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片時代喜劇大師卓別林曾經匿名參加一個卓別林明星臉的比賽,不過他居然落選。
卓別林的外型特徵非常明顯,瘦小身材,留著仁丹鬍,穿著寬大老是下滑的吊帶褲,手拿把拐杖;也因為太有特色了,辨識率非常高,所以很容易模倣。
不過這個卓別林不像卓別林的故事,不只是我們茶餘飯後的笑話,而是一個重要的生命隱喻:我們愈來愈不像自己,我們也或許離原本的自己愈來愈遠,也或許我們想像的自己與別人眼中的自己根本是兩個模樣。
近年常常在臉書看到或網路上收到朋友傳來的所謂「正妹」的相片,也有人感慨韓國選美怎麼每個人長得都一樣?!的確,這也是我這些年的疑惑,不只是韓國美女,其實我看所有網路流傳的正妹相片幾乎每個長得都一模一樣。
我們年輕時當然也喜歡看賞心悅目的美女,可是當時每個人美得都不一樣,都有個自的特性,簡單講,過去的人美得有個性,現在美得沒個性。
為什麼會愈來愈像?是不是無遠弗屆的網路與即時訊息,把全世界同質化、單一化了?於是所有東西看起來就都一樣了?
這也使我想起荒野保護協會常舉辦的自然解說活動。不管大人或小孩,剛接觸大自然,想作自然觀察時,首先遭遇到的困難就是找不到東西,除了不會動的植物之外,似乎就看不到會動、會跳、會飛的生物。
即便是青蛙,生活在草叢中的就跟水溝中的不一樣,甚至到了溪邊石頭堆裏的青蛙長得就跟石頭一樣,通常我們會簡單地以動物有保護色就一語帶過,而忽略掉了所有生物,包括人類,與周遭環境彼此之間的影響。
著名生物學家道金斯在回答:「人究竟是什麼?」的問題時表示:「在1859年之前,所有針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是錯的。」道金斯指的就是1859年達爾文發表「物種源始」,才將人從上帝創造的高高地位拉下來與所有生物位在同一個演化的位置,也改變了人類看世界的觀點。
其實達爾文本人沒有說過「適者生存」這句話,他是說生物在繁洐後代過程中會有變異,當環境資源有限時,具有某些特徵的個體會有比較好的生存機會,經過許多世代之後,就會形成新的種類。這個環境本身,並沒有優劣好壞之分,只是恰恰好形成,沒有特殊目的性的,換句話說,有那種環境,就會恰恰好有適合那個環境的物種活下來。
從演化論的另一方面來看,也就是所有物種都會變得跟環境一樣,甚至人類也不斷在適應著環境,也就是環境也不斷在改變著人。最近這些年的腦神經科學或基因工程學也有許多報告發現,即便到分子這麼基礎的結構,基因還回應著環境不斷在改變,原因是控制某一個性狀表現的基因其實不只一組,除了顯性之外,還有隱性的,當碰到不同環境時,原本被抑制的隱性基因被解開變成顯性,我們肉體外觀也隨之改變。
這些年來台灣的年輕人不結婚不生孩子的愈來愈多,養貓養狗當寵物,整天抱著一起吃一起睡的人很多,甚至還幫這些寵物穿衣服,綁頭飾。仔細看這些朋友抱在懷裏的貓或狗,居然跟牠們的主人有七、八分神似呢!在生活中,往往也能看到結婚後的夫妻愈長愈像,我們稱為夫妻臉,可見得即便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不必經漫長的演化世代,也能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改變,當然,這不全然來自於基因後天的變化,而是早就被設定在人類演化裏的本能,包括我們神經系統裏有「鏡像神經元」。
大腦神經幾乎沒有意識地不斷進行模仿的舉動,我們周遭的人做某些動作,我們腦中控制那動作的神經元也會被活化,這種本能的模仿是群居生活的人類生存的條件,幫助我們與其他人類建立連結,產生彼此是自己人的情境,因為我們的祖先在大草原狩獵時代中,若被團體排斥,與別人不一樣就無法獨自存活,雖然到了文明的現代,被團體排斥並不會危及生命,但是古老的本能似乎還一直影響著我們,包括我們的「從眾心理」。
因為怕被排斥的恐懼,我們很不願意跟別人不一樣。有一個很著名的心理學實驗,研究人員告訴實驗對象,他與房間裏的所有人都將一起接受測驗。但是實驗對象不知道的是,房間裏其他人都是研究人員雇來的演員,而且他們都將提出同樣一個錯誤的答案。題目非常簡單,答案也顯而易見,但是當那些演員一個一個指出其實是錯誤的答案時,實驗對象會開始覺得困惑,但是非常奇怪的,大多數的實驗對象沒有堅持自己對的答案,反而跟隨其他所有人錯誤的答案。這種「從眾」的心理力量比我們想像中強很多,在一個團體中,尤其彼此面對面處在同一個空間,要特立獨行與眾不同是非常困難的。
除了從眾心理之外,還有一種「團體的迷思」現象。在一個有高度凝聚力的團體中,有時候為了尋找共識,常常會堅持團體的決策是正確的,所以會忽略掉不同的聲音,因此往往形成極端的意見,也就是一件事情的決策,在經過眾人討論之後,往往會比個人單獨決策時更趨向極端的決定,也就是激進的會更激進,保守的團體會更保守,換句話說,中庸或多元的意見會完全不見。
從歷史經驗中,有時候我們會好奇為什麼許多有智慧又正直的人會附和那麼離譜的意見?原因是人處在團體的壓力情境中,我們一方面怕被排擠,另一方面我們也會擔心,如果自己提出與所有人都不同的看法,其他人是不是會懷疑我們的智商,能力或品味?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不想耽誤大家時間或打亂事情的進度,總之,要獨自反對你周邊所有人的共同意見,是極為困難的。
而且,這個有想法的人,在跟隨眾人之後,會歷經幾個不同階段,首先是表面雖然順從,但是內心不服氣,也就是口服心不服;在來是內化階段,往往為了自尊,不想承認自己怎麼會那麼怯懦沒骨氣,進而調整自己的價值觀,也就是口服心又服;到了最後會認同,因為集體的氛圍或共同對抗不同團體的緣故,我們進而將自己的主體意識融入團體意識了!
不管從演化上或從心理學的研究都證實,我們很容易受環境或人與人相處的情境所左右,只有認清這些迷思,然後時時提醒自己,才比較有可能超脫這些本能的影響。
正如「物種源始」最後一句話所寫的:「從如此簡單的開始,最美麗最神奇的無窮盡的生命形式,不斷演化出來,此時仍在發生。這種生命觀,有它宏偉壯麗的一面。」的確,一方面人類的智慧與想像力的發展似乎無止境,但是另一方面人類又受限於演化生存適應中的壓力,保留了許多的本能反應,如何不陷入這種集體決策的困境,是當今人類社會鉅大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