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姊姊大我兩歲。那年代沒有產前超音波,孩子哇哇墜地的瞬間,性別才揭曉。
媽媽剛生下我,還沒離開醫院,奶奶說:「第一胎已經是女兒了,這一個,看醫院裡有沒有人要換,我們換個兒子回家。」
媽媽堅持不換,把我帶回家,餵母奶,養得白白胖胖。
九個月左右,媽媽母奶漸漸沒了。那年代,通常是熬白粥給小孩吃。然後再慢慢讓小孩跟著大人吃一般的食物。
偏偏我的腸胃無法吸收,不管吃白粥或任何食物,吃下肚沒多久,就全部拉出來了。
這樣天天拉,愈養愈瘦小,到一歲時,體重竟然比九個月時還少。媽媽沒有錢帶我去看醫生,偷偷攢了一點錢,買了一罐「保衛爾」,給我拌飯吃。
(註:保衛爾--50年前的奢侈品,含有牛肉汁,據說營養又開胃)
被爺爺看見了,說:「買給她吃,不如給狗吃。」
然而,保衛爾並沒有改善我的腸胃,每天還是照三餐拉肚子。
直到某次,媽媽帶我從台北回到彰化外婆家。外婆看到我,心想:「這孩子恐怕養不活了。」把媽媽罵了一頓,要媽媽帶我到彰化市去看醫生。
外婆家在彰化農田裡,唯一的交通工具是腳踏車,要帶那麼小的我去看醫生,只好花大錢坐計程車。媽媽說,每趟車資和醫藥費,總要幾百元。
五十年前的幾百元,我不知道相當於現在的多少。我只知道我上國小時,坐公車一塊五毛,一塊錢就能買個饅頭。
小孩子看醫生,總要八趟、十趟才能逐漸見效。小時候,我不懂得問媽媽細節,也沒想過,媽媽跟我住在外婆家那麼久,生活費從哪裡來?
媽媽說,那時外公剛過世不到一年,外婆自己種田,阿姨和兩個舅舅都還沒出社會,一家子日子也是過得很清苦。
為了救我這個小孫女,外婆花了幾千元。我猜,可能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吧?到下一次稻米收割、賣出去之前,恐怕連生活費都不夠用了啊?
長到五、六歲,我的身體還是不好,又瘦又小,每年冬天都一直咳嗽。聽到這番話,似懂非懂,隱約感覺到媽媽的委屈,和希望我懂得感恩的期許。
然而,之後的許許多多年,每當我遇到挫折、心情受傷、覺得自己不被理解時,我總是躲在被窩裡生悶氣,想著:「在這個世界,我是多餘的。」
現在,五十歲的我,想要離開這個魔咒。
我想對自己說:「媽媽和外婆,都好愛好愛妳。她們把自己最珍貴的,留給了妳。家裡的人,也都是愛妳的。即使曾經想把妳換成男孩,他們終究還是照顧妳、養育妳長大成人。」
我想抱抱五歲的自己,陪伴自己,走過擔心害怕:「就算全世界都忘記愛妳,妳還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