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離不開回憶的人與緊繃的心

　　俊熙在廁所裡點開浩穰的訊息，他的手在顫抖，密他的人是他的高職同學。他曾經偷偷喜歡著浩穰，但浩穰喜歡的人是瞿和韻。家浩穰跟瞿和韻是天生的一對，甚至可以說是彼此的翻版。他們都喜歡打籃球，同時也都喜歡當關係中和床上主動的那一方。

　　俊熙暗戀的事被和韻發現了，和韻沒有用這件事威脅俊熙，反而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寶藏。因為和韻跟浩穰互相喜歡，但他們卻找不到能夠相互結合的方式，而俊熙的出現剛好成為了他們的橋樑。

　　和韻的作為在電視劇中是十足的反派，在浩穰的心中是讓他對這段感情卻步的瘋狂。高三那年，和韻在體育課時大聲嚷嚷的說著：「俊熙，你喜歡浩穰喔？」

　　和韻的聲音很大，傳遍了整個操場，然後整個操場又傳遍了整間學校。雖然是一個性向開放的年代，但那還不是一個對性向友善的年代。俊熙頓時失去了他的同桌好友，一個留著長髮，黑色皮膚的男生。

　　他高高瘦瘦的，在中秋節的時候邀請俊熙到他家去烤肉，但俊熙拒絕了。他戴著眼鏡，總是沒有氣質的成為班上的開心果。在俊熙被和韻當眾揭露暗戀浩穰後，他就沒有再跟俊熙講過話了。

　　俊熙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但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沒有勇氣去問他，也沒有做好知道答案的準備。之後他便陷入了一段低潮期，在此之前的俊熙是一個很樂觀的小孩。每當有人問他有沒有被霸凌過，他總是會回答沒有，因為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被霸凌。他把每個人都當成了好朋友，也曾經真的都是好朋友過。只是因為離開了學校，不同班等等的原因，他的朋友漸漸越來越少，最後不知不覺就只剩下高中的同桌了。

　　同桌不再跟自己講話後，俊熙第一次發現沒有朋友的感覺。此時向他伸出援手的，是和韻。

　　和韻說：「我有辦法讓你跟浩穰交往喔。」

　　「騙人。」那是一節吵鬧的下課，俊熙說完這兩個字後就低頭寫他的習題。和韻沒有回應，俊熙也沒辦法忍住就這樣不講話。「什麼辦法？」他停下了筆，心思早就不在如何解題了。

　　「放學後跟我們一起走。」和韻說完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放學後，他們三個搭上公車來到火車站，在離鬧區一點距離的小巷子內拐進去，然後又進去了另一個更小的巷子。後來俊熙才會知道，那是一間旅館的後門，是一個開放給十八歲以下的小孩開房間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是和韻一手創建的。和韻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原本這只是他不想回家的處所，後來變成他跟朋友開趴的樂園，再後來變成提供給他朋友開房間的地方。旅館的老闆在成年前就很瘋狂，於是他能理解和韻的想法並且提供幾個房間。

　　不過這對十七歲的俊熙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三個進到了房間。房間裡有床有浴室，還有保險套。

　　和韻說：「只要你跟我交往，那浩穰就會跟你交往了。」

　　「啊？」俊熙看著浩穰，浩穰也看著他然後點了點頭。

　　「你可以嗎？」浩穰說：「我不想勉強你。」

　　「我……」可以吧？俊熙已經記不起來，那時候說的是可以還是不可以了。但他記得，之後他被放在床上，浩穰在他的面前，和韻在他的身下。過了好幾個星期後他才會明白，原來浩穰跟和韻早就交往很久了。他們的感情穩固到，可以多容納一個他。因為他們都太過主動，也都不願意當被動的人。

　　「這樣的關係，就是交往嗎？」某天俊熙又來到了這個房間，這次只有浩穰陪著他。

　　浩穰想了很久，一個原因是他的動作不好思考，另一個原因是這個問題太過艱難。「二十年前男生跟男生在一起不算交往，但現在卻被認可了。那現在男生跟男生跟男生交往，二十年後也會是被認可的行為吧。」浩穰覺得自己講的話太過文謅謅，卻意外的有道理。

　　俊熙差一點點就被說服了，他沒辦法反駁但也沒辦法認為這樣是對的。至少……「我不喜歡這樣……」

　　當他說出口時，浩穰停下了動作。動作停沒多久就繼續了，但繼續沒多久就停了。浩穰摸著俊熙的臉，俊熙張開了眼睛。然後他說：「其實我也不喜歡。」

　　浩穰說：「我們分手吧。」

　　「嗯。」這種感覺太過矛盾了，明明兩個人的動作是那樣的親密，可是心的距離卻是那樣遙遠。俊熙知道分手是善意，是浩穰想要結束這樣混亂的關係。他也想要結束，但內心對浩穰的愛意卻想要繼續。

　　那天之後，浩穰也跟和韻分手了。他們三個人在放學後的走廊上，把事情給講明白了。浩穰說：「我不想這樣了，這不是一開始想要的。」

　　和韻說：「就告訴你不要放感情進去，這只是一場遊戲。」

　　遊戲。往後數年的歲月中，俊熙一聽到這兩個字身體就開始發抖。

　　「我不是會玩弄別人感情的人。」浩穰說。

　　「你總有一天會的。」和韻說：「只要我跟俊熙還活著，你就會回來找我們。」

　　俊熙看著兩個人離開，自己也離開了學校。他搭上了公車，用午餐的錢買了Netflix來看。他看了怪奇物語、獵人、進擊的巨人、紙房子。他把所有不在學校的時間都泡在了劇裡，天黑了他捨不得睡覺，他寧願留到上課的時候睡，反正老師們也都不喜歡他啊。

　　之後，他看著看著，就遇到了跟他看到同一集紙房子的人。

　　他的名字是星海，在星巴克的沙發上，他鼓起勇氣回應了他的話。星海一直以為，俊熙是因為遇到了同好而開啟了這段關係。其實俊熙回應星海的原因，是他看到了一個可能成為他朋友的人。

　　他們的相遇，是最美的愛情。

　　俊熙在人生道路上跌落，而星海是恰好接住他的網子，彼此的好感進展的飛快。俊熙陪他到了他家，陪他換了一個新家。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兩人世界被自己的伴侶畫成了漫畫，就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樣。

　　可是有了名氣的他在網路上留的蛛絲馬跡，被人給翻了出來，認出了他的真實姓名。浩穰找到了他的臉書，找他出來，甚至打了手機，留下情緒勒索的言論。

　　過去找上了俊熙，而俊熙無處可躲。

　　「明天可以嗎？」一大早，俊熙從床上爬起來。看著身旁熟睡的臉孔，他默默留下了眼淚。俊熙哭的原因，是覺得自己即將背叛星海。他想起上次星海出軌時自己說過的話。

　　那時他們還沒有結婚，對象是星海之前的戀人，星海曾迷戀過他好一陣子。星海在發生關係的隔天就像俊熙坦白，並且說自己只是一時迷糊，當場封鎖了臉書跟IG。俊熙看著慌張的星海，他知道星海不是故意的。為了安慰星海，他說：「如果是我遇到以前很愛很愛的人的話，也可能會這樣的。我不會在意的，只要你答應我以後不會發生就好了。」

　　俊熙給了星海一次機會，此刻他在思考著或許星海也會給自己一次機會的。

　　浩穰傳來的訊息是這樣的：你是俊熙嗎？有些話我想當面跟你說。我跟和韻已經很久沒有聯絡了，最近我常常想到你……可以出來見面嗎？

　　他們約在了之前國中附近的一個公園，那是一個小到連廁所都沒有的公園。俊熙在出門前親吻了一下星海，然後打開了電視下方的抽屜，從抽屜的深處拿出了藥袋，裡面有穩定情緒的藥。

　　俊熙依照約定的時間地點出現，他看到了幾年沒見的浩穰。

　　「你最近，過得好嗎？」俊熙靠近問。

　　天還沒完全亮，視線中還有著像霧氣一樣的東西。空氣是濕冷的，俊熙的心卻是炙熱的。他還沒想好怎麼面對浩穰，他也知道給他再多的時間他也不會想好的。只能見面，然後才會知道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

　　看著浩穰，他想起了那段三個人一起交往的過去。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有那麼一絲懷念。不，是一股很深厚的懷念。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俊熙去看了心理醫師。

　　「我以為我不喜歡和韻，但分開後我發現我喜歡和韻甚過浩穰。」有些話他跟心理醫生說了，有些話他則跟自己說。俊熙發現，自己會喜歡星海，其實是在星海的身上看到了和韻的影子。他發現每次跟星海親熱完，他總是會想起和韻。

　　和韻是那樣特別的存在，可以把感情跟性完完全全的分開。而每當夜晚俊熙心中的慾火燃起時，他內心深處幻想的場景就是自己同時被兩個男人給抱住，就像是高三的時候那場三人同行的日子。

　　「我需要降低性慾的藥。」俊熙這樣跟心理醫生說：「如果可以的話也給我穩定情緒或者幫助睡眠的藥當作備藥。我有時候，會被自己的慾望弄到沒辦法入睡。」

　　醫生一邊紀錄一邊緩慢的點頭，然後答應了俊熙的要求。

　　備藥放在電視下方的抽屜，那裡有發生火災屋子的鑰匙，還有俊熙的秘密。當他打開抽屜沒看到鑰匙時，他沒有多想。但當和韻的身影從遠方靠近，最後來到他跟浩穰的身邊時，他想通了。

　　其實自己跟和韻一樣，喜歡讓性欲駕馭理性，超越常理的瘋狂。而星海也跟和韻一樣，雖然結婚了卻總是想要更刺激的體驗，就像他第一次出軌時一樣。他會出軌就代表他會外遇，就好像俊熙會因為浩穰的邀約而見面一樣。

　　和韻說的沒錯，這只是一場遊戲。看見和韻眼神的瞬間，俊熙明白了自己這幾年聽到遊戲會反感並不是因為過去發生的事，而是心理本能的反抗著誠實的身體。

　　「你到底是多想要啊？」不久前星海還這樣對自己說。

　　「你就不想要嗎？」兩個都想外遇之人的對話，此刻聽來多了一分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