察打人打到頭破血流,很多人陳屍大海之類的感覺是不一樣的,當然我不是說現實的新聞不重要,而是新聞往往有侷限,看多了可能麻木,而且有時那畢竟是遠方的事情。
小說可能可以帶人進到更身邊的感覺。小說寫的是虛擬的遠方,但這往往是小說家給讀者的陷阱,當你進入之後,才發現小說家帶你進到了你原來不想這麼接近的(就是你只想鍵盤按讚支持但不想收容難民的),他的世界。
我反而覺得小說家直球對決,直面這種焦慮,非常了不起。
科幻小說,越幻想可能越寫實。
當然我並不是要說武俠小說低於科幻小說(科幻更寫實,武俠小說有點務虛)實際上我要說的是反過來看,香港和台灣環境不同,香港的情況,非得用科幻來寫了,你得要真的認真去思考什麼是完美的政治體系什麼是完美的公民這樣的事情。
但台灣還有點野性,還有點空間,可以讓人當個生活外的時空旅行者。台灣還能產生郭箏這樣的認真作家,香港可能沒有這樣的餘裕了。
時空旅行團不好嗎?
那其實也是要對應作品產生的時空背景。
我還記得年輕時候讀到龍虎山水寨時的心靈沖擊,小說裡的岳飛怎麼是這樣有點徬徨有點苦惱有點野心這樣的人呢?和課本裡讀到的豪爽忠勇的大英雄不一樣啊。
郭箏有郭箏要認真對抗的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