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線(Netfilx)版衍生,王柏德視角。
時間是跳樓事後當天。有Birdy家庭捏造,還請慎入。
今天真是刺激的一天。
王柏德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試著緩緩地,挪動右臂。果然越來越痛。這種疼痛他很清楚,小傷而已,只要別太牽動傷處,外表就能看起來活動如常。
只是瞞不過張家漢。
不自覺看向手臂上包紮好的傷,想起張家漢搽藥時的碎念,「很痛吧」、「幹麼從樓上跳下去啊,受重傷怎麼辦?」、「下次不要再這樣了,你根本就沒看是幾樓對吧?」就不禁笑了出來,但想到他接著又說「大巴他們為什麼要找你麻煩?」「以後我們都離大巴他們遠一點,反正現在我們同班了」的時候,原本的一點點歡悅又消失無蹤。
怎麼離?你們還是同一間宿舍啊,而且他們都跟我一樣,很……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想瞞著張家漢。沒有必要瞞的。而他現在卻因為明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瞞住而恐慌。
也許是因為他受傷了。
那是無法跟張家漢說的傷。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男生的啊?」
「你有想過要看醫生嗎?」
「還是……你有想過,要交女朋友嗎?」
想起那些問謝學弟的話,每一句都像鐵錘,直接摃在他的心上。
他喜歡張家漢,想要跟他在一起,這是需要去看醫生的嗎?他會因此被抓走,被關起來嗎?
他一直以為,張家漢也喜歡他,他們不是約好要一起去念電影嗎?
還是說,他會這樣問,是因為自己在學校天天跟他在一起,已經讓他覺得困擾了?
手隱隱作痛起來,他緊緊握住拳頭,走進家門。
從門口的拖鞋知道三姊在家,屋內一點聲音也沒有,大概關在房裡在準備托福。他去廚房拿了留給自己吃的東西,聲音故意弄得大一點,好讓她知道什麼時間適合出來鎖門關燈,確認他不會再出門。乒乒乓乓響了一陣,就在他快沉浸在這種熱鬧中的時候,「喂」,一抬頭,看見三姊就站在那裡,表情安靜,但王柏德從她的站姿和眉毛知道,她正在壓下她的煩躁。
因為他。
「爸交代你這兩天不要出門,好好準備模擬考。」
「喔。」
「吃完碗盤放洗碗槽,我洗就好。」
「我可以……」
「拜託不要,爸那套規矩,你弄不懂。」
她勾起嘴角笑了,那是自嘲的笑容,眼睛看著他卻不是在看他。他只能移開視線,「好。」
狼吞虎嚥完剩下的炒飯,即使剛離開電鍋,此刻吃到底時也早已失了溫度。他把米粒挑乾淨,碗放進碗槽,
「弟,」
好久沒聽到她叫「弟」了,他愣住,只能張開嘴巴看著她瞇起眼睛,目光投往他的右臂,「你手怎麼了?」
「就……打、打球撞到。」來這個學校以前,他早就習慣應付各種「為什麼受傷」的問題;現在張家漢不會問,面對她,他居然一時結舌。
「……要叫許叔來看一下嗎?」
「不用,沒事,明天就好了。」他胡亂地說,「那碗就麻煩你,我回房間了。」
拋下「謝謝」就轉身衝回房間關上門。放鬆下來後,習慣性蹲回屬於他的角落,意識到口乾舌燥,才想到忘記喝水。
好像也該洗澡,但此刻的疼痛讓他不想動。
小時候,三姊是疼他的,因為大姊二姊都疼她。直到他開始長到必須符合父親的那套標準時,就漸漸變了。後來他才知道,三姊都要受他的連帶處份,最後的那一次,忘了什麼原因,父親要三姊跪下,然後氣到拿皮帶抽他,三姊過來抱住他擋的時候被狠抽了兩記,他聽到她返身大叫:「爸,別再逼弟弟了!我、我也可以啊!」
父親沒有停手抽他,只用力把三姊甩在一邊,「你還敢說?把弟弟教那麼差,以為就顯得你很厲害,是不是?告訴你,女生再會讀書也沒路用啦!你這算有盡到做姊姊的責任嗎?」
「我是姊姊嗎?爸,弟弟出生後,你還有把我當女兒看嗎?」
「你這是什麼態度!」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三姊對父親大聲,然後她被甩了一個耳光,完全沒有防備的她,整個人撞上了牆──那時候的他已經習慣挨打,但那重擊聲卻嚇得他坐在地上。
事後父親又說他「撿角,連最優秀的姊姊都教不好你」,他卻慶幸三姊再也不用教他、被他牽連了。
反正再怎麼教,他也不可能像姊姊們那麼好。
將自己蜷成不會痛的姿勢,他想起幾天前認識的學妹。
「可以不要把我們說得那麼難聽嗎?」
隔著擋在中間的主任教官,王柏德從她不穩的音調知道她會怕,但還是仰著頭,說出內心的不滿,像那時候的三姊那麼勇敢。
只是後來,那位叫班班的學妹,因為他的聲援對他笑。
三姊進了醫院,他被喝令不許去打擾她養傷。回來之後,就再也沒對他笑過了。
他甩甩頭,牽動了傷處,使他又想起早上的那場混亂。
「Birdy,你要幹麼?」
「Birdy!Birdy!」
在一團混戰當中,他還是能辨識出張家漢的聲音。只有他會那樣叫他,即使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彷彿他真的擁有他嚮往的名字,他嚮往的自由。
還有,他的嚮往。
和張家漢在一起,無論做什麼都很開心,一點小事就很開心,彷彿他真的是一隻鳥,伸展雙翼就能飛向天空;不管他做什麼,在張家漢面前好像都會被接受。雖然張家漢對任何人都笑笑的,但他知道,他只對他不一樣。
只對他是不一樣的,不是嗎?他在心裡問自己,這個總會不經意浮現、總是想要一再確認的問題。雖然張家漢還有大巴那群朋友,但是……
「誒,怎麼只有你啊?」在一次鑽到張家漢床上時,他問。
「他們就、出去了啊。」
「去幹麼?」旁邊的人聲音睡意濃重,手臂的溫度很高,很暖和;被子裡都是他的味道,鑽進去的感覺,很舒服。
「就……你不能說出去喔,就去跟女生聯誼啦。」
「哇噻,我有聽說過,原來就是你們寢喔。」我是能跟誰說啊,他白了他一眼,「那你有去過嗎?」
「有……去過一次。」
「是喔?感覺怎樣?」
「哪有怎樣,那裡附近都是墓仔埔,嚇都嚇死了。」
覷視張家漢的表情,他放鬆地笑了,「那你有再跟她聯絡嗎?」
「她是有留電話給我,但我……不習慣啦。」
「所以今天才沒去哦?」
「對啦,」旁邊的人忽然起身,醒了的眼睛瞪過來,「還是……你想去?」
「才不咧,我有床睡就好。」他對那種事沒興趣。
閉上眼睛之前,映在心裡的是張家漢臉上滿滿的笑。所以他閉得更緊了一點。
指針過了十二點,還要到後天才會見到。
「給我離阿漢遠一點!」
「干你屁事!」
對,干你屁事。
「你想過要去看醫生嗎?」
沒什麼的,他只是想跟他在一起,像最好朋友那樣,像……Birdy和Al那樣。張家漢是自己這一邊的戰友,會一直陪著自己,不會否定他。他只是珍惜這個朋友。他們要一起參加軍歌比賽,一起準備聯考,一起上大學念電影,一起出國。他在暑假就想好了,軍歌比賽要作什麼更動,要怎麼合作勸林老師接受──林老師人很好,張家漢以前是甲班的,比他懂得怎麼說服師長,而且他剛轉來,不用考物理化學,成績就名列前茅,數學更好,在班上說話很有份量,如果能成功得獎,也許、也許就……
無論如何,張家漢都會支持自己,不是嗎?雖然之前跟教官一樣要他「少跟學妹靠近」,也、也是因為擔心他,像今天,在朋友和他之間,他都選擇來護衛自己……
「我們的世界,並不像你說的真有那麼壞,
你又何必感慨,用你的關懷和所有的愛,
為這個世界,添一些美麗色彩……」
他無聲地唱著,久久,直到紊亂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再一天就好。
但是該克制了。他把頭埋進受傷的手臂。
絕不能再讓別人困擾。
尤其是張家漢。
(完)
註:伊卡洛斯是希臘神話中代達羅斯的兒子,與代達羅斯使用蠟造的翼逃離克里特島時,因飛得太高,雙翼遭太陽熔化跌落水中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