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殷氏自轎內望向秋水,水邊的舟船如葉,舟上的人在水天輝映下模糊了,隨風起伏,她的一顆心也跟著忐忑而去。明知夫君行險,卻難抹滅他壯志滿懷,眼眸泛起一股經世濟民的憧憬,微微綻露著光。她只是不安,隨著肚腹間隱約的顫動,隱隱掛念起來,便輕撫著那隆起的肚子,想起夫君昨日放生的金色鯉魚,只望好人好報,一切平安。
陳蒼上了渡船,離岸漸遠,小坡上的車轎是漸漸隱沒了。自秋水望向秋津沿岸,才知江岸無垠,連綿綠意參差枯黃疏落,雖然秋意甚濃,但這時看在陳蒼眼裡,卻是蕭索得多,雅致得少。一則掛念妻子,一則滿心宏圖,欲套問水賊脈絡,那賞秋的興味,倒不似早前濃厚。
他偷眼一掠,舟上無甚雜物,就是一柄似劍非劍、看起來像船錨模樣的鐵器佈滿重鏽,擱在艄夫腳邊,看不出所以,但應無要脅,便以此搭話。那艄夫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解釋,不過就是一柄鏽了的重物,拿來壓船,至少風起時,這小舟不至於搖晃厲害。
「確實,若有人要尋晦氣,倒也可防身。」陳蒼陪著說笑。
「客官說笑了,」艄夫一面撐篙,將那秋水打得生沫,水聲濺濺,一面說道:「一柄鏽物,哪裡對付得了江上豪傑。」
於是陳蒼故作好奇地問起江上勢力消長,艄夫也不避諱,說起琅州河網密布,湖泊眾多,歷來漕運發達,又以運鹽為最。我朝疆域那麼廣,總不可能處處產鹽,勢必得仰賴外鹽內送,所以這當中利潤甚豐,除了是水岸商家必爭,難免也受地方勢力覬覦。
「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運鹽重要,琅州官府難道沒有作為,不讓賊寇害民?」
「作為?作為可不少了!」艄夫嗤之以鼻,說那琅州州主甫任之際,便一紙命令加收鹽稅,明著是官府加強控管,可鹽稅一高,私鹽便盛,琅州州主暗地裡向這些私鹽幫會收賄。私鹽幫會為奪地盤,勢有消長,一旦與州主掛勾,油水自然要從百姓身上撈,「州主大人明著也拿,暗著也拿,外地人又怎麼會知道琅州百姓苦不堪言?」
一番言論,說得陳蒼是五味雜陳,不知如何自處,「所以,這虯龍會便是私鹽幫會之一?」
霎時間,小舟彷佛停了下來,往虯龍角看去,猶不知多少距離,可艄夫手裡的篙桿止了動靜,只由著渡船起伏。那虯髯大漢沉吟片刻,好像也望上了虯龍角,緩緩說道:「幾年前,有個喚作成蟜的人出了頭,打亂了江上局面。」
那成蟜只知是琅州來歷,幼時在某個幫會廝混,但無人清楚他的底細,後來失了蹤跡,原來是蒙得奇緣,受劍仙一類的異人點撥,善使飛劍。再入江湖時,為人仗義,遇幫會一霸為納地謀奪貧人破瓦寒窯,勾結官府誣陷一家四口,逼使家破人亡,成蟜憤而滅其幫會,更與官府相鬥,成了黑人。
自此,成蟜聚得一批好漢,自己也立了幫會。這幫會初名水蛟社,幾年之間日漸壯大,將秋水江上的各方勢力盡覆其下,直到琅州州主無故歿身,水蛟社的勢力已不是官府可以掌握,便改名為虯龍會,佔據江中島嶼為王,地方私運盡入其手,琅州官府只敢收稅,不敢過問。
「聽起來,虯龍會反倒為百姓喉舌了,」陳蒼不免靜默,一時無所言語,「但明著是好漢,可暗地呢?難道這般佔地為王,就不曾幹過齷齪事?」
「行事齷齪,也是有的。」日光下,黑笠的陰影遮擋了虯髯艄夫大半面容,似笑非笑,一對眼睛亮澄澄的,就是有些冷。
「那成蟜偏激乖張,最恨富人,使人在秋津一處客棧兜售金魚;如遇出得起價的往來過客,倘若為富不仁,便殺人越貨,將錢財充公,或散布捐助,代為行善。」
陳蒼一聽大驚,卻不敢在臉上失色,好似平常無事,淡然地看著眼前的這頭惡蛟。
「你就是成蟜?」
「不錯,我就是成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