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是一座時間停滯了的城市,一如余秋雨在《文化苦旅》裡寫的:“因為在可以想見的將來,它依然是如此這般模樣。它因華美而矜持,它因富有而遠藏。它執意要讓每一個朝聖者,用長途的艱辛獲取報償。”
此刻,在莫高窟我願用艱辛換取成為那朝聖者。
莫高窟于我來說一直有著特殊的情感意義,小時候的第一本散文集,就是父親送的《文化苦旅》,裡面最喜歡的一篇就是莫高窟,有句話至今印象深刻:
“我又一次投入人流,去探尋莫高窟的底蘊,儘管毫無自信。”
小時候想著像這樣的大師,還能有什麼不能理解消化?他沒有自信的那些又是怎麼樣的存在呢?此刻,站在石窟前,我理解了。這是千年歷史累積的厚重。踩著來自西夏900年前的八瓣蓮花磚,感覺被石磚壓著舉步維艱;窟內的壁畫人物顏料從膚色轉化為黑色,讓眼神深邃的白色塗料,變成了白眼黑皮膚的威怒神靈,百雙白眼注視著的威壓,沉重的讓人抬不起身,而我甚至還沒看到佛祖。
這提醒觀者立著足閉著眼,先在信仰的沐浴裡刮骨療毒。
迎著信仰的力量的前奏,默念著六字真言禱詞,也不知道儀式是還是不是,也不知道方式對還是不對,也不知道這樣重要不重要。時間讓太多文字、語言的原意歪曲,但石窟裡雕像、繪畫的真實存在給了信仰力量,這份來自信仰的純粹,能包容任何樣子的包裝。
繼續提醒觀者,真正的力量會衝破任何形式的包裝。
踏過石窟門口,神佛們端坐著等著指著旅人的迷惘與徬徨。佛祖垂憐的望著眾生,祂的弟子或苦修或聽講,足踏蓮花的脇侍菩薩顯得智慧又平靜。頂部刻劃著佛祖說法圖,當跪拜的人們抬頭仰望時,既看著佛祖現身,又看著佛祖教誨。
救贖來自信仰了信仰本身。
信仰的底蘊從隋唐甚至更早開始醞釀,信仰者與工匠在荒漠裡尋找光芒。這光芒不曾熄滅,只是不斷變換著顏色,北魏古樸自然,隋唐七彩絢麗,西夏蒙古異域風采,元代沒落殘燃,清代重見亮光。
就算有許多故事讓人心痛,但痛的或許更多是錯失了的緣分,讓彼此無緣相遇。
曾經這緣分讓西域民族融入信仰,亦或是把信仰融入了中華,融合的雕像服飾褶皺栩栩如生,形象各異卻不怪異違和。邊看著邊讚嘆邊想著,信仰者不知道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尋找信仰這光芒?工匠們又懷著怎麼樣的背景在沙漠裡敲打這光芒?為政者又懷著怎麼樣的心情看待多彩這光芒?好多疑問茫茫然未知神秘,又是誰點了燈,給漆黑的石窟照亮光明?
越想越糊塗,越想越敬畏,越想越謙卑。
這還只是400多個石窟之一的靈魂洗滌,平凡心靈如我,不知道能在一天承受幾次的刷洗。也覺得平凡心靈如我怎能書寫如此神聖之所?想著“我又一次投入人流,去探尋莫高窟的底蘊,儘管毫無自信。”文化宗師尚且如此,尚且是我?
不過《文化苦旅新版》這些迷惘似乎都被拔除了,沒有了這段文字。
重新讀著舊版再配著新版,這個段落的消失不知道是不是誤讀還是遺漏,但這一定是我與莫高窟與佛祖的緣,看著讀著想著回憶著,給了人一種恍惚錯覺,人類終究渺小而佇世短暫。太多的思緒隨著時間,或理解或遺忘或釋懷,滾動著閱歷智識不斷流動。想著今天的體驗一遍兩遍三遍,像被莫高窟的神性捲了進去一圈兩圈三圈後,再連滾帶爬出來,心靈感覺…感覺澄澈了許多也混亂了許多。
或理解或遺忘或釋懷。
如果信仰的形象載體,都無法經受時間的終極考驗,而人類在更短的時間必將老去消逝,也說不準有什麼能留下,那何必迷惘呢?於是拾起文字,把混亂也把澄澈組裝起來。
任由時間逝去,任由文字老去,任由自己遨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