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之後,對面的25小時便利店見。」
小助理小聲對我說完後,徑直離開了「戰場」。
我怕周大強尾隨我,回到更衣室將那段視頻認真備份好,又發了一份給羊毛卷,好東西當然要和隊友分享。
做好這些我這才安心地離開超市,一路上我一直注意著身後的動靜,周大強並沒有出現,也許他已經在琢磨錢的問題了。
剛到便利店,小助理也推門走了進來,我們目光相交,會心一笑。
買了幾罐冰涼的啤酒和一只烤雞,我們走出了店門。
小助理的鼻頭依然是紅的,讓我懷疑是不是化妝品的功勞。
「找個地方喝點?」她問。
「去我住的地方吧,很近,就在後邊,只是有點亂。」
小助理笑著說,「不怕,走。」
她隨意地搭著我的肩膀,隨我一同拐進後邊的胡同,抄近路回我的半地下室。
見我一路不停地回頭,小助理打趣著我說:「怎麼?怕他跟著我們下黑手啊?」
雖然不想承認自己的膽小,但我還是點點頭。
「放心吧,他就是個慫貨,借他兩個膽子他都不敢。」
這點我倒是很認同,看著她年紀不大,但是心智卻很成熟,也許比小蘭要成熟。
到了半地下室,我推開吱呀的房門,打開屋內的白熾燈,傳來電流的滋滋聲,狹小逼仄的空間迎來了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客人,阿泰不能算。
她饒有興趣的打看著房間裏的一切,「確實有點亂。」
也許是今天了卻了她心中的大事,小助理的臉上始終都是帶著笑意的,那種想隱藏都隱藏不住的輕鬆。
「我很懶。」
「咱們上班已經很累了,下班就應該懶一點。」
大概收拾了一下床,騰出大塊的空地,跟她一起盤腿坐在床上,啤酒因為一路的搖晃,打開時瘋狂冒著沫子,小助理忙用嘴去接著,俏皮又可愛。
我掃了一眼手機螢幕,就將自己的手機關了機。現在,只有關機才能帶給我短暫的、虛假的安全感。
一手時冰涼的啤酒,一首套著一次性手套扯著燒雞,特價西瓜上插著我唯二的兩把鋼勺子……
她看著我笑了,我也笑了,發自心底的笑,這是我發現阿男真實面目之後,第一次真得笑出來。
「接下來你什麼打算?要不你去演戲算了。」我問她。
她扶著腰擺了擺手,「你敢不敢發咱們單位群裏邊?」她歪頭問我,像是將我一軍。
「有什麼不敢的,反正我也不想幹了,但要是真發了,估計會有很多關於你的風言風語。」
我是見識過風言風語威力的人,因為我也是傳播者之一,我們每個人都處於這場輿論的傳播環節,有意無意的就成為了其中一環,謠言像是荒草,有極強的生命力,不需要肥料,不需要額外的灌溉,甚至不需要播種,就能野蠻生長。
「我也不打算幹了,這事兒結束了我就走,回老家,找我姐去。」
她說著說著眼神暗淡了下來,像是倦鳥,渴望著歸巢。我知道,她和她姐肯定是有故事的,就像個我,這麼一個荒草一樣成長起來的人,也同樣是有故事的,只不過這些故事不足矣為外人道也。
保持很好的社交距離,就是少問少打聽,我沒有再問其他,笑著拿起手機開了機,發送之前我笑著看她,「女主演,來個倒計時吧?」
「好,3——2——1——發射!」
我按下了發送鍵,看著代表進度的灰色條轉滿一周,然後迅速關掉了手機,這次我沒用撤回消息。
發送之後,小助理舉起啤酒,「姐,謝謝。」
「不客氣,小助理。」我們碰杯,為自己,為復仇,為小蘭。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查看單位的群消息,本以為群裏會炸了鍋,但是沒想到竟然毫無反應,沒任何一個人發表任何言論,甚至連一個表情包都沒有。
很快螢幕彈出幾條好友消息,周大強的,周姐的,單位領導的,還有昨天晚上喝完酒堅持要回家的小助理的,阿泰的,阿男的……
我的手機第一次這麼熱鬧,任何一條我都沒回,收拾妥當去上班,我已經等不及要看周大強到底是什麼樣子。
到了超市,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似乎都想問我幾句,卻又不想跟我走得太近,彆扭的人們。
發送那段視頻的時候我是清醒的,而且我很支持她這麼做,周大強最怕的就是曝光,相當於在他致命處咬下一口,我甚至還想讓發給他老婆看看,可惜我不知道她的聯繫方式。
我依然清楚得記得昨夜小助理那個狡黠地笑,她說:「多巧,我有。」
早會沒開,周大強沒有出現,小助理也沒有,我成為整件事中唯一正常上班的人,周圍人都和我保持著距離,最後竟然是小枝先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姐,你昨天是不是發錯消息了?」
我笑著看這個可愛的小女孩,已經想不起來我多少年前才有她這份單純。
「沒發錯,就是想給大家看的。」
小枝吃驚地看著我,「那經理能放過你嗎?會不會給你穿小鞋?」
「那得看他的領導能不能放過他了……」
我們的群裏有公司的幾位領導,他們常年潛伏著,從來不說話,但也不會錯過任何重要的消息,他們也喜歡視奸我們。
很快,公司總部一個經常下來視察的副總來了,帶來一個穩重的中年男人,說是代管超市最近這段時間的日常工作的新領導,公司將對中層進行調整,眾人目光兜兜轉轉,最後都落在我身上。
新來的領導很快入駐周大強的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叫我過去,24小時之內,我再次走進這間辦公室,為的是同一件事,但心態已經完全不同。
副總問了我幾個問題,關於周大強和小助理之間的關係,關於我為什麼會有這段錄影,關於我與周大強有沒有私人恩怨,關於周大強日常工作中是否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除了小助理和我約定的拍攝,其餘的我都如實回答,包括曾經試圖騷擾我,包括我在更衣室看到過他跟其他女同事衣冠不整……
副總的表情很平靜,「你發到公司群裏的目的是什麼?」
「我不想有更多的女孩受到傷害。」
「那你完全可以直接跟領導舉報,這麼發到群裏對超市整個工作環境都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我果然還是高估了資本家,如果我選擇單獨跟高層彙報情況,充其量就是領導悄悄將周大強調去其他的門店,或者罰款,或者降薪,資本家向來只關注自身利益,底層疾苦,就只不過是疾苦罷了,與他們何干。當初周大強為了保護自己推阿偉出來,現在副總為了保護超市也會將周大強推出來,不過這裏面還是有本質區別的,周大強確實活該。
此時我很欽佩小助理的膽識,她最開始就知道,只有公之於眾,才能讓真正讓周大強無法翻身。
當然,如果只是如此,並不能真正的壓垮周大強,因為資訊時代什麼都快,連人們遺忘的速度都加快了許多,這件事會很快被人遺忘,就像曾經被小蘭老公摔死的魚,一周之後就無人再提起這件事,周大強或許他可能去別的地方東山再起,或許他依然管不住他的老二,或許這些只是他生命中灰色的一筆。
但我們盡力了。
晚上快下班的時候,男主演周大強終於出現,他少有的沒穿西裝,而是一套黑色的運動裝,但是神情裏都是掩蓋不住的頹廢。
他路過我的時候,站在我對面看了我好幾秒,最後無聲地離開,頹廢的像條狗。周姐湊過來,「你可千萬小心點,兔子急了還咬人,他別再跟你發瘋。」
「沒事的周姐,我已經提辭職了。」
周姐吃驚地看著我,沒錯,剛剛副總叫我去的時候,我順便提的辭職,並且以怕打擊報復為由,明天就不會再來上班了。
我對周姐笑了笑,她是我的煙友,是我的同事,也是各份工作裏難得的溫情,我們沒說再見,因為我知道,我們應該沒機會再見了。她或許會不解,因為這件事就丟了工作到底值不值。
我靠在水產區的魚缸上,看著手上的橡膠手套發呆,我上邊沾染了各種果汁,像是一塊噴繪布,白色的底色,沾上什麼,就顯現什麼顏色,但是疊加的多了,就忘記了都經歷過什麼。
就像人,站在你面前,你可能會想出幾個簡單的詞來形容他當下的外貌、性格,你卻無法得知是怎樣的經歷塑造出今天的他,人多複雜啊。
這裏是周大強進出辦公室的必經之路,看周大強垂著腦袋,抱著一個紙箱從他輝煌的曾經走了出來,裏面是他的私人物品,他站在我看著我,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很得意嘛?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公司永遠不會提拔你,因為你對領導不忠,你只會受到排擠,還會被人指指點點,職場可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一輩子你都混不明白,活該你這輩子就是個服務員。」
我沒說話,聽著他機關槍一樣的控訴。
終於,他停下了話,喘著粗氣蓄積下一波傷害。
但是我不會給他機會了,到了我的時間,這是我精心選好的站位,這裏是小蘭曾經的陣地,這裏曾經摔死過很多條活生生的魚,一個月的時間,這裏已經物是人非。
被當作食材販賣的生命正在等待終結,旁邊的螃蟹池裏十分擁擠,它們舉著碩大的鉗子,一個疊一個想爬出來,60一斤的想爬進80一斤的池子裏,80的呢?惦記的可能是120一斤的池子。
我手伸進120一斤的池子,這裏的螃蟹最新鮮,最大,也最有活力,疊在最上方的幾只螃蟹舉著鉗子,像是在喊:「選我,選我。」
我拿起了兩大只,走向周大強,周大強手上抱著紙箱,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裏,是啊,在他眼裏,女人從來不是威脅,只是玩物,只會被分為睡得到的和睡不到的。
我笑著和他面對面,然後抻開他運動褲彈力的褲腰,食指順帶著勾開他字母邊的黑色內褲。
頭頂的燈光照進去,裏面黑乎乎一片,看著就讓人噁心,希望螃蟹不嫌棄。我動作很快,將兩只舞著爪的螃蟹一起扔了進去,周大強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將箱子扔了出去,所有的東西都殉情一樣掉進了一旁的水池裏。
那裏,曾經是被摔死的魚生活過的地方,也是小蘭討生活的地方。
他嗷嗷叫,和上次遇到毛桃一樣蹦跳著,但是緊身的內褲困住了螃蟹,我想像不到那裏發生了什麼,如果現在掏出手機錄一段,會不會顯得太變態?
周大強已經完全不顧及形象,他一手抻開褲腰,一手掏著褲襠,一邊破口大罵,曾經他最在乎的形象已經拋諸腦後,最重視的員工關係也成了薄紙一張,他已經不再是這裏的周經理,他只是和螃蟹共舞的蠢貨。
我看著眼前戲劇性的一幕,小助理沒看到真的讓人遺憾。這時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立刻側頭看過去,阿男那張和剛剛一幕格格不入的側臉出現在我的身邊。
他沒有看我,只是陰森森盯著周大強,像是個索命的吸血鬼。
不知是不是因為阿男出現的原因,周大強掏出兩個斷了鉗子的螃蟹之後沒有沖向我,他將那兩只螃蟹狠狠摔在地上,支離破碎。憤怒的目光是他最後的倔強,在他的目光中,阿男擁著我不急不慌地離開了超市。
他不知道我已經辭職了,出來之後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想了想,說:「我之前的領導騷擾過我,今天他辭職了,我就趁機報復他一下。」
阿男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那你可太手軟了,女孩子不能這麼輕易饒過男人的。」
「哦?難道像阿波一樣?」
阿男從不因為我提起阿波而生氣,反倒笑著說:「或者可以再狠一點,將來你會後悔今天的仁慈。」
說完帶著我出去吃飯,為了慶祝我今天的壯舉,他帶我去吃了頓昂貴的西餐,吃完之後我們坐在原地喝著紅酒,他似深思熟慮地對我說:「要不要去我家?」
我抬頭看他,是啊,按照正常男女相處,是應該有些進展了,無論前邊走心環節多麼冗長,走腎都是終點站。
我晃著杯中的紅酒,透過短暫掛在杯壁上的紅色看他,「這段時間對我這麼好,就是為了這個嗎?」
阿男低頭笑了,笑得十分好看,「我要說不是,實在是太假,但不完全是,我怕你今天自己回家有危險,‘螃蟹怪’萬一去你家找你麻煩怎麼辦?」
他不說我幾乎快忘記這件事,這確實是個問題。
上次的誘餌似乎不夠大,阿男比我想像中更加沉穩,他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繼續跟我「認真」交往,也許並不是因為穩妥起見,單純的是因為我這條魚,他還沒溜夠。
羊毛卷的新賭局已經掛上了深溝網好幾天,吸引了很多人的排隊等著跟注,照理說應該會被阿男注意到,但他始終沒接。
我不能戀戰下去,雖說我並不怕他,但是每次和他見面我都緊張,那種不停思考你來我往的複雜真不適合我。
「我先去個洗手間。」
和他打了個招呼,我拿著包走進了餐廳的洗手間,給羊毛捲髮了個資訊,說了一下一會兒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然後清空了所有的聊天記錄。
從包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衛生棉,將密封在軟膠囊裏的顏色擠了上去,然後妥帖的佈置好,回到吃飯的位置。
我微微彎著腰,小步挪回了座位,坐回去之後,我的手悄無聲息地揉了揉小腹,迅速恢復正常,但基本不再吃東西。
阿男幾乎是立刻注意到我的變化,小聲對我說:「肚子疼?」
我有些尷尬地點點頭,他立刻招手叫來服務員結賬。服務員回吧臺的功夫,他帶著一些怒氣地說:「肚子疼剛剛還喝涼啤酒。」
我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湊近他說:「我今天還是不去了。」
阿男有些不解地看著我,在他看來剛才氣氛不錯,不應該有什麼變數,「怎麼了?」
「我……不太方便。」
我用有些為難的表情回應他,阿男停頓了兩秒,突然笑了出來,用拳頭擋住嘴,讓自己不要笑出聲。
「你小腦袋裏在想什麼?我在你心中就那麼……」半天沒想到合適的詞。
「不是,就是真挺不方便的。」我生硬地解釋著。
「拜託,我交過女朋友的,知道那是什麼狀況,不會把你怎麼樣的,走吧。」
說著推著我的肩膀出了餐廳,打車來到他新租的房子,或者說,他新租的直播間。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個房間,之前並沒有出現在他的直播內容中。這個房子比之前的要小一些,但是裝修得要更溫馨一些,被阿男收拾得乾淨整齊。
他給我送進門,然後站在門外對我說:「空調遙控器在桌子上,溫度別開太低,我出去買點東西,一會就回來,你休息一下。」
我有點意外,他竟然讓我自己待在這個房間裏,難道都不擔心我發現點什麼嗎?還是說,他在期待我能自己發現點什麼。
阿男真的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所以現在的直播內容只有我自己嗎?他希望我上演什麼劇情?
我坐在沙發上,剛開始十分老實,只是用眼睛打量著整個房間,坐了一會兒,阿男還沒回來,我慢慢摘下自己的小挎包,開始在房間裏簡單的走了一圈,一間臥室,一間衛生間,一間廚房,還有個小小的客廳。
我刻意避開了可能隱藏攝像頭的位置,將目光停留在一些儲物空間上。
我先檢查了鞋櫃,然後是洗手間的洗護用品,廚房的餐具,臥室的衣櫃,最後是沙發旁邊的垃圾桶……
翻了半天,並沒有發現什麼讓我感興趣的東西。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在沙發旁邊發現一個不大的皮制的整理箱。
我打量了一下,棕色的紋路看起來很高級。
我嘗試著打開,很輕鬆將蓋子掀了起來。裏面滿滿當當、造型各異的東西映入我的眼簾,就在這時,開鎖的聲音傳來,阿男打開了門,正看到了手裏拿著整理箱蓋子的我。
他愣了一下,將手裏的一大袋剛買的東西放在茶几上,然後走過來看了看被打開的箱子,又看了看有些尷尬的我,這尷尬不全是演的,被抓包真的會手足無措,他帶著一絲痞笑,從我緊張的手裏拿回蓋子,將箱子重新蓋好。
「個人癖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