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勇敢的人,或者太害怕的人,是不會來到這裡的」
──《空橋上的少年》,蔡伯鑫著
隨著簡體版問世,讓我以先前為了紀念出版一週年的「空橋紀念桌曆」,一張、一張來連載《空橋上的少年》這本書吧!
這是一本成長小說,卻是一本非典型的成長小說。因為如果有一件事是我這個精神科醫師最不想做的,那便是說教了。
我只想說故事。
《空橋上的少年》是關於兩個人的故事,也是關於兩個地方的故事。一個懼學的十七歲少年,被困在一個不像醫院又不像學校的「什麼都不是的地方」,轉眼即將成年;與一位年約三十的醫師,出走到一個既像西藏又像印度的「邊境之地」,只為了逃避做出生涯的決定。
書裡的這兩個角色,誰是那個比較勇敢的人?誰是那個比較害怕的人?誰是那個少年?誰又真的能說自己長大了?
沒有標準答案的人生,停滯和繼續都需要勇氣。
那麼,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擇呢?
▍二月的故事
「我們,生活在一起。
我們相信的,我們不相信的,都一起。
那很好。那就是佛。」
──《空橋上的少年》,p.56
如果要用最簡單的一句話來說我這本書在寫什麼,我會說,這是一本關於「找出口」的小說。
少年在找出口,二十、三十、進入四十等等的人們,也在找尋各自的出口。因為人生太難,所有任何希冀得到簡單解答的企圖,最後往往那本身即成為受困的理由。就像書裡那名說不出自己為什麼去不了學校的主角朋城;就像書裡那名不知道自己該走往何方的另一名主角伯鑫──是的,恰好與作者我同名。
恐懼,由此而生。
二月桌曆選來搭配那段摘句的照片,是我拍攝在列城宮殿上方,大約書裡第5章的情節。色彩斑斕卻糾結,美麗背後的代價是稀薄到快要無法呼吸的空氣。這本書無關宗教。而是身為醫師的我,希望即使在衝突、迷茫、或困厄之中,我們都仍能擁有繼續前行的勇氣。所謂出口,所謂治癒,不外乎如此吧。
▍三月的故事
「從一開始就只是這樣而已啊。
如果我還知道有其他原因我早就好了。
我當然也知道我應該要去學校啊,
可是那個本子就真的不見了啊,就不見了嘛……」
──《空橋上的少年》,p.104
這是書裡那名懼學少年朋城的一段口白,訴說那個無人可以理解,更糟的是,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痛楚源頭。
從一開始就只是這樣,微不足道。也許是一個小傷,一個小的在意,一個委屈,或一個擔心。然後,忽然間世界不一樣了。他就此從那條名為「正常」的軌道脫軌。他像是必須孤身一人的,在黑暗中,繼續被時間推著向前。
感謝紫金陳為我這本書寫下的推薦短語:「想起我的少年時光,有很多個瞬間被戳中。」我會決心將當年治療一整年的真實病患,改寫成這樣的一本小說,我想也是一樣的。
因為我一樣在與當年那名少年的對話中,狠狠被戳中了好幾回。
三月桌曆選來搭配那段摘句的照片,是我拍攝在提克西寺內,大約書裡第9章的情節。在一左一右強烈的光暗對比中,一個透過窗戶向內望的眼神,一個荒蕪山嶺前的紅色背影。你是否也能聽見被壓抑在底下的聲音?
▍四月的故事
「忘了它吧。忘了它吧。
你來拉達克是旅行,還是為了工作?
我沒辦法告訴你你該要往哪裡走,
我能做的只是讓你繼續你的旅程,如此而已。」
──《空橋上的少年》,p.137
如果有人注意到,書封上沿著山壁有一行彎彎曲曲的字:「一趟從群山間走進內心的旅程,一段從治療室走向世界的冒險。」
在這本書裡,除了那名懼學少年的故事,我同時寫下「我」的故事──作為一個醫師,更是作為一個同樣對未來感到迷惘的人。那是一段旅行的故事,在那個叫做拉達克的高原之地,看似逃得愈遠,卻同時愈往心裡走。
我要往哪裡去?我準備好做出決定了嗎?我真的……足夠勇敢嗎?
不只脫軌少年有他的隱密往事,那些在軌道上看似安好不斷往前的人啊,其實一樣的。
「有種恐懼叫做不能讓自己感到恐懼。」
四月桌曆選來搭配那段摘句的照片,是我拍攝在嘿密寺內,大約書裡第15章的情節。來自遠方的鐘聲,像在預示某種真諦,引領困惑的旅人一步又一步的追尋。而答案,終究藏在何處呢?
▍五月的故事
「可是,你怎麼知道你不會是原地踏步?
或者根本只是繞一大圈,最後又回到原點?」
「你說的對。不過,就算繞一大圈,
回來的時候,那裡也不會是原來的那個地方了。」
──《空橋上的少年》,p.150
這是書裡醫師與少年的一段對話,可說是他們更進一步進入雙向治癒關係前,少年拋給醫師的最後一個難題。然後醫師有些令少年意外的說,你說的對。
或許就像奧運,我們如何能保證一切的努力最終都會值得?
從我2013萌生寫這本書的念頭,2015正式展開漫長的寫稿、改稿,一直到出版後的今日,有時我也會問自己,這是我期待出書之後的改變嗎?我實在不能說我的人生因此變得多麼不同,我還是個醫師更勝於一個作家,一樣在醫院看診,一樣在假日放空(當然,放空的時間比寫書那幾年多了不少)。出書那回事,很多時候像是不曾存在於我的生活中一般。
生活總容易像是這樣,兜著圈,除了時間不確定前進多少。
有趣的是,如同五月桌曆選來搭配那段摘句的照片,是我拍攝在從林嗄往陽旦村健行的路上,大約書裡第17章的情節。而那也正是一段繞一大圈,最後回到出發點的健行。說來老哏,但真的,人生就像旅行,最美的風景往往是在途中,而不在目的地。
我不能說讀完《空橋上的少年》會讓你多麼拍案叫絕,但我相信在閱讀的過程中,你會一起看見這幾年我所看見的途中風景,也會看見屬於你自己的。
想起那些讀者回饋的話語,「感覺那些說不出來的都被說出來了」、「彷彿看見自己的影子」、「希望自己能有勇氣繼續追尋」,或者單純告訴我她是如何幾度讀到熱淚盈眶,他又如何一口氣在一個晚上讀完,或者是因為太貼近、太真切而讓她不得不慢慢分段讀完。
「人生是一場尋找意義的冒險。」這次的文案這樣寫著。
真的值得,我告訴自己。
▍六月的故事
「我們都是這樣的,我們多少會迷失的。
但只要看到它,你就會知道你還在路上。」
──《空橋上的少年》,p.229
這可能是整本書裡我最喜歡的幾個段落之一,來自醫師在遇見少年前的那段旅程中,三天健行的第二天,民宿女主人德吉說的話。當故事進行到那兒,醫師真的不再是一個醫師,而是能好好的作為一個人,與異地的另一個人相遇了。他們在那個不為遊人所知的村落裡,偌大卻空蕩蕩的房子裡,娓娓說起彼此帶在身上的故事。
啊,如果往前找,今年母親節時,我將一大段內容都放上這兒了呢。(註:書摘請見本頁面更下方)
《空橋上的少年》固然是一本我身為精神科醫師帶著療癒企圖的寫作,但如果有一件事情是我最不想做的,那就是讓這本書被寫成心靈雞湯。所以,我決定稍微克制多話的毛病,還是讓故事自己來說話吧。
真的,當故事與故事相遇,那就是治療發生的所在了。
六月桌曆的照片,是我拍攝在雪松村內,大約書裡第23章的情節。
▍七月的故事
「感覺每次講到後來都這樣,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就好像、好像兩個白癡一樣?」
「兩個白癡?真的耶,兩個白癡。」
「克制點啦,你在幹嘛啊。喂——」
──《空橋上的少年》,p.244
(這個每月故事的連載終於來到中場的7月,也是之前進入現實的7月時我發過的文。喘口氣,再繼續爬!)
照片裡的天空,有像你那裡這幾天的夏日藍天嗎?
這是《空橋上的少年》台版出版一週年時,我自製的紀念桌曆。挑選了書裡的摘句,搭配當年我在拉達克拍攝的照片,從2021,走向2022。
而七月這張大片的藍天,偷偷說,還曾經是我(寫書過程寫到厭世時)自製書封的底圖哩。
拍攝的地點是在健行的最後一天,從雪松村出發爬到最高點之前,也就是第27章的情節。不斷以為爬到最高點,結果(該死的)發現前面還要繼續上坡的那段過程。
真的,活像個白痴。但也挺好的不是嗎?
(待續)
▍附錄:《空橋上的少年》書摘
(以下內容節錄自書中第25章)
我將注意力離開書冊,移向德吉的臉上。「我想……妳一定很為她們感到驕傲吧?」
她又翻一頁,然後停下來。「以前哪,她們都要我哄著入睡,我就陪她們躺在那間大房間裡,直到她們都睡沉了。有一年冬天,我還記得那一晚特別的冷,那時候大女兒大概六、七歲,我哄著哄著,她突然說,媽媽以後換我守護妳。可能是不常看到爸爸在家的緣故吧。小女兒躺在我和姊姊中間,眼睛都要閉上了,說什麼那她也要。她當時根本連話都說不大清楚。我就看著她們,靜靜地睡著,窗外的月光灑在她們的臉龐上。」
書冊停在的頁面左半是空白的,右側滿是文字,天花板上的燈管也或者是電視在紙上暈出模糊的反光。
「後來,隔一兩週,孩子的爸回家了,我向他提起這件事。你知道嗎?他竟然說,虎父無犬女。」她搖搖頭,「真是的,軍人們一個個都這副模樣。」她像是繼續在想些什麼,過幾秒,往後又翻一頁。
是張跨頁的照片。一排又一排的人穿著制服整齊站著,至少上百位,背景是一列橫亙的山。我看著,像是與剛才報紙上那張合照相疊在一起。
「這裡,有好多故事。」我說。
德吉點個頭。
「唔,這樣說,可能有點奇怪,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妳剛才與我說的一切。感覺就像是,我真的聽到了什麼,我真的住進了……你們家。呃,我不曉得妳能不能瞭解我所說的。」
她抬起頭,看向我。
「我只是有個疑問。這些故事,這些回憶,都是這麼珍貴。可是中午的時候,妳反而讓我自己選可以住哪一間,包括,妳女兒們住的那一間?」
「那不是更好嗎?」
「是指,對健行的人?」
「對我也一樣啊。」
「我不懂。一旦開放,那個祕密堡壘就不再是祕密了,不是嗎?」
「反正,女兒們現在也不那樣想了。那就是……」德吉聳個肩,「長大吧。」
「長大?」
「嗯。」她視線投回書冊裡,卻像是有些走神。
我注視她一會兒,自己也低下頭。「我在想,或許,就像妳說的,那真的不再是個堡壘了,但我有個感覺,它好像變成一堵嘛呢牆,就在……你們的心裡。只要每個人都把石牆的樣子記牢了,它始終會指引你們每一個人,往家裡的路。」
(更多內容請至各大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