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職場中能遇見伯樂何其幸運,而我的腳下卻總是舖滿了絆腳石。
隔了這麼多年,原來漸凍魔早就悄無聲息的入住了我的身體,雖然大部分的時間裡,漸凍魔處在安靜的狀態,但仍會被我發現他一直用我很難察覺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偷走我身上的力氣,直到有一天,他開始在我的腦袋裡和我對話了。
「為什麼來找我?」
我語氣平淡,並不想讓漸凍魔一眼看穿我的情緒。
「那妳說,我為什麼來找妳?」
漸凍魔長相帥氣,笑得一臉邪魅,深怕我不知道他的邪惡。
「或許是工作太賣力了,我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一直透支體力,靠著一杯又一杯的咖啡,日復一日。」
「還有呢?」
沒想到漸凍魔竟然想和我談心。
「雖然一方面我想證明自己的能力,但單位的處經理對我並不友善,給我許多本不該屬於我的壓力。」
「嗯哼。」
漸凍魔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他常常要求我協助籌備單位的活動,無論活動大小,其他的區經理可以不用來支援,但都一定有我的事。」
「所謂的能者多勞嘛。」
我逐漸高亢的情緒讓漸凍魔的嘴角揚起了笑意。
「我看是能者過勞吧,雖然我也就當是累積我的能力與經驗,但壓在我身上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一個人當三個人用,我還真是個超級工具人,單位一整年的活動幾乎都由我經手,處理經卻還嫌我對工作沒熱忱,年度檢討的時候竟然說我其實也沒替單位做什麼事!所以那些活動難道都是鬼幫忙的嗎?」
「誰叫妳年輕呢,欠操啊。」
漸凍魔邊說,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處經理無理的要求也不少,比方說明明上班遲到的是組員,卻罵我應該要打電話叫組員起床來解決上班遲到的問題!組員出勤,要求我每一個人的行程最好都陪著去,我的工作是主管,又不是保姆,我實在無法理解這是什麼管理邏輯。一整天也才二十四小時,我的時間都用來做別人的事,我自己的客戶怎麼辦?每天加班到這麼晚,回家還要再繼續整理一些會議報告,這麼認真又沒加班費,真的很心酸。」
「別人做業務也沒混成妳這副德性。」
漸凍魔用一副憐憫的表情對著我搖搖頭。
「我也有我的一套管理準則好嗎,但處經理不放權,總是大小事都要管,所以只要他心情不爽,就會隨便拿一些小事找我麻煩,同一件事,你做甲他罵為什麼不是乙,你做乙他罵為什麼不是甲,總之他想找碴的時候,我做什麼都不對。」
「那妳為什麼要全盤接受呢?」
漸凍魔勾起了嘴角,似乎在嘲笑我對職場霸凌無力反駁的懦弱。
「想也知道處經理不敢得罪資深主管,所以拿我這個新上任的開刀,每次讓我做事的時候就說是為了磨練剛晉升成主管的我,曾經有一次活動工作分配不均引起年輕組員抗議,為了避免資淺與資深同仁形成對立,為此我和處經理關起門來談了五個小時,說是談,其實是處經理單方面對我替組員爭取權益的意見不認同,一昧地為了反對而反對,我只是希望透過協調能讓單位的氣氛更和協,同仁們能更有向心力,大家一起把活動辦好,但說到底,最後仍是要求我只能配合,沒有其他選擇。於是我認清他是個不容許他人意見的獨裁者後,從此我選擇沉默,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在看似公開討論但最後仍以處經理意見為決策的爭論上。」
「看來妳很不滿這個工作環境哦,那幹嘛不換工作呢?」
「工作是個好工作,我和區裡的組員感情很好,算是戰友了,讓我不滿的是這個主管,單位主管可以被輪調,但戰友難找,當然會捨不得離開他們,況且他們認定我來當他們的區經理,有什麼事他們會挺我,相對的我也得負責扛,坦白說,處經理時常拿他們當藉口找我撒氣,除了過勞,其實我的心理壓力也很大。」
「真是重情重義,天曉得他們是不是認定妳來當擋箭牌的。」
漸凍魔冷笑了一聲。
「那些明爭暗鬥真的好煩,我只是想好好做事而已,我不懂為什麼總是有人想要找我麻煩,看我出糗。」
「四個字囉,功高震主。」
漸凍魔一語道破我這個夢中人。
「想必壓力與過勞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吧。」
漸凍魔笑而不語,沒有回答我便消失了。
第一次用藥我感覺像是吃了肌肉鬆弛劑一樣,副作用非常嚴重,會像酒醉一樣頭暈,而且腦袋幾乎當機無法思考,別人剛剛講過的話,我聽完下一秒就忘了,反應變得遲鈍,連說話語速都慢了許多,常常要表達一句適當的語句,腦袋都需要運轉好一陣子,身體也非常疲累,只想睡覺,無法專注工作,更別說還要騎車跑客戶了。
為了能好好工作,我有時還會自行停藥,以免主持早會講專題時或外勤銷售時腦袋不夠靈活,無法迅速給出正確的反應。藥物是要早晚使用的,用藥時間必須是飯後二個小時後,或用藥一個小時後才能進食,等於用藥前後都需空腹一至二小時,再加上頭暈、想睡的副作用,吃藥時間成為了我工作中的最大困擾,我甚至覺得不吃藥,我和正常人沒兩樣,而吃藥造成的副作用反而讓我虛弱得像個病人,藥物雖然能延緩病情,但能延緩多久,我查到的數據是三個月左右。然而現在折磨我的是藥物副作用,並不是疾病本身,若是這樣,那是不是乾脆不要吃藥比較好,反正也只能延緩三個月。
當我對家人提出了這個看法時,得到的回應都是「還是吃藥比較好吧!」
不過我的工作常態是這樣的,首先是八點半進辦公室上班開始開早會,通常會開到十點半、十一點左右結束,出了會議室還要再開個區會處理一下區務,常常事情告一段落就中午了;下午則安排拜訪客戶或是陪同組員出勤,四點半之後,外勤的同仁回來,他們會回報今日的工作狀況,有時還會碰上預料外的臨時會議;到了晚上,組員下班後我才有時間再安排自己其他尚未完成的工作,忙到下班大概也是晚上九點多、十點了,問題來了,如果這樣滿檔的工作排程,我要安排吃藥的時間必須錯開三餐又要避開外勤,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我要嘛為了吃藥整天沒空吃飯,不然就是吃了飯,為了工作沒吃藥,有時因為藥物副作用導致疲累,還是又灌了咖啡繼續陪同仁跑外勤,到底該堅持什麼?放棄什麼?一邊用藥又一邊賣命工作的日子讓我變得很混亂,不斷的為家人付出,為同事付出,扛了許多不屬於我的責任,當我在為自己好而做選擇時,就會有聲音跳出來指責我自私,別人對我錯誤的評價也讓我對自己變得更苛刻,就這樣一直活在別人的言語之下,從來沒關心過自己到底過得快不快樂,又或許,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不快樂,但為了現實,我選擇忽視自己的感受。
對於這個疾病,可控的只有病人能決定是否要讓病情快速惡化下去,換句話說,我還是需要選擇,看是選擇撐下去多留點時間陪伴家人,還是讓病情快速惡化,減少家人負擔。或許我必須按時吃藥家人們才會安心,所以吃藥這個「行為」其實是我給家人的安慰劑。
ALS是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在台灣又名為「漸凍症」,與癌症、愛滋病等疾病被視為絕症之一,想對這個疾病更加了解可參考漸凍人協會官網,也歡迎您發揮愛心成為漸凍人的守護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