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尚未到達太宰治家鄉金木町之前,有意無意發現其家族的歷史痕跡。從青森前往奧入瀨溪的途中,公車隨山路蜿蜒,彎處偶見一石碑,朝向岩木山,刻著「津島文治先生謝恩碑」,腦袋快速運轉,驚訝的猜想這是太宰治哥哥的名字。太宰治本名為津島修治,津島家在青森政經界上有不少影響力。事後查證確也如此,太宰治的父親與大哥,皆曾擔任青森眾議院議員。這條山路再過去,隨奧入瀨溪流至十和田湖,湖畔著名少女雕像,是太宰治大哥津島文治任內所建。顯赫的身世也許令人稱羨,但也是他生命的重擔。
津輕人足以為傲的傳統物產不是蘋果,是扁柏。書中寫道蘋果的種籽與技術是十九世紀才傳入,而扁柏則是自古有之,是日本三代美林之一。
前往太宰治老家──斜陽館的早晨,我們自青森搭五能線,至五所川原轉車。沿途是蘋果林、馬鈴薯園,更多的是稻田,綿延至青山。一向以為青森遍地蘋果樹,我也是從蘋果進而認識青森此地名。其後才知,津輕人足以為傲的傳統物產不是蘋果,是扁柏。書中寫道蘋果的種籽與技術是十九世紀才傳入,而扁柏則是自古有之,是日本三代美林之一。枝繁葉茂的山林,即便隆冬時節仍青翠如霧,青森縣名應源於此。購買蘋果製品外,我也購入一罐柏樹精油,以想像雲霧中扁柏青森的氣息。
五能線的車廂十分舒適,有四人一間的榻榻米包廂,現場演奏三味線。只是我急著向窗外指認尋找,心緒難平。宛如倒銀杏葉的山到底是哪座?五所川原到了嗎?停靠的弘前站不就是太宰治高中所在?不斷在視線、意念裡上下求索。我未曾這樣旅行,不是隨遇而安,沒有初見之驚喜,反倒近似「返鄉」之情,再再確認景物的今昔之別。
整座山青翠欲滴,比真正的富士山更為柔美,彷彿一枚倒放的銀杏葉,將十二層禮服的衣襬柔柔地批展開來,左右對稱,嫻靜地映著藍天。儘管山勢絕稱不上高,卻宛如一味晶瑩剔透的嬋娟美人。───太宰治《津輕》
「哇!是富士山!好極了!」《津輕》中太宰治歡呼的語調在我耳畔響起,果然眼前是輕飄飄的岩木山,溫柔流動在水田之上。
他說的並非真正的富士山,而是被稱為津輕富士的岩木山,標高一千六百二十五公尺,若隱若現地飄在水田遠處之上,輕飄飄的。太宰治這麼形容:「整座山青翠欲滴,比真正的富士山更為柔美,彷彿一枚倒放的銀杏葉,將十二層禮服的衣襬柔柔地批展開來,左右對稱,嫻靜地映著藍天。儘管山勢絕稱不上高,卻宛如一味晶瑩剔透的嬋娟美人。」文字與眼前的景象巧妙地疊合成絕美景色,我激動得幾乎要站立起來拍手。
近百年前的五所川原,太宰治是這麼說:「蓬勃活力但悄悄滲入都市特有的孤寂」,然而一百年後,看到是另一種冷然的孤寂。
我們在垂掛著金魚燈籠的五所川原站下車,之後要在此轉車,改乘僅有一節車廂的津輕列車,前往金木町──太宰治老家所在。待轉車的時間,我們前往五所川原的「立佞武多」館。我們走出車站,不見行人四周安靜極了,街景冷清更遠處則是隱隱山色,不過靜謐之中卻聽見嗡嗡之聲,似電子音樂。循聲察看,是傳自路邊一間遊藝場。我好奇往門內一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裡面竟滿滿的人。街道上太宰治110生辰紀念的旗幟飛揚,近百年前的五所川原,太宰治是這麼說:「蓬勃活力但悄悄滲入都市特有的孤寂」,然而一百年後,看到是另一種冷然的孤寂。
立佞武多館展出巨型高達三層樓的的花燈,最令我深刻的並非花燈,是影片介紹一幕幕的津輕四季風情:冰雪凍結的冬天,雪融後蘋果花開,到稻穗飽滿收成。看似豐饒順遂之地,過往其實寒害嚴重,歉收連連。
書中記載到了三月,積雪尚未消融,而來往載運仍運用雪橇,到了六月,早晚竟寒氣逼人,人們需著棉衣才能禦寒,七月中旬終於天氣暖和起來,稻子出穗,但就在人民喜慶中元時,突然天降厚霜,壓折稻穗,人民只能哀嘆落淚面對荒年。據津輕歉收年表,三百多年來平均每五年就發生一次歉收,太宰治為多災的家鄉悲憤不已。
佞武多祭典,街上燈火通明,人們祈求五穀豐收、平安健康,壯麗巨型花燈沿街遊行,我似乎可想像,以往人民是以什麼心情製作這些費時費工的立佞武多,是來自他們最虔誠的祈求與對土地的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