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他與我的冬季水池 (5)

　　直到我再次看見美麗的大房子，以及我的水池，躺回泥巴裡，才又重新感受到土和樹叢的溫暖。

　　我迫不及待的是賽布叔叔的出現，過了這麼久，我又回到那棵大樹後面，看著廚房，那裡沒有半個人，只有耳邊傳來風沙沙的聲音，我在樹下等了一整天，他仍然沒有出現，是不是真的就這樣拋下這一切，離開這個地方，我不曉得，原來我回來也見不到我想見的那個人，那從頭到尾豈不是我一個人在默默承受。

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大的空虛，感覺被全世界拋棄一般，旁邊的草叢間突然有一個窸窣的聲音，原來是小狸子，小狸子看到我似乎非常開心，牠興奮地抓住我的腳，我彎下腰去將牠抱了起來，然後慢慢走回池子邊，那時已經是晚上，冷風呼呼的吹，又是秋天，秋天染紅了樹葉，樹葉已經抓不住枝芽，默默地落在地上，默默地，我的青春在歲月中盡然苦澀了起來。

　　「小狸子，我回家嚕，這一年有沒有想起我？你知道我被抓去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嗎？」

當然，牠不可能回答我，牠只是一隻不斷舔著我滿是傷痕的腳的小狸子，我想牠心裡也正想著，那男孩到哪裡去了，怎麼到現在才回來，我真想告訴他我想他了。

　　我又躺在地上看著星星，小狸子也躺在旁邊呆呆的抽著鼻子，看著那些稀疏的星星，讓我想起叔叔抱著我睡著的時候，那時天空上的星星變得絢爛又美麗。漂亮的睡衣又變得髒兮兮，我把腳伸到水池裡泡泡腳，水仍然清澈，它從沒變髒過，我也不明白它為何能一年四季維持這樣的乾淨。我猜，應該是賽布叔叔的魔法把它變得如此完美吧，能有這麼完美的水池真好，它唯一的缺點就是到了冬天會結成冰而已，那時候要喝水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我總不能伸著舌頭在那上面舔冰吧，遲早舌頭會被凍壞的。

　　我喜歡我髒兮兮的樣子，我認為這樣很美。配上我天生的淺棕色眼珠，淺棕色的頭髮，真是美好的樣子。有些時候我還是會期待冬天的，畢竟我冷得時候，會想起他的綠眼睛，我喜歡寒風吹著肌膚的感覺。

　　小狸子，冬天又要到了，這個冬天我就要滿十八歲了。你覺得賽布叔叔會回來嗎？大房子變得好舊好舊，是不是真的沒人在整理它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可憐的笨狸子。我總是期待叔叔再叫我一次泥巴鬼，那的確挺英俊的，我是說叔叔叫我泥巴鬼的時候，他挺英俊的。

　 　自言自語的日子打發了秋天，冬天終於來了，一股冷風強烈的吹來，準備迎接我的十八歲生日。

　　我終於要十八歲了，心頭是一陣欣喜若狂，猛然看了四處只有荒草和沒有人除的草，冷風吹進我的肌膚裡，頭髮亂成一團，月光又是安靜地灑在大地上，沒有半個人影，連一隻蟲也沒有，我難過地躺在地上哭了起來，為何突然這麼難過，為何禁不起愛的考驗，我傷心地在地上瘋狂打滾，然後放聲大哭，釋放一切我的曾經，解脫一切我不被需要的束縛，我到底為愛付出了什麼代價，是什麼代價讓我如此心碎。

　　我抓了一堆濕冷的泥土往身上砸，抓狂似地拔草，為什麼你不再揮拳頭打我，為什麼你不再將我推倒在地上，任憑我痛，任憑我流著鮮血，一邊流淚一邊尖叫的聲音響遍整個小叢林，我一定是瘋了，我想，在十八歲那天瘋了真不是太美麗的事情，但我阻止不了我自己，我的大腦已經不受任何控制，如今我的心已經碎在冰冷的池子裡。

　　心碎在結冰的池子裡，血不停在冰的底下流竄，流過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當我再也沒有人愛的時候，我將在池子裡化為星辰，我會在池子裡被結成一塊無情的冰，然後總有一天會被他大力地打碎，現在不是時候，或許會等到很久很久的以後，人就是這樣，不斷地把自己逼向絕境，然後把自己的孤獨發揚光大，最後凋零，沒有人會知道。

　　當我將額頭往結冰的池子上一砸，弄出了一個傷口，血從額頭流了下來，池子上染滿了我的鮮血，不過我想，在這種冰冷的天氣下，我的血是不會流太多的。我在沾滿血的池子邊躺下，眼淚仍然流個不停，我想我真的是傷心透頂了，血跟淚水混雜著流過我的眼睛、臉頰、嘴唇，這時候如果有人看見我或許會嚇個半死吧，或許會有人以為我已經死了，直接把我抓去垃圾桶丟掉，到時候，到時候，沒關係，到時候我就會屈服於命運。

　　「泥巴鬼十八歲了，死掉的小書也十八歲了，祝我和他生日快樂。」我小聲的對著天空說，眼淚悄悄的從眼角滑落。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輛卡車熄火的聲音，近處有一個腳步聲正在接近我，我又害怕地閉上眼睛，將耳朵貼緊地面，我在心中默默想著，果然還是必須屈服於命運，因為我的人生正是多麼沒有價值，對於這點我已經豁達，只要別把我抓回去那個漂亮的家裡，那個兒子已經不存在了，拜託不要，千萬不要，與其就讓我這樣死掉吧――

　　「泥巴鬼。」

　　「什麼？」

　　我坐了起來，卻什麼人也看不到，四周是黑麻麻的一片。

「泥巴鬼，好久不見了。」

　　「是誰？」

我一轉身，有個人抱住了我，我記得這個胸懷，這個手臂，這個聲音，這個高大的身材。

　　「賽布叔叔，是你嗎？」

　　我突然大聲的哭了起來，他摸摸我的頭然後說：「你已經不是小孩子囉，我已經沒辦法把你扛在肩上了，也沒辦法把你抱起來轉圈圈了。看來跟我一樣高了呢，長得也比以前更英俊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我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他實實在在的在我身邊，在這個寒風刺骨的夜晚，他突然出現自我的面前，這不是夢，絕對不是，我自從遇見他就再也不作夢了，沒錯，我醒來了，我活過來了。

　　「再也沒有人會把你抓走，你注定一輩子都要跟著我。」他說。

　　我發著抖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臉，嘴唇不停地顫抖，他露出笑容，如光芒般綻放在我眼前，我再也克制不了多年來逐漸壯大的情慾，身體也起了特別的反應，一股濃烈的熱火從下身竄起。

　　我吻了他。

　　就在我哭得唏哩嘩啦的時候，我熱烈的吻了賽布叔叔的嘴唇，他迎合著我，伸出手來扯著我後腦的頭髮，咬著我蒼白的雙唇，他飄逸的金色頭髮在我額頭摩擦著，上面沾滿了我的鮮血，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不停地擁抱我，用指甲刮著我的背，懷念的痛楚終於得到滿足，讓我得到我這一生所有的渴望。

　　「泥巴鬼，從今以後，房子是你的了。你可以盡情的睡在床上，吃豐盛的晚餐，躺在溫暖的地毯上，冬天吹著暖氣，夏天吹著冷氣，不必在泥巴裡翻滾，不必啃樹根過日子，不必全身髒兮兮的當個泥巴鬼，你願意和我住在一起嗎？」

　　「不，我要在這裡，我想住在我的水池旁邊，直到永遠。」

　　我為愛付出的代價有了回報，原來愛是這樣，我愛上他的所有，我願成為他的一切月光，灑在他瀟灑的身上，為他照亮夜晚的迷茫；我願成為他的暖風，吹進他結實的肌膚，讓他感受我的一切付出；我願成為他的雜草，任他割除、任他踩踏。我願成為賽布叔叔的水池，我願意，我願和他一起結成冰，在冬天的寒風裡，用我們的愛情，融化一切冰天雪地。

　　「我愛你。」

　　這句話終於說了出口，我膽怯的心再也沒留下遺憾，疤痕隨著我們的愛不斷增加，鮮血在額頭上凝固，水池裡的冰化為清澈的水，水開始流動，湖面起了漣漪，我的世界再也沒有冬季。

　　他仍喃喃自語地說：我會對你溫柔，因為，我就是你的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