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大帝篇：江南巨鯤】

《莊子·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就算沒看過逍遙遊，知道北冥神功的，通常也會知道「鯤」。
這傳說中的大魚，在台灣也留下了蹤跡。

正所謂「臺江沿海七鯤鯓」，說的就是那地形看起來像「鯤」的身形。
說也奇怪，中國沿海地區，反而未見「鯤鯓」。

這就是為什麼逍遙遊要截到那邊了。

莊子說，鯤本是北冥魚，化而為鳥，海運則將徙於南冥。
振翼直上九萬里，縱橫於南北天地大海的鯤鵬，所具有的本領跟行為，不是凡俗螻蟻所能臆度的。

時值兩晉，有謝家子名鯤，展開了一場縱橫南北的傳奇。
說謝鯤可能沒什麼人認識，但他的姪兒謝安，就算得上當代鼎鼎有名了。

謝鯤本是陳國人，能歌，善鼓琴，可惜生得比較晚，趕不上加入竹林七賢樂團。
饒是如此，在八王之亂的尾聲，謝鯤也因為藝術上的才華被東海王徵召。

哇靠，國家危難之際，還在搞這些聲色犬馬的東西，你是不是閃過這樣的念頭？
當時的大臣，也是很多人杯葛謝鯤，想要羞辱他，趕走他。

但謝鯤不以為意，很快的，東海王也幫他轉成了參軍。
要讓大家知道，謝鯤不是靠賣藝而已。

賣藝又賣身，人死難留名。

謝鯤既然能聞名於後世，當時自然是識時務者。
馬上拒絕任官，逃到江南去了。

本來應該可以就此不問世事，唱歌跳舞打東東就好。
可隨即大批人馬下江東，其中更有瑯琊王氏。

你真別說，瑯琊王氏在晉起家，全憑竹林第七賢王戎。
對於謝鯤這種「才人」，竹林後人是很看重的。

謝鯤到底有多少本事，掌握東晉兵權的王敦，那也是略懂略懂。
又一次，把謝鯤挖了出來，當秘書長，立戰功，扶搖一直上。

但王敦的反逆，謝鯤就不跟他站一邊了。
精神上，精神上不支持。

實際上？謝鯤還是在王敦下面打工的豫章太守。
本來這個歷史定位就該跟王敦一樣是個反賊，怎麼大家都這麼了解他的內心世界呢？

應該說，謝鯤選擇了中立，但是王導就來撬牆角了。
鯤哥的兒子謝尚，也是能歌善舞竹林作派，直接就被王導給收編。

不久，鯤哥過世，王導支持謝尚襲爵，豫章勢力正式回歸朝廷。

是了，直到這一刻我才想起，謝尚是接下來東晉重要的軍閥。
跟日本壓縮機一樣稀少的親朝廷派軍閥。

成功的「制衡」了殷浩的北伐。

東晉的政治，基本上就是分為朝廷派跟地方軍閥派，兩邊同時存在，互有消長。
整體來說，完全就是地方軍閥佔優。
跟獻帝東漢其實沒有太大差別。

東晉的「曹操」，一開始就是王敦。
吳郡的世家因為賣王敦面子，讓司馬政權進駐，卻也帶來更多的僑姓世族。

在互相傾軋之下，吳郡轉而支持司馬氏，維持住了東晉朝廷的能量。
進而產生朝廷與地方軍閥能夠分庭抗禮的情況。

支持司馬氏的，還有王導。

謝家半南半北的身分，結合朝廷這邊的力量之後，讓東晉政局起了新的變化。
當然，初始推動變局的，不是謝尚。

而是跟謝尚一樣，分得了外戚庾氏力量的桓溫。
以軍事勢力而言，桓溫跟謝尚可說是二分東晉。
可政局上，真正朝廷的大頭目，則是會稽王司馬昱。

司馬昱在史書上的面貌，屬於溫良恭儉讓的類型。
但我們也能看出，東晉謝尚，桓溫，殷浩三大巨頭，其行動都跟司馬昱脫不了關係。

這四個人到底誰在鬥誰？誰在操控誰？不太好說。
殷浩首先被鬥垮，掌握北伐大權的桓溫，則處處進逼，要求朝廷遷都洛陽，並請謝尚率先進駐。

一旦朝廷跟大軍閥離了江東，東晉就是桓溫說了算啦。

自然，謝尚拒絕，朝廷也是否決。
但不久後，謝尚也病逝了。

接下來，在燕秦合璧打敗晉軍之前，桓溫不但是東晉第一人，更是全中國最強大的英雄。

要注意的是，東晉從王敦之亂開始，政爭都是很溫和的，不像北方那樣你死我活。
在殷浩下台時，桓溫為了國內和諧，邀請了謝尚的堂弟來擔任軍司馬。

謝尚的這個堂弟，也曾頗受王導喜愛，跟王家四少的王羲之相處融洽。
事實上，比起謝尚，司馬昱更早就看中了他。

但堂弟無意做官，屢薦不至，遂遭褫奪公權終身，不許任公職。
都說了是王羲之的好朋友，他也樂得輕鬆，甚至與友人去海上泛舟。
基本找死……不過他還是活著回來了。

還沒說他是誰？他就是謝安。
即將在二十年後，揚名於戰爭舞台的東晉宰相。

等等，謝安不是被禁任公職終身嗎？
法律嘛，無期徒刑還不是關個三十年也有機會假釋。
在謝家逐漸遭到政治打擊的時候，謝安也動了重回朝堂的念頭。

光是司馬昱挺他，那就很夠了。
更不要說，桓溫對於謝安也是敬重非常。

等到桓溫掌權，協助司馬昱篡位後，謝安更得重用。
當時，謝安與王坦之齊名。

別看他名坦之，還以為跟王羲之是一家。
抱歉了，王坦之的老爸，就是把王羲之往死裡打的太原王述。

司馬昱臨終之前，桓溫就建議讓謝安擔當顧命大臣。
而在任命的過程中，兩人更分出了高下。

謝安的評價，隱隱高了一籌。

說是這樣說，老大當然還是桓溫本人，就是找幾個來打下手。
然而權力信任都來自於桓溫的謝安，卻在最後阻擋了桓溫的九錫之議。

九錫就是天子之「禮」。
受封九錫者，與天子平起坐。
所以你看歷代權臣都會有這個套路。

別以為諸葛亮沒有，他是只拿一半表示對劉禪的尊重。

說白了，普遍相信，謝安斷絕了桓溫篡位的最後一哩路，真可謂養老鼠咬布袋。
不過對於東晉當時的皇帝而言，謝安當然是大大的忠臣了。

稍稍停下來想想。
就算桓溫篡位，謝安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跟決定效忠東晉，貌似沒有什麼區別，真是明辨大是大非啊。

其實就是春秋筆法發功而已。
司馬昱過世的時候，王坦之是丹陽尹，首都主管，歷練完成就可以上三公獨坐的等級。
而謝安不過吏部尚書，離他最近的獨坐尚書令，都還需要兩次破格升遷。

接下來王坦之更領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

要分清楚的是，王坦之的父親，本是在桓溫回朝之前，執禁軍牛耳的大人物。
說到底，坦之幫算是此時扶住晉室的最後一根梁柱。

當時絕大多數的兵權，其實都在桓氏子弟手上。

而謝安的描寫，就是在說他的政爭派系，屬於朝廷而非地方軍閥。
至於桓溫對他的欣賞，想必是有的。
只是包裝得好像謝安有權有能，獨挑大梁，就有點吹牛了。

是的，直到苻堅統一北方，開始征服四夷，謝安仍是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狀態。

但我們的巨鯤世家演繹到現在，不知道是否已經看出他們的專長了呢？
乍看之下，謝家始終站在東晉朝廷這邊。
事實上，他們卻是布局各方勢力，等待趁勢而起的……佼佼者。

謝安尤其精明。
看上去，謝安已經站在了桓家的對立面，但桓家子弟對他卻無甚防備。
那是因為，謝安還留一個分身，一個養子在桓氏旗下。

並且，在王坦之入主兗徐，隔年過世，北防空虛的情況下，謝安把養育多年的姪兒提了出來。
新任兗州刺史，正職徐州廣陵相，江北軍事大督的名字，叫作謝玄。

此子一落，謝安正式接棒王坦之，成為朝廷派的頂梁柱。
朝廷派信任他，軍閥派也不疑有他。

謝安掌權，竟是可比桓溫搭配司馬昱，再次讓東晉的力量集中了。

苻堅統一了北方，謝安也統一了南方。
南北雙雄的決戰舞台，業已備妥。

戰火，將由荊州再次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