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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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哥好!」手執一束鮮花的天正揚一揚手,跟我打招呼,然後拉開車門,坐在我的身旁。
之前跟他和世佑叔及忠勁在子午相聚時,我曾跟他們聊起初當死刑號獄警的事。告別之時,天正這好傢伙說:「我下星期想去監獄的墳場掃墓... ...」
他仍未將說話說完,我就嘩然:「你有熟人埋葬在那兒?」
「可以說是吧... ...初初進去時候,我認識一個舉目無親的老囚犯... ...」天正不改靦腆:「而且我也對埋葬死囚的墓地好奇... ...」
我略帶玩笑去「鄙視」他——這傢伙的頸子仍是鋼鐵製造。
「我已經說了『好奇』而已!爸爸不會帶我去那兒看。」
「得!沒問題!」我說道:「下星期我輪休,順道去跟志郎叔他們聚舊。」
於是,這一天,我駕車去這傢伙的家去接他。
這時,我才問一個我一直都想問的問題:「阿正,你之前逃獄應該是『無牌駕駛』,有沒有被控告?」
「沒有。」這傢伙聳聳肩:「也許我背負著的另一宗案件比較觸目,大家都沒空理會我有沒有駕駛執照——甚至沒有人控告我脅持人質。」
「當然沒有人控告你這條罪!」我回嗆著:「人質根本就不是人質!」
「不過,即使當時警方在圍捕像我這樣乘亂逃獄的囚犯,我跟倩雲一路上都沒有被截查。」天正說:「我曾經問過世佑叔。如果警方要追究,倩雲也可能犯上『協助脫逃』... ...」
「但是她的情況是『情有可原』。」我回道:「你真是他媽的行狗屎運!」
大約兩三個小時,我們到達我以前工作,天正以前服刑的監獄。
在大閘看守是一個年輕人,他板起面孔道:「請出示證件!」
我們不慌不忙掏出證件來,由我來遞給新丁看。
新丁拿著天正的證件,又望一望他。
「原來你就是那個殺人犯!」
那新丁帶有一點輕蔑望著沒有作聲的天正——他這一個眼神反而將我惹怒。
「我的朋友已經老老實實地贖罪,也得到齊總統完全的特赦。你絕對不可以蔑視他!」我正色道。
這可惡的傢伙不單沒有將這態度收歛起來,連帶也開始鄙視我。
「胤哥,你別跟一個只可以看守墳場入口的人計較吧!」天正不慍不怒道:「我聽瑛叔說過,守墳場入口的多是三番四次犯錯的沒用鬼。哪像你,以前送死囚上絞刑架不手軟。現在就在少年教導所當教化主任。」
沒想到傲正的說話令這新丁的臉變色——一定是被說中。
新丁將證件交還給我們。鐵閘往上起,我也徐徐駛進去。
「我想那傢伙以為你也是釋囚。」
「應該是。」想到這兒,我仍有一點惱。
「誰叫你跟一個前死囚是好朋友!」天正這說話帶有一點玩味。
「如果沒有你,我那幾科大學數學根本沒有可能合格!」
「不過我仍記得你叫我『人渣』的情況。」
「當時你的確是十分惹人討厭。」我扳回一句:「可是,最後我都是叫你做『老師』!」
我將車子泊好。由於天正識路,我就跟著他進去。
來到一個只刻上死者名字,囚犯編號及死亡日期的墓碑前,天正將鮮花及幾包香煙放在墓前,帶著感慨望著墓碑。
「世佑叔也認識他嘛?」我好奇問。
「認識!伯伯也將小耀及志航當成自己的孫兒。」天正點點頭:「他和世佑叔輪流在囚舍中推著圖書車,借書給我們看,也順道將我們從各黑市賣家買下的『違禁品』遞送過來——是我們的『郵務服務』。」
我點著頭——沒有想過在電影之中出現的劇情也在現實中出現!
「他也是廿來歲入獄,本來是內戰時候一個政府軍的土兵,後來脫隊成了攔路劫匪。最後,他殺了一個商人,搶了他的貨物;差一點要被判死刑。不過當時需要勞動力,法官判他無期徒刑。最初在一個煤礦當囚犯礦工,後來轉入這兒,加入修路的工作隊。直到年紀大,無法幹粗活,才在木工工場打掃。」
我望著墓碑,憑空想像這人的模樣。
「我聽過岳丈說過,伯伯以前在囚舍中是一個其中一件『惡鬼』... ...經常挑釁獄警,於是岳丈經常要『以惡制惡』。那件事發生之後,除了小耀他們,我聽說最傷心的人就是他——說沒有想過我會比他早死。」
我聽到這兒,也感慨起來。
「最後,都是他在天堂等待你。」
「沒錯!」天正掛著一個微笑點頭:「幸好我和倩雲都可以送他最後一程。我可以為他扛靈柩,讓他入土為安。」
天正用手擦一擦鼻子。
「該去看看那兒了!」
「你著急些甚麼?」他這樣子令我回想那一天的情況。
「天黑起來就不好喇!」
「現在才是中午一兩點 ... ...你怕甚麼?」我啐道。
「快些去,快些去!」
現刻的天正變成一個別扭的大兒童——某程度上令我有點不耐煩。
「好喇!好喇!現在去!」
我們深入墳場的另一邊──那就是被處決的死囚安息之處。
「你們應該是按次序去埋葬死囚?」
「沒錯。」我點頭:「這樣比較容易。」
「那麼... ...」天正慢吞吞道:「在我之前的那個... ...埋葬在哪兒?」
這傢伙的意圖果然是這樣!
可是,這幾年,他和倩雲及嗣揚生活得好好——生活雖然比較忙碌,但總算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完整家庭。
(雖然... ...還欠一個真正屬於他自己的孩子。)
我現在不可能制止他對這一個「好奇心」——而我理解他這一個好奇心。
不過我也相信,我今天應該不需要擔心他會再次成為那個自暴自廢,求死心切,總是要傷透所有關心他的人的心,卻將所有人的痛苦扛在自己身上的討厭傢伙。
我將我原來要發作的脾氣硬生生地收起來,認真地望著墓碑。
死囚的墓碑跟其他在獄中逝世的囚犯不同之處是他們的名字不會被刻在墓碑上——可以說是一種「死後懲罰」。另外,墓碑上也會刻上「死」字,以茲識別。
「這一個!」我指著一個墓碑道:「這就是在你之前的死囚。」
天正蹲下來,認真地望著墓碑。之後,他向右跨了一大步,站在下一個墓碑前,然後又蹲下來。
「那麼,我原本是應該被埋葬在這兒吧。」
天正抿著嘴,沒有答腔,仍是凝視那可能是他的墓碑。
「可是,大家都沒有想到,嫂子竟然在那一日將嗣揚生下來... ...真是一個十分『特別』的日子。」我喃喃道:「既是孩子的生日,也是父親的重生之日。」
「如此無名無姓地死去... ...適合我這個背著多條人命的殺人犯。」
之後,他徐徐地站起來。
這時,在我們不遠之處站著一個大約三四十歲的女人。
雖然她無甚表情盯著跟前的墓碑,但是我隱約感覺到她眼裡的恨意。
因為已經知道我們如何埋葬死囚,天正也算到那個墳墓所埋葬的人是誰。
他望一望我,我點頭回應。
我們緩緩地行過來,女人也感覺到我們的趨近。於是,她轉過來。
「你好!」女人似乎認得我:「我記得你!你是那一日當中一個獄警!」
「沒錯!」我溫文微笑:「你應該是那警員的遺孀... ...」
她的丈夫多年前在圍捕一個積犯時被對方殺死。在這一個國家,謀殺執勤中的制服人員是會自動被判死刑。這一個積犯卻不斷往法庭以「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才自衛殺人」作為理由去上訴,為了逃避絞刑架的索環。他甚至乎在法庭上抹黑死者,令死者家人深受困擾。
當然,最後這人是難逃一死。
「沒想到你認得我。」女人寒暄著。
「我也是。」
接著,女人望一望比我高大的天正 。她細細打量天正,好像不太相信眼前的就是那個「阮天正」。
女人點點頭:「阮先生,你好!」
「太太,你好!」天正溫文打招呼。
「這一個人,在那一日,呆在我的囚室前,望著我。」他也望一望那個墓碑:「我相信你那一日在場。」
行刑當日,受害者家屬可以到來見證。這一個天正當然知道——這也是我知道這傢伙惹事能力的因由。
「太太,我明白這人為你帶來不少痛苦。而這人伏法,事情應該結束... ...」
天正還沒有說話,太太搶白:「也許是,也許不是。」
天正感到稀奇,而我被這像莎士比亞台詞的說話弄得胡塗。
於是,我倆像傻子一般望著她。
「其實,我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已經結束。」太太回道:「我仍記得,孩子他爸的同事來,告訴我他們將兇手捉到。那時,我的心的確放鬆了一點。可是,在法庭,見到那一個... ...見到他諸多狡辯... ...」
太太欲言又止。
天正點著頭:「我本來也以為,只要我被處決,一切都應該完結。」
「可是,人是有記憶。而每一天,我醒來,身旁不見人... ...好失落... ...而每一天,我都要經歷這一個失落。」
「你十分愛你的丈夫。」
「還有的是,」太太續道:「我仍然記得,這... ...人每一次在先夫名字上塗上的每一塊泥巴... ...說他貪污徇私... ...他可是我認識的人之中最不懂得變通的人... ...」
太太的情緒逐漸激動。天正見狀,就向我打打眼色。我行先一步,湊近到太太的身旁。我輕輕地將我的手舉起。
「你不介意嘛?」我輕輕問道。
太太點點頭。我將我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揉著。
我深深呼吸著。
「也許對於死去的人來說,事情真是完結。」不知道是因為我的安慰,還是本人的堅強,太太的心情開始平伏:「可是,對於活著的人,有時可能會是一條傷疤,有時可能是仍在流血的傷口... ...」
她望著她的仇人的墓碑。
「即使我向墓碑吐口水,他也不知道... ...」
然後,她銳利地轉向天正。
「阮先生,我聽說過你的事,知道你是一個高貴的人... ...」
「『高貴』這詞太過獎喇!」
太太莞然一笑:「這位先生是因為你才這樣做。」
天正聽罷,抓著頭吃吃笑著:「噢!被識穿了!」
「可不可以告訴我,除了心裡說『一切都結束』之外,你當時的心情如何?」
天正抿一抿嘴,摸摸下巴。
「好難形容... ...」他裂嘴而笑:「在那之前,我向我當時懷孕中的太太提出一個十分任性的要求... ...」
太太稀奇。
「我當時跟我的太太及身為獄長的岳父說,想在那一刻,聽著她拉小提琴演奏。」
「結果呢?」
「太太答應了,而岳父也容許。」天正回道:「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這個要求其實是對她十分殘忍。」
「的確是十分殘忍。」太太點點頭。
「由頭到尾,我是一個任性的人... ...天真地去想,殺了那些人,他們不可能繼續再傷害其他人。然後,我就背負這個罪孽步上絞刑架。這是十分公平。對於這個國家要將我的生存權利剝奪,我是沒有怨言。」
「你果然是一個高貴的人!」太太回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國家要剝奪你的生命。其實在性質上,跟你所做的都沒有分別?」
我和天正被太太這說話可以說是殺個措手不及。
「所以我說我天真任性!自以為伸張正義,到頭來是另一個加劇這惡性循環的幫兇。」
「當日,看著那人一面惶恐被這位先生及他的同事抽上刑台。然後見到他從閘門掉下來,看著他的身體不斷抖著... ...最後是他動也不動,掛在半空中。那時,我看來好像放下心頭大石... ...始終,傷痕仍在。」
「沒有想到我會從受害者家屬聽到這些說話。」
「你信不信都好。這是我的體驗:死刑也許令人覺得是最好的警惕壞人的辦法,甚至是對付罪惡的最好方案。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這個刑罰解決甚麼事情——除了受刑者的生命。」
天正聽罷笑道:「太太,受教了!」
太太卻茫然。
「直到現在,我仍然感到對這人的恨...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可惜我無法將這個揮走... ...」
在天正稀奇著太太的見解,我遠眺著,見到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女與一個大約二三十歲的女子到來。差澀的少女手執鮮花,應該是掃墓的人。而同行的女子,也許是一個老師,或是輔導員,或是少女的監護人。
我細看少女的面孔,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而兩人好像想詢問些甚麼,卻不知道可以問誰。於是我權充「主人」,上前迎接她們。
「你好!」我溫文一笑:「我可以如何幫助你們?」
年長的女子行前一步,回應我:「我們想找一座墳墓... ...是屬於一個死囚的... ...」
少女抬頭望一望我,像是認得我。
「哥哥,你是在這監獄當獄警?」
我靦碘回道:「以前我的確在這監獄當獄警。」
「你應該是我小時候見過的穿制服的哥哥。」
在我的死刑號生涯之中,小孩子到來探訪死囚的情況寥寥可數... ...
我努力從記憶之中找尋少女的蹤影... ...
找到了!
「請跟我來!」
說罷,我轉身前行。一行人——連同好奇的天正及之前跟我們聊天的太太——就往前幾行的一列墳墓。
我仔細望著墓碑,將記憶之中的那一個日子抽出來,與墓碑上的日子做對比。
「妹妹,這就是你爸爸的墳墓。」
天正望著我:「你肯定?」
我湊到他的耳旁輕聲回道:「她就是我之前跟你們提過的女孩子。」
「哦!」天正會意點頭。
少女將花束放在墳前,滿懷不屬於她年齡的唏噓望著墓碑。
然後,她轉過來,向我鞠躬。
「哥哥,十分謝謝你!」
「別客氣!舉手之勞!」我微笑著:「想不到,當日的小女孩已經亭亭玉立。」
少女含羞一笑。
我指著在少女父親墳墓旁的三個墓碑:「這三個,是你爸爸的同黨。」
少女的父親是在他的同黨之中第二個被處決。
「你爸爸可以說是『運氣不好』... ...」我抿著嘴道:「被你爸爸及同黨綁架及殺掉的是跟政府有關的人,於是司法部門被施壓,法庭不得不對他們處以極刑。即使你爸爸曾經上訴及申請減刑,始終都無法逃避這個命運。」
少女無言聽著我的說話,略帶傷感的眼睛望著那可憐簡陋的墓碑。
年長的女人撫著少女的肩頭。
我望著少女,也有點感慨。
「其實,你爸爸十分後悔自己所做的事。知道你要入住兒童院,也十分想念你,於是無時無刻製作一些人偶... ...見到他拿著針線做熊娃娃,都覺得好可愛。」
少女終於笑起來。
「我仍留著那些人偶和娃娃。」
我點著頭——我仍記得那死囚與少女見面的情況。當我見到當父親的淚流滿臉抱著只會見一次的女兒,我差一點想哭出來。在那一刻,這個死囚不是一個個案或是一個編號,而是一個人。
前輩志朗叔見狀,就立刻將我拉出去,狠狠地訓我一頓:「拜託你現在將你的情緒安定下來!今晚你還要帶他上絞刑台!」
最後,我還是穩妥地做好當晚的工作——一口氣送四個死囚上路。
之後,我就將自己的心麻醉,好讓自己可以完成工作。
少女蹲下來,伸手摸著墓碑。
「那麼... ...」少女問:「爸爸... ...他... ...當時... ...」
「他很平靜... ...雖然仍是十分掛念你... ...他掉下去之後沒有動,應該是在不久之後失去知覺,所以不是太痛苦。」
「我都是前一年才完完全全知道這事... ...一直以來,老師們都沒有向我透露。小時候,我的確有問他們何時去看爸爸。他們都只是說『你爸爸到外地工作,我們沒有那兒的聯絡方法』。可是,我每年生日都收到賀卡和小禮物... ...都是以爸爸的名義寄來。可是這些賀卡都沒有回郵地址,而我一直都想回信,向他道謝... ...」
這時,天正摸摸口袋,將兩包香煙掏出來,放在墓碑前。
「阿正,這人... ...沒有抽煙... ...」我湊去他的耳邊說道。
「你果然真是甚麼都不知道!」天正笑著回道:「雖然香煙可以用來做祭品,不過也可以是給打理這兒的囚犯一點『小費』,希望他們用心打理墳墓。」
「香煙在監獄中有如貨幣,我待了一個月後轉當『煙民』——這是剛哥教我的。即使不抽煙,也可以用來換東西。比起用零食餅乾去交易更好。」他繼續解釋著:「留在伯伯那兒的,大家都有共識由剛哥的人收下來,用來做一些競技的獎品。」
接著,他轉向少女:「到你可以自己買香煙時,來拜祭時記得這個。」
「為何你知道這些事?」少女稀奇:「你不是獄警嗎?」
「不是。」天正搖頭道:「本來是一個終身囚犯,後來成了一個死囚。」
少女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異——的確,現在的天正一點都不像有這種「過去」的人。
在少女身旁的女士認得天正:「我想起了。你就是那個將幾個高官兒子殺掉而被判死刑的逃犯!叫阮天正,對嘛?」
天正和善一笑,點著頭:「正是在下。」
女士稀奇:「你現在... ...」
「得到總統的完全特赦出獄。」
「我知道是你當年因為發生一點事情而沒有被處決... ...真是沒想到事情峯迴路轉。」
「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想過有這個結果。」天正抿著嘴:「看來齊總統真是沒有公開這件事... ...即使有公告,都可能是一言片語。」
「真是沒有想到有機會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
天正吃吃笑著。
少女略帶羞怯望著天正:「哥哥... ...」
「有事想問?」
「你... ...有沒有站在絞刑台上?」
天正點點頭:「有。」
「你害怕嘛?」
他淺然一笑:「我是害怕的。」
接著,他將手搭在我的肩頭。
「但是,為了不讓親人和朋友擔心自己,所以我一路上都著自己冷靜。」
我望一望他:仍記得當日在第二次將這傢伙帶離絞刑架,他堅持要再來一次。當時身心疲憊的我簡直要爆炸——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頑固的人。
可是,我也記得第一次行刑不成功時提著這傢伙的手臂時,他手臂的肌肉抖動的十分厲害。
這些抖動是有傳染性——因為這令我的內心感到閃電一般的不安。經驗豐富如我根本不可能因為要帶一個死囚上絞刑架而感到不安。
「做這傢伙的朋友簡直是不幸。」我開玩笑道。
「的確!」天正笑一笑:「他們要經常為我操心。」
「幸好你有自知之明!」
「許多事,是不需要宣之於口。」天正微笑用手指來回指著我和他:「尤其是男人之間。」
少女和她同行的女士被天正逗樂。
「站在閘門上,手腳動不了,被笠上黑上的布袋... ...接著索環套在頸項上,然後索環被拉緊... ...當中的恐懼,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雖然那一日我在他的身旁,不過我現在才是第一次聽天正的感受。
「你有沒有懊悔?」殉職警員的遺孀問。
「其實我很早已過了懊悔期... ...」
我立刻插口:「才不是!」
「你怎知道呀?別胡說八道!」天正啐道。
接著他轉向那位太太:「不好意思。」
「不打緊。」太太笑著:「想不到,我們的共通點是一個極刑。」
天正抿嘴而笑:「的確,我們每一個,只拿著這一個極刑的一塊碎片... ...如果沒有任何機緣,我們是不可能看到一整個圖畫。」
「而哥哥你這片碎片更是難得。」少女說道。
的確,在平常情況之下,天正這一片「碎片」是不可能存在。
「我的懊惱... ...我就是在拘留所中懊惱著自己... ...本來以為保護想保護的人,到頭來令她遇到不幸。」
天正抑天輕嘆——他這一個模樣,跟當年陪他行踏出監獄那幾步路一樣。
「最後,我也盡力用自己的方法去守護我想守護的人」他抿著嘴:「所以,我視絞刑台為解脫的地方。」
他望著少女:「我相信你的爸爸是十分懊悔... ...因為感覺自己沒有好好保護及照顧你。不過,那一日,當他見到你笑著叫他做爸爸,他知道他可以放心離開。」
「真的?」
「之後,他除了以死贖罪之外,就沒有可以做的事。」
天正這一句,令少女悲從中來。
少女飲泣——陪伴她的女士撫著她,藉以安慰。
「不好意思... ...」天正抓著頭,語氣中滿載內疚。
「不。」少女幽幽回道:「謝謝你跟我道明。」
天正緩緩地點著頭。
「你的父母見到你如此婷婷玉立,都會感到恩惠。」
少女臉上仍有一點淚光——只是,她的臉上也掛上一個得到安慰的微笑。
這時候,我靈機一動。
「妹妹,你是不是今年考大學?」
少女點點頭。在旁的女士說:「她的第一志願是XX大學的生物科技系!」
「嘻!」我說:「這傢伙現在是那大學的碩士生!」
「沒錯... ...」天正竟然害羞起來:「我是數學系... ...」
「剛好了!」我不待他將話說完:「生物科技系也要上微積分及代數課!找這傢伙是最好!」
「你可以在選科之前找我,看看我會當哪一班的小組導師。」
「我以前也是找他補習數學的!」我秒速插道。
我大概過於得意忘形。除了令天正露出尷尬神情,女士們也滿臉問號望著我。
還是這傢伙為我解圍:「是當我待在死刑號時,這位長官在半工念大學,強要我為他補習。」
「我可是得到道宏叔的許可!」
這人重重地拍我的肩背:「幸好有這傢伙,否則我會更封閉自己。」
「喂!好大力啊!」
那一天這笨蛋試圖用粗魯兼笨拙的方法將倩雲趕走的情況,我仍歷歷在目 ——我在箭拔弩張之際看到那雙被反鎖在背的手震抖的情況,就知道他是在虛張聲勢... ...不單要令倩雲對他死心,也要惹怒在場的道宏叔。
後來道宏叔說:「那小子以為這樣耍流氓就可以惹怒我?他道行太低了!」
天正到底掙扎了多少回才有如此勇氣去「傷害」倩雲?如果換是我,我又可不可以如此狠下決心?
這些問題,其實在我的腦海之中浮沈著... ...我沒有刻意去找尋答案。只希望自己跟這些「答案」有一定的緣份。
「對了... ...」天正將銀包掏出來,從裡面拿出名片,遞給女士們:「這是我工作的酒吧... ...可以到這兒找到我。」
他望一望少女。
「如果你找要找兼職,可以到這兒... ...跟老板說是我的朋友。」
遺孀望著卡片打趣問道:「如果我的孩子想找兼職,是不是也可以到來?」
「都可以!」天正回道。
「時候都不早了!」少女的監護人說:「我們要回去。」
「嗯!」天正點頭
「你不介意讓我擁抱你?」少女羞澀地問我。
少女的要求令我有點不知所措,天正就用手肘輕輕推我。
我望望少女的監護人——她掛上微笑,輕輕地點點頭。
得到監護人的許可後,我放鬆自已,行到少女跟前,與她擁抱。
「謝謝你!」在懷抱之中,我聽到這幽幽的一句說話。
「咱們會再會的... ...」我輕輕說。
少女點點頭。天正湊過來:「這人會偶爾來酒吧吃東西。」
少女嫣然一笑,重重點頭:「嗯!我可以跑來各你請教功課?」
「當然可以!」天正微笑回道。
「我們告辭。」
「我也是!」警官遺孀也道。
目送三人離去,我倆在墓園多留一會。
望著排列整齊的墓碑,阿正的感慨好像又回來。
「有一點不真實的感覺... ...」
這一句說話,可以說是這笨蛋現在的口頭禪。我偶爾在休日時帶同事去子午吃飯飲酒,這傢伙就偶有感慨,喃著:「真是有一點不真實的感覺... ...」
「你這傢伙又在感慨甚麼?別繼續『莊周蝴蝶夢』!」
我嘆了一口氣——弄不明白這傢伙的想法。
天正沒有答腔,逕自踏去跟前墓碑的旁邊。他將雙手放在背後,垂著頭,望著兩旁只及他的膝蓋的墓碑——看來有一種「歸隊」的意味。
「終於找到你們!」
我跟著聲音望過去——倩雲和君柔正在過來。
「咦?為何你們會走過來?」我走過去問。
「倩雲說過你們會來墳場拜祭,所以走過來到天正朋友的墳墓拜祭... ...臨行之前,道宏叔跟我們說過如何去埋葬死囚的墓地。」
道宏叔早就知道天正的想法——無怪乎這兩人成為親人!
倩雲緩緩行到天正的跟前。
天正意識到倩雲步行,他的目光微微望上來,望向倩雲的臉。
倩雲抿一抿嘴,伸手撥弄阿正的頭髮。
「這兒,有多少個是你有份負責的?」
君柔如此一問,令我尷尬異常。
雖然我不是劊子手,可是我也有份將這些人送上他們的終點。
總覺得,他們的血,也沾在我的手上。
唯一可以用來令自己釋懷的理由:就是這些人被法庭裁定有罪,被判以與他們所犯下罪行匹配的刑罰——死刑。
阿正是唯一一個令我懷疑我這工作的囚犯。
「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要內疚。」這就是當時他的眼神給我的訊息。
我環顧四周,慢吞吞答道:「保守估計,幾十個... ...也許一百多一點... ...」
君柔望著我——外表雖是鎮定,但我可以在她眼中看到不自在。
我輕輕一笑:「所以,我以前從不跟任何人——包括我的母親弟妹——談論工作的事... ...這些事,是不容易說出來。」
此時,我見到阿正撫著倩雲的臉蛋——可是兩人掛在臉上的都是撲克臉。
我望一望君柔,又望一望她的肚子——她才有身孕。
我輕輕地將手仲過去,拉著君柔的手。
另一邊廂,天正也拉著倩雲的手,閉上眼,額頭抵著倩雲的額頭。
「因為這傢伙,我才有勇氣去跟你展開我們人生的第二幕... ...」
「嗯... ...」君柔輕聲回應。
我們兩雙人,就在埋葬仍在受罰的人墓地中感受身旁人的存在。
「對了!我們將嗣揚交給道宏叔他們照顧著!」
「啊?」
我看一看天色——雖然未到黃昏時候,不過也應該準備回去。
「天正,倩雲,要走了!」
「哦!」
兩人別過頭來,然後過來會合我們。
「我和爸爸才不會將你丟在這裡。」倩雲幽幽說道。
「死了,就無所謂。」
倩雲微微不滿:「笨蛋!」
「甚麼?」
倩雲就要反白眼。
「我也明白留下來的人有感受,會感傷的... ...」
我聽到天正此言,嘖嘖稱奇:「終於可以『點得明』!」
「上天要我這條爛命留起來... ...也許有祂的意思吧... ...」
「正弟,」我語重深長:「奉勸你丟掉那句他媽的『不真實』,活在當下!」
「活在當下... ...」阿正喃著這四個字。
「忘了齊總統的說話?」
阿正微笑著搖搖頭。
這些日子而來,我們在旁的看著這傢伙像一個新生兒,一步一步踏進人生另一階段。絞刑台對於他來說竟然不是終站,而是轉車站。
雖然他內心仍帶著來自罪疚的矛盾,不過在他身旁的倩雲會與他走出精彩的路。
我望望手錶:「要快!志郎叔他們要下班!」
在我催促之下,一行四人離開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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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從惡夢之中驚醒過來,即使緊攬住也被吵醒的丈夫。妻子將曾經差一點在現實之中發生的惡夢—本是死囚的丈夫被處決—告訴丈夫。丈夫見狀感到內疚,同時他也想說服妻子放棄之前的決定,卻不能宣之于口。既然醒起不能再入睡,兩夫婦就在彼此的懷中談心,以相理大家的想法和心情。
死囚因為一點意外而存活下來,同時也成為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的父親。得到也是自己岳丈的獄長恩准之下,死囚可以在每一個週末與妻子相聚。然而,因為之前有另一個死囚被處決,令死囚審視自己的處景及日後的打算;卻沒有想到妻子醒來...兩人開始促膝展談...
憤世嫉俗的寫作人走進自己筆下的酒吧,要跟筆下人物解釋為何暫時停寫他的故事。就在這時,有一對來自香港的兄弟到來...讓作者君不需大費唇舌去解釋...
生活於加拿大多年,某程度上都在思考自己要成為一個怎樣的「加拿大人」。縱使在學校裡獲取知識,或是在職場之中被曾是軍人的前輩「狠狠地教育」,我總是仍摸不通方向。直到在一個偶爾的機會之下認識加拿大鄉村搖滾樂手Johnny Reid的歌,打通我的「加拿大人」之道。同時也令我思想我的Caledonia是哪兒。
這一個世界,有一個古怪的城邦鎮。它的「古怪」是有好些外國人進去,就沒有再回國...還有,它另一個「古怪」的地方就是掛滿在在城牆上,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人頭」... 這國家真的有許多該死的罪犯嘛?
故事的主人翁為一已在監獄服刑的年輕終身囚犯。他乘著監獄暴動,「脅持」獄長千金逃獄。逃犯沒有一走了之,更在暴動被平息之後與「人質」回到監獄自首。只是,他也向獄長承認了一件事,令他再一次被警察拘捕;刑罰也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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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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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 香港)  「派克昨天出現了嗎 ?」 何楚七點鐘回到公司便問鄺祕書。 「 昨天三點鐘出去後就沒見他進來 , call 他也沒有回音 」, 鄺祕書用廣東話答道 , 「 迪克今早已經先來了 , 聽說今天民主派在新華社前面靜坐抗議 , 已經先去探訪了。」鄺小姐有條有理地報告。 「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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