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脫拉克筆下的蘿拉(Laura),如同-但丁《神曲》中的貝緹麗彩(Beatrice)、奇諾·達皮斯托亞(Cino da Pistoia)筆下的賽爾瓦吉亞(Selvaggia)、薄伽丘筆下的菲亞美塔(Fiammetta),是一種Senhal(使用於文學中的喻託性的人格)。
「蘿拉」也如同上述的幾個人名一樣,被當作一個詞彙時,能夠做字面上的拆解而得出一些含意。Beatrice可以代表「給予祝福的她」(She who blesses)、Selvaggia代表「充滿野性的」(the wild one)、Fiammetta則是「小火焰」(small flame)的意思。
「蘿拉」以一個人名作為佩脫拉克的《歌集》的核心,從字彙的角度上來看,它的兩個音節所蘊含的子音、母音,就成為了整個作品集合的核心旋律。許多重要的用詞都圍繞著這個基調,或許只是置換或添加一兩個音節,使得整個篇章能夠重複並合乎該核心旋律。
舉例來說:Laura的同音詞l'aura,意思是微風、呼吸-一種無形的、輕柔的,但對於生命又是如此必要的存在;同韻詞Aurora,意思是黎明,也經常被佩脫拉克用作詩句中的Senhal;auro是黃金、aurato意思是鍍金、aureo是黃金的形容詞,而佩脫拉克筆下的蘿拉正是一頭金髮,象徵著一切與她有關的事物都是如此高貴,又或者象徵著黃金時代的美善;而最重要的,陽性型的lauro一詞(相對於陰性的laura)因為其母音的規則變形,再稍加改動即可以近似於alloro-意指月桂樹-的音韻。從而透過alloro、laurel(也指月桂樹)的陽性詞彙來書寫不屬於女性面向的詩句、名聲、古典、成就等陽性概念。
圍繞著核心旋律的例句:
Là ver' l'aurora, che sí dolce l'aura
=There towards the dawn, that so sweet the breeze
簡單地由副詞和介詞帶領著aurora和aura兩個充滿laura身影的詞彙,形成了完整的詩句和意境。
「蘿拉」、「微風」的雙關-文藝復興時期以降的印刷版本,明確地區分了laura(女人蘿拉)和l'aura(微風)兩個詞彙。然而在原手稿中,佩脫拉克並未標註區別二字的那一個撇號,這揭示了佩脫拉克的用心-使得兩個詞彙在每次出現的時候都是一次曖昧而加強彼此連結的雙關。
雙關詞的判別,究竟何時代表laura,又何時代表l'aura,有時候總是曖昧不明的;有時候透過前後文,則可以分辨出究竟佩脫拉克在這一詩句中指的究竟是女人還是微風。
節錄Non al suo amante più Dïana piacque (52):
...la pastorella alpestra et cruda
posta a bagnar un leggiadretto velo,
ch'a l'aura il vago et biondo capel chiuda,...
=殘酷的山上的牧羊女/彎腰洗滌精緻的面紗/將要在風中綁起她放鬆的金髮
或=殘酷的山上的牧羊女/彎腰洗滌精緻的面紗/將要綁起蘿拉放鬆的金髮
雙關詞的兩個面向的相互關係,隨著章節有所變化。在一開始他們是相近的-春天微風的生動就代表了女人蘿拉的生動;第二節(stanza 2),則是以書寫女人蘿拉為主;第三節,兩個詞彙則完全分離不互相指涉;到了第四節,兩個詞彙又變成相近的;第五節,兩個詞彙又以不同的方式相等同;最後一節,他重塑了阿爾諾·達尼埃爾(Arnaut Daniel)的詩
En cest sonet coind'e léri,使重點不再放在女人蘿拉或微風兩個詞彙之上。總結全文,詞彙本身是不變的,而詞彙可能的意思和其中的玩味則充滿了整個詩作。
Laura 除了是l'aura,也是lauro,也就是月桂樹。透過母音的轉變,佩脫拉克就將奧維德(Ovid)的《變形記》中達芙妮(Daphne)變身成月桂樹的神話給濃縮在用詞之間了。達芙妮與阿波羅的故事像是變形記的其他篇章,總是有許多可能的意義是作者未曾講明的,於是後來也被許多基督教作家加以利用、附會了。
如同許多佩脫拉克的前輩與同期作家,他也可以把阿波羅比作基督。但佩脫拉克更多把神話故事解釋作世俗的人文主義。佩脫拉克在自己的加冕演講中解釋他的月桂樹代表的是與阿波羅有關的一切-勝利、榮耀、預言、治療、學習。再加上阿波羅也是詩歌之神,月桂樹代表的更是詩歌的榮光、不朽與詩歌本身。
從這樣的觀點來看,變形記中,阿波羅如此偉大的神明卻受挫於追求寧芙仙女(nymph),必定有其象徵的意涵:詩歌中必須的感官欲望上的挫敗、藝術中必須的生活變型......等。
早期的人文主義者,從Giacomo Colonna開始就亟欲將蘿拉解釋為「月桂的寓言」。然而佩脫拉克明確地否認蘿拉和月桂的一對一象徵關係,在他的不同詩作之間都顯示了兩者的不同,但兩者之間的關聯卻是無所不在的。
蘿拉的人物也可以視為奧維德的達芙妮,兩者皆美麗、貞潔、神秘、多變;兩者都與鄉野、河流親近;兩者的頭髮都被作者強調-蘿拉的微捲的、隨風飄逸的金色秀髮與達芙妮的飄散的、未梳理的長髮。兩者實有非常多的相似之處。然而,奧維德的故事充滿高度的敘事性,所以他強調的達芙妮的頭髮最終變成了月桂樹的葉子,而達芙妮的雙手變成了樹枝,一切的描述都是為了最終的變形服務;佩脫拉克筆下的蘿拉,則不在實際的外觀是否變形上著墨,是一種記憶的呈現、詩意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