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這句話姑勿論其邏輯性,但總是反映相當程度的事實。就以晚唐詩人杜牧來說吧,邂逅青樓歌妓,但始終都要天各一方。是他負心薄倖呢?還是到處留情?
首先,提到晚唐。「晚」,就是氣數將盡,由於經過長期的戰亂,當時的政治已經無法振弊起衰。而杜牧(公元803—852)生逢其時,自然有其時代的局限性,好在他出身顯赫,二十六歲就考取了進士。他本有匡時濟世之志,可惜早年只是在揚州當淮南節度使下居於僚幕職,抑鬱不得志。
揚州是當時全國最繁華的地方,加上流經的秦淮河,更是歷代豪門貴族、官僚士人流連的金粉之地。杜牧本身素性風流,長得又非常俊俏,這樣的才子,這樣失落的心情,又處在這樣紙醉金迷的煙花地,流連青樓,夜夜笙歌,迷戀女色,成了一位典型的風流浪子。
提到秦淮河,詩人就有一首著名的七絕《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在那月色淒迷、寒煙淡霧的夜色下,小舟泊近秦淮酒家,相比與那燈紅酒綠、笙歌豔曲的歡場中,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別有天地啊!
詩人從寫景轉筆言情,提到「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商女」,賣唱的歌女。「後庭花」,即《玉樹後庭花》,陳後主所作,後人看作亡國之音。歌女不知亡國恨,沒啥好說的;但,痛就痛在那些達官貴人,經常在此醉生夢死,那有感時憂國之情呢!
(另話:任白的《李後主之去國歸降》曲詞有「商女也知亡國恨,臣民豈讓伯夷廉」句。)
究竟在文人筆下的歌妓,與一般女子有什麼不同之處?且看看《客途秋恨》在曲詞中怎樣描述的:「…唉,見佢聲色與共性情,堪我讚羨;佢重更兼才貌兩雙全…我亦記不盡、記不盡許多情與義,總係纏綿相愛又復相憐…」
至於杜牧又怎樣描述那些歌妓呢?
《贈別其一》: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那些歌妓個個都是貌美且體態輕盈,好像垂柳嫋嫋,而且都是十三、四歲含苞待放的豆蔻年華。在揚州十里的春風路,那些捲起珠簾所見到的女子,都不及那些歌妓的絕色。
杜牧一直在揚州待了好幾年,直到公元835年接到朝廷之命,調返長安任監察御史。臨別時,淮南節度使牛僧孺對杜牧說,過去一直派人暗中保護,並告誡他要約束自己,不要縱情聲色。杜牧很慚愧,也很感激,流淚拜謝。這就是他事後追悔所寫的《遣懷》詩: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首句憶述過去仕途不得意而浪跡江湖。次句以兩個典故——楚腰纖細與趙飛燕的體態輕盈來形容那些絕色的歌妓。第三句醒悟過去那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原是夢。最後也只得在青樓留下薄倖名。
詩人臨別前夕,與他的紅顏知己本要盡訴心中情;但面對離愁別緒,縱有千言萬語,卻相對無言。往日在酒筵的歡笑聲,如今離情難禁,想勉強笑也笑不出來。唯有桌上的蠟燭好像還有惜別之情,蠟淚一滴一滴地流下,點滴到天明。這就是那首別有一格的《贈別其二》:
多情卻似總無情, 惟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 替人垂淚到天明。
粵曲《客途秋恨》也憶述昔日離情:
「…嬌啊,妳杯酒、杯酒臨岐,妳話同我餞別,在個處望江樓上,重設離筵。妳重牽衣致囑,講及個段衷情話,叫我要存終始,叫我兩心堅…」
唉!正所謂:「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句出《花月痕》),而白居易的《長恨歌》:「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另話:在粵曲《再世紅梅記之觀柳還琴》蓋鳴暉版有「多情杜牧怨來遲」句,那是杜牧另一個風流故事,今不贅矣。)
(寫於2017年9月18日於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