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千看了曹伯舒一眼,沒說話,只是繼續向前走,如此走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往前方一處亮著燈的院落一指,道:「到了。」
來應門的是個和張千相識的年輕後生阿碩。張千說帶了朋友來吃飯,之後阿碩便引三人進了後院。這院子是個很大的廚房,裡頭有四五個人正忙著用大鍋炊煮食物,男女都有,張千大步走過去,往一名面色黝黑的男子背上一拍,說了幾句話。這邊阿碩收拾出一個原本放著雜物的小房間,抹淨桌椅,將曹李二人安頓在裡面,之後張千拿了一甕白酒和酒具進門,在李應對面坐下。
張千拍開酒甕的封泥,將酒倒進酒注子裡。
「李兄弟,聽說你今早好大的恩典,進宮面聖啦?」張千瞇著眼睛,抬頭看了李應一眼,笑道:「他娘的,你沒嚇得尿褲子?」
「張大哥取笑了。」李應側過身。「我給您引見一下,這位是……」
李應話未說完,曹伯舒已然起身,略一拱手,道:「張大哥,在下……」
張千大手一揮,沒讓曹伯舒說下去。「今天我在路上碰到我那傻兄弟李應,和他喝了杯酒,其他的事,嗐,老子什麼都不知道。」
曹伯舒笑了笑,親手斟上一杯酒,遞到張千跟前。張千把嘴裡的雞舌香吐在桌上,老實不客氣地接過杯子,湊到嘴邊一飲而盡。
「上頭吩咐,要我明天去找禁衛營的一位曹統領,跟著辦差,那位曹統領年紀輕輕就當上禁衛營統領,想來是個知道分寸的人。」
話說到此處,阿碩和那黑面男子端著一個大木盤進來上菜。男子看了李應和曹伯舒一眼,對張千點了點頭,但一句話都沒說。
比起河堤酒鋪的粗食,此間的菜色顯然細緻許多,上了薄切白灼羊肉、蔥燒鯽魚、油燜筍、芝麻燒餅,此外還有一大盤滷豆腐,前三道都是冷菜,但燒餅酥脆燙手,豆腐冒著熱氣,豆香四溢。
「這裡是幾個從衙裡退下來的弟兄開的,也幫城裡幾家茶樓客棧做菜,手藝不壞,就是這時間豆腐的火候還差點。」張千率先挾起一筷鯽魚送進嘴裡,吃得嘖嘖有聲。
曹伯舒又為張千斟上一杯酒。「聽說張大哥人面甚廣,京師事無大小,沒有不知道的。兄弟斗膽,想向您打聽京衙一位曲三兄弟的事。」
「曲三?」張千瞅了李應一眼,道:「那個不頂用的夯小子得了失心瘋,見人便打,差點送他大哥上西天成佛做祖,如今在道觀養病。」
「不知曲三出了什麼事?」曹伯舒續問:「真遇了鬼?」
「誰知道?」張千聳了聳肩膀,道:「那夯小子原本成天說他看得見鬼,四處唬弄人。說不定老天有眼,讓他真遇了鬼也說不定。」
「聽說和他一起巡夜的兩位弟兄也出了事?」
「可不是?一個給燒死了,另一個被火煙嗆得半死不活,躺在家裡,還不知道醒不醒得過來。」張千嚼著魚,溜了曹伯舒一眼,道:「李家兄弟想到火神廟去?最近那兒撞邪也似地出了幾件怪事,廟裡的禿驢還沒起更就關廟門,這時辰外人進不去。」
「怪事?」
「曲三他們的事算一樁,另外有幾個人,不知在半夜裡見了什麼,給嚇死在屋子外頭。」張千說著看了李應一眼,道:「你們紅鋪的石老頭,說不定也是嚇死的。」
他說的是北十七鋪前任校尉石惠坤。
「耶?」原本悶頭吃著羊肉的李應大驚,道:「十七叔是舊疾發作……」
「石老頭的屍首早爛光了,查不出什麼。只不過……」張千一邊說著死人的事,一邊大吃大嚼,毫無滯礙。「火神廟那一帶沒走過什麼水,但半夜出來解手的、沒事出來看月亮的,甚至是私會情郎的小丫頭,都不知道給什麼東西嚇到嚥氣……」
他說到此處,用筷子指著李應,呵呵呵乾笑幾聲,之後道:「這『嚇死』也沒個由頭,連報官都難,半夜不睡覺被嚇死的人不只這幾個也說不定。」
曹伯舒若有所思地聽著張千的話,慢條斯理地將嘴裡的筍子吞下,之後問道:「情郎呢?」
「啊?」張千一愣,停了嘴。
「不是有個小丫頭私會情郎嗎?」曹伯舒問道:「那個情郎沒看到什麼嗎?」
「哦,你說他啊。唐明是個貨郎,他和何家茶樓的春喜……就那嚇死的丫頭,好了一兩年,但唐大娘逼兒子娶了自家表妹,這小娘子叫陶思思,平時笑臉迎人,爪子卻鋒利得很。」張千擺了擺手,道:「唐明那晚溜出門的時候給他那口子發現,抓破了臉,最後沒能赴約,什麼也沒看到。」
「聽起來,火神廟這一帶和其他地方分外不同,不但沒走過水,有人半夜出門被嚇死,還有人在大街上被火燒死……」曹伯舒問道:「不知張大哥可曾聽過『黑火』?」
張千看了李應一眼,從鼻孔裡「哼哼哼」地笑了。
「你以為都衙為什麼沒有人敢去查這件事?」張千道:「南一鋪那個小伙子坐在水裡被黑火燒掉一隻手的時候,都衙有兩個人在場。一個是我,一個是官明通。官明通後來死活都不肯再沾這火災的事,也是這個理。」
「這黑火確實古怪。」曹伯舒問道:「張大哥也認為,非人力所能為嗎?」
「我是打越州來的,怪事見得多了,但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怪火。」張千道:「京師雖大,卻沒有儺巫。若依我說,找一個來看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