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緋靈事務所。
一間在月老廟旁邊,很不起眼的事務所。
正所謂萬物皆有情,而人類的感情是極其複雜又無法捉摸的,即便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也沒辦法完全了解自己的感情。無法避免的人們為情所苦、為情所困、為情所亡⋯⋯。
為了解決這樣的問題,月老奏請玉帝,特設「理情司」企圖用神界的力量協助人們處理感情問題。
緋靈事務所便是隸屬於理情司底下,專為陽間人類處理感情事的事務所,也是陽間能力最強事務所。
換句話說就是,案件最多的事務所。
或者說是,鳥事特別多。
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個「情種」,人和人之間若是有情,就會從情種長出情絲,連結著兩人,這樣的情絲只有神才看得見,眾神靠著情絲判斷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但真正看清楚「情」的神祇是少之又少。經過訓練的判情師,能夠很清楚的看到每條情絲的訊息,知道人內心深處的答案。
在緋靈,直屬月老殿的緋靈之中,就有一位修練百年天資聰穎的判情師,他擁有一雙能夠看透世間的眼睛,清澈卻又深邃,人人稱羨的外貌和極高的能力,早在天界就是玉皇大帝身邊御用的判情師,天審時站在玉帝右側,眾生望塵莫及,明明是這樣一位神通廣大判情師,慕容緞現在卻在小小的事務所工作,和玉帝之間隔了好幾個單位,他的工作是把看見的東西說出來,以往他只需要回答玉帝的問題,但他現在連凡人的問題他都要解答,而他現在最常被問到問題就是⋯⋯
「他跟我之間是友情還是愛情?」
每當這時候,他都會勉強自己忍著白眼,因為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每個來諮詢的人都是珍貴的顧客,要有禮貌、有禮貌:「友情。」
「那我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喜歡他?」
禮貌……該死的禮貌,慕容緞皮笑肉不笑:「一個問題一千。」
女子打開皮夾,她已經問了許多問題,原本厚厚的皮夾,現在裡面一張鈔票都沒有了。
女子尷尬地拿出信用卡:「刷卡行不行?」
「我們只收現金。」慕容緞笑盈盈的,看見女子眼裡的不安。即使是在他眼裡這些微不足道的情絲,也會影響著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明明人的情感是那麼脆弱,卻總是為了那些薄弱的、無意義的一切傷神。
這條情絲既然比頭髮還要細,即便是斷了,也不會流一滴眼淚的吧?
「小關,送客。」慕容緞一個彈指,一陣怪風便把女子吹出門外。之後不管女子怎麼找,都找不到這間事務所了。
像是誓言一般,漸漸地,女子和那位形同陌路,甚至是朋友也不是,情絲斷了,沒有一滴眼淚埋葬。
慕容緞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看到漂亮的情絲了,他時不時還會回想起當初在天庭修行的日子,隨便一個人的情絲都有小女孩手腕的粗細,顏色都是亮盈盈的,那時候處理情絲才有意思,把所有的情絲按照不同顏色排好,再一一講解。他從不喜歡他的工作,但每當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有幫助的,無論是對於月老殿還是這世界。
現代的人,卻總是讓他提不起勁。
這些無情的壞人!慕容緞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嚇了四周工讀生好大一下,隨即又懶洋洋地趴在辦公桌上:「小關,還有多久才下班啊?」
「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五個小時,慕容大人,您才剛上班沒多久!」
小關是直屬月老殿,由月老指派而來的員工,目前事務所主事者三名,員工一名,其餘處理雜事的工讀生數名。
雖然說是員工,倒不如說是秘書,小關處理的雜事比工讀生還多,但不同的是,工讀生處理公務,小關不但要處理公務,還要處理三位大人平時的「私事」,稱為秘書算是美稱,要是在百年前就稱為「貼身奴婢」了。
「情感豐富又不無聊的人到底在哪呢!」
「那樣的人也不會來事務所吧。」
「也是⋯⋯」
慕容緞喝了一口濃茶,略燙的茶水讓他舒服的瞇起了眼。
「慕容大人總是喝超過80度的茶水,這點也要告訴新來的才行⋯⋯」小關喃喃地說。
小關在事務所工作已滿百年,前陣子才剛通過晉升考試,算是已經踏入了天界,因為做事認真又有能力,月老殿早就看上這樣的人才,但她卻說要再投胎一次再列入神籍。
慕容緞一把拉住小關的手,一臉誠懇的說:「小關,你別投胎了吧!你會活得很痛苦的!」
小關原本面攤的臉又更僵了幾分,用力地從某人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這種話是不能對著本人說的,慕容大人,您說話越來越不經大腦了。」
「我這還不是是為了誰?」
過分!太過分了,一手捻大的孩子就要這樣離開……
這傻孩子剛進事務所時那懵懂的樣子彷彿還在眼前。當初月老殿送人來的時候,名義上是實習生,但實際上卻是要讓三人輪流訓練人才,前世是種了多少善,此生是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得到上頭如此重視,雖然三人都不說破,但其實這個徒弟他們收的心甘情願。
天界從不缺天資聰穎的,而是缺入神籍之後還依舊勤懇向上的。
小關就是這樣的人,聰明而不誇耀,心細如髮,對待任何人都保有淡淡的善。
每一顆心都是一個情感的種子,正常人的情種都能長出只少三色的情絲,但有些人則是天生沒辦法長出某些情絲。
就像小關,她的心沒辦法提供紅絲的養分,所以註定一生沒有姻緣。
「慕容大人,您說的我都知道,但是我還是希望可以去重新回到人間,再一次經歷生老病死。」
「你真的很愛呢,這些芸芸眾生。」
「慕容大人您不也一樣嗎?」
身為神官之一,他必須保有慈悲心,但其實他還很不懂,人們的笑容、人們的憤怒、人們的眼淚。
風鈴聲響了三下,一名全身黑衣的鬼差掀開門簾,臉上的表情冷冰冰的,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小關,小關,小關。」鬼差厭世的喊了三聲,算是照著程序地敷衍著,瞥了一眼旁邊的慕容緞,微微的點頭打了聲招呼。
「慕容大人,鬼差來領我了。」
「知道了。」慕容緞難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彎下腰牽起小關的手。
「慕容,」鬼差警惕的叫了一聲,「不該做的事不要做。」
慕容緞笑道:「哪有什麼該不該,只是送個禮物罷了。」
「慕容大人,我不用禮物的。」
慕容緞搖搖頭,「已經送出去了,哪有收回來的道理。」慕容緞拍拍小關的手,指了指她的手心。
「一個低階引路印,這種東西虧你送得出手。」鬼差大人不屑的說。
「我的能力有限,不能把你的情絲種回來,但是我向你保證,只要你需要緋靈,緋靈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緋靈就是你的家。」慕容緞摸摸小關的頭,「不只是我,大哥二哥也這麼說。」
「謝謝各位大人。」小關深深的一鞠躬,在慕容緞的目視下,跟著鬼差離開了。
小關總是淡淡地,連離開也是。
幾年之後,小關回來了,帶著一個孩子,狼狽地敲著事務所的門,少了上一世的記憶,她當然忘了現在並不是事務所營業的時間,但憑藉著那一個小小的引路印,門還是開了。
聽到有人進門,慕容緞不耐煩的從床上爬起來,看到意外之客,他還是有些驚喜:「小關?」
「求求您救救孩子吧!」小關沒了記憶,自然不記得慕容緞是誰,不記得自己曾經是小關,這一世她名叫若琳,憑藉著一個溫暖的夢,她知道她還有個家可以回。
因為沒有情絲,若琳從小就是個不冷不熱的孩子,遵從父母之命嫁給了鎮上有頭有臉的大老闆,她絲毫不愛他,也不懂愛情是什麼,她只知道要過好每一天,跟肚子裡的孩子好好的過每一天。
但事與願違,丈夫後來帶了其他女人回家,若琳其實一點兒也不在意,不過那個女人很在意,在意她每一次的好意背後是不是藏著刀子,在意她為何占著正妻的身分卻總是把丈夫往外推⋯⋯她總在意若琳不在意的東西,她發現任何事情都沒辦法影響若琳,除了她的孩子。
她開始對孩子動手腳。
孩子身上出現了莫名的傷口,沒日沒夜的熟睡,這一切都讓若琳難以想像,這世界上竟有這麼惡毒的人,要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下此毒手,她將孩子時時刻刻的帶在身邊,卻還是防不勝防,家裡的下人早就被買通,隨時準備把有名無實的主母趕出家門。
若琳當然不甘心,她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想復仇,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她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孩子,她想和那女人同歸於盡,她準備了毒藥、準備了匕首⋯⋯她走到那女人的房門口,但這時候她突然害怕了,她怕她死後,孩子沒人照顧,若有下一個狠毒的女人出現,她將沒辦法再次保護她。
娘家因為攀上了好親家,對於若琳的任何求救完全視若無睹,在她求助無門的時候,她想起了一個夢,一個小時候常做的夢,一個比家更像家的地方,有三個大人在哪,時時刻刻保護著她。
「小關⋯不、若琳,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緋靈事務所,一個處理芸芸眾生情感的事務所。每天有無數人也好、妖也好、神也好,萬靈皆在門外大排長龍,神氣妖氣混雜在一起,絕對不是一個很好的托兒所。
更何況慕容緞最討厭小孩子了,一個完全無法溝通的生命體。
「這裡是緋靈,是我的家。」
面對若琳的堅定,慕容緞目光一柔,「這是你的家沒錯。」慕容緞看了孩子一眼,「這孩子叫什麼名?」
「忘了。」
慕容緞笑了一聲,這倔的樣子倒是沒變,「乳名叫糖糖?」
若身為神明大人,這點能力都沒有怎麼行,若琳驚訝,卻又覺得不用那麼驚訝:「是、是的,只是很久沒這樣叫她了。」
「這世界太苦了,是需要加點糖沒錯。」慕容緞看著孩子笑了笑,抱起孩子向著她的額上打了個印,『從今天開始,她便是唐無情,是我緋靈家的孩子,誰若傷她一毫,我慕容緞絕不放過!』
「無情⋯⋯真是個好名字。」
「若琳,你若執意要復仇,我不會插手,影響俗務的話⋯⋯這孩子我也保不住了。」慕容緞苦笑著,「你想怎麼做便做吧!只是這一次我們會隔好一陣子才見了。」也許是百年、也許是千年,生前殺人,下一世能不能為人都是未知數。
「謝謝大人。」若琳朝著慕容緞磕了三個響頭,「大人之恩,永世難忘。」
像那天離開的時候一樣,小關⋯⋯不、若琳沒有回頭,比那時候更加堅定的信念包圍著她。
雖然長不出紅色的情絲,卻長出了小女孩手腕,亮盈盈的黃絲,慕容緞瞇起雙眼。
也許這是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