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日本客人的第二天,我收到江琪音的訊息。她說她這個週末休假,她要拿周宇傑要她轉交給我的禮物來給我。周宇傑一家在我忙著招待日本客人的時候返美,大家最後一次聚餐的時後,我正在陽明山上陪日本客人洗溫泉,雖然我沒辦法到場,但周宇傑夫婦仍舊細心地留下禮物讓琪音轉交給我。我約了江琪音在那間離我家不遠的咖啡簡餐店碰面。
咖啡簡餐店11點開門,我們兩個是第一組客人。跟上次一樣我點了蛤蠣義大利麵,江琪音點了墨汁麵。江琪音的墨汁麵上桌時,我被黑糊糊的麵條嚇一跳,江琪音吃了兩口後,對著我展示她滿嘴的黑牙並強迫我要吃她的麵,還掏出手機拍下我們兩個人一嘴黑牙的模樣傳到群組裡讓大家看。
吃飽飯送上甜點飲料時,江琪音拿出周宇傑夫妻給我的禮物交給我,我看著禮物若有所思地問:「周宇傑不是在周曉光的忌日時才回來過,怎麼不到一年又回來?」
「上次周宇傑是自己回來,祭拜完周曉光、待了兩天就回美國,這次他帶著全家回來待了快兩個星期。」琪音回答。
隨口問了句:「他們回來除了去周曉光那裡外還有其他的目的嗎?」
江琪音拿起她點的茶飲喝了口,放下杯子開口告訴我,周宇傑有拜託江琪音把周曉光案子的卷宗調出來給他看,不過畢竟是明顯自殺加上周家醫院的公關有出面請託關係壓新聞,所以江琪音能找出來的資料不多。
「周宇傑為甚麼要知道這些?」我問。
「不知道!曉慧說這次他哥哥回來前,就已經跟曉慧先講好要她安排去拜祭周曉光,我帶他們去周曉光那裡時,他開口拜託我的。」江琪音頓了頓繼續說:「他很仔細的看我拿給他的資料好幾次,然後開口問我周曉光打空針、沒解剖?我告訴他家人對死因無異議外,最重要是周太太不願意解剖。」
「其實周宇傑很想找你談,因為你是發現周曉光的人。」江琪音壓低聲音。「不過我告訴他你安排不出時間來。」
「謝謝你!」我看著江琪音的眼睛道謝。
「小翰我知道這個對你很難,但是周曉光離開已經離開,我們什麼都做不了,至少你要相信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果。」江琪音定定的看著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我有點賭氣的把奶酪用小湯匙挖亂。
「小翰你想想周曉光在那樣的家庭裡長大,黃玉鳳的死幾乎讓周曉光遭受到多大的打擊,可是如果他們活著,你覺得周太太會接受黃玉鳳跟周曉光在一起嗎?周曉光過世都沒能讓張琴茹進周家大門,周醫生幾次和孫女們見面都是約在外面。你要知道、黃玉鳳的個性跟張琴茹不一樣,張琴茹不會把周太太的任何小動作放在眼裡,但黃玉鳳善良、事事幫別人想的個性,敵不過周太太三不五時的情緒勒索。」江琪音嘆氣。
「我找到周曉光時,他看起來像是睡著,我連敲玻璃都是敲後車窗,怕敲前座的玻璃會害他受傷,我真的盡力在最快時間找到他,但是還是來不及,如果我早點到那裡會不會就能夠救到他?」我看著面前的奶酪。
「法醫的驗屍後寫的死亡時間落在超商監視器拍到你們離開後的3-6小時,ETC有紀錄他車子經過的時間,周曉光安排得很細心,讓你們有不在場證明,也讓他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做完所有的事。」江琪音說。
「很周曉光,發起狠來都不顧一切。」我突然眼眶潮濕。
「他沒有不顧一切。他早就想死。」江琪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切。
「周曉光在黃玉鳳過世後自殺過,那次很快被救回來。曉慧在醫院陪周曉光時才知道,周太太把黃玉鳳和周曉光一起摺的那瓶千紙鶴給丟了,說是死人的東西晦氣。」江琪音說。
「那瓶紙鶴是老黃為了安慰周曉光蟲被被讓他媽扔掉才教他摺紙鶴,阿貴說他也有幫忙摺,只是他摺了幾隻被嫌醜就沒再幫忙摺,那瓶對周曉光真的很重要,怎麼可以扔掉?」我很震驚。
「不只那瓶紙鶴,除了周曉光藏在曉慧那裡的東西沒被找到,基本上跟黃玉鳳有關的,包括筆記跟參考書全扔掉。」江琪音喝口熱茶繼續告訴我周曉光被送到醫院後的事。
周曉慧告訴江琪音、周太太等周曉光醒來後才到醫院,她在病房裡直接飆罵周曉光:「你是我生的就該給我爭氣,那個女的沒死我也不會同意她跟你在一起,也不看看她什麼家世,配得上我們嗎?不要學你哥、隨便讓一個不要臉的下賤女人就能把他騙走,她跟你哥在一起貪得不就是我們的家世跟錢嗎?你等著看、你哥要是一無所有時,看那個女的還會不會跟他在一起?」
「周太太罵完周曉光什麼話都沒說,臉上出現蟲被被給周太太扔掉時的表情,曉慧很擔心周曉光會不會再做傻事,不過那時候周曉光幾乎是被軟禁起來,24小時都有人監視他,他不可能有機會成功。周曉光也知道這點,他出院後便告訴周太太他準備重考,這次的志願單他交給周太太填。周太太很開心周曉光變聽話,只有曉慧擔心到每天靠安眠藥才能入睡。」江琪音的聲音一字字的扎進我心。
「原來還發生這些事,我和阿貴以為周曉光是因為老黃的事太難過,所以不跟我們聯絡。」我雙手包圍著茶飲的杯子。
「你應該停止為了周曉光來責怪自己,周曉光不是沒有求救過,他只是明白自己已經無路可走,我們任何人都幫不上他,你看不出來他除了黃玉鳳外,接納不了其他的女人,或是說沒有人能夠像黃玉鳳那樣的影響他。曉慧給他滿滿的愛但給不了黃玉鳳給他的自由自在,周爺爺老人癡呆進了安養院後,也就只剩黃玉鳳能真正的理解他。如果周太太在黃玉鳳過世後,放手讓周曉光去研究昆蟲,讓他去走周爺爺的路當學者,或許他不會把路走絕。不過現在講這些都沒有用,畢竟人都已經離開。」江琪音把餐巾紙的角落搓得細長。
「阿貴說、周曉光告訴過他,只要他喜歡的他媽媽都會丟掉。」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空蕩。
「在他們家裡最辛苦的不是周曉光,是周曉慧。她哥哥、她弟弟惹她媽媽生氣,她是那個夾在中間安撫她媽媽,勸說她兄弟的人,周大哥為了張琴茹的事偷偷搬到外面住把周太太氣到氣喘發作,是她把周太太送醫,留在她身邊承受她的怒氣。她放棄一女中不念、跑去唸我們學校,為的就是能夠讓周曉光回到他喜歡的環境裡,她知道如果她留在台北,周曉光會繼續待在他不喜歡的學校裡。曉慧總是幫別人想,可是周太太最不在乎的也是她。」江琪音說。
「周曉慧為什麼要跟你講這些?」我若有所思地問。
「因為我是個很好的人,講義氣懂的照顧邊緣人。你這幾年忙著邊緣化自己,逃離任何愛你關心你的人,結果有用嗎?如果周曉光看到你這種鳥樣,你覺得他會不會傷心?阿貴也真夠倒霉的,不是周曉光就是你,我光想就替他心很累。你啊!認真的談段感情,失戀不會死人的。」江琪音說完像小時候那樣的拍拍我的頭。「曉慧快下班了!我跟她約好要去洗溫泉現在去接她,這頓給你請!」
我沒有力量抗議她拍我的頭,我只是坐在餐廳裡慢慢消化江琪音剛剛告訴我的所有事情。突然間我意識到餐廳變得寂然無聲,一開始以為是我太專心在想周曉光的事沒注意到周遭,我仔細聽才發現我又聽不見聲音。我拿出手機點開新聞,等待著聽力回覆。
當餐廳重新回復喧嘩,我發個訊息給小清,問能不能過去她那裡?
小清回覆說想出門透氣,問我能不能陪她?我回覆:「可以,現在過去找她。」
發完訊息我結帳走路回家,換衣服拿出袋冰箱裡的香腸,下樓騎車去小清家。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