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勝似萬斛愁,空在人間映晚秋。
照盡平生無好意,紅棠新月恨相侔。
因有康熙皇帝恩旨在前,武英殿大學士出面在後,朝中眾人不敢怠慢,吳兆騫贖歸一事,不論多寡都得出手相助,如此風風火火鬧到臘八過後,十萬銀子足了八萬多兩,明珠便拿二萬銀子補齊數目,卻將數字攤在一眾阮囊羞澀京官頭上,如此既能成事繳旨,又能多邀賢名,十分合算。
明珠府為迎接吳兆騫,重新打整早先顧貞觀所住院落,且因如今奉旨辦事,不怕他人閒話,又將顧貞觀接回府內安頓。成德收了寧古塔將軍巴海來信,知道他派車派人護送吳兆騫進京,算日子總在入春之後,不想到了除夕前兩日,他申時過後下值,頂著呼號風雪騎馬回家,一入甘露胡同,遠遠便見明珠府前停一輛大車,另有幾人騎馬,俱是八旗騎兵裝扮,一人正和門上說話。他趕忙策馬上前,在風雪中喊道:「可是寧古塔來人?」
那領頭之人在馬上循聲回望,認出是成德,連忙下馬打千,成德奔到近前一看,對方與自己年紀相若,看著面善,卻想不起是誰,那人便笑道:「揚桑阿,才幾年光景,這就忘了我?我是札克丹!」
成德這才恍然,連忙下馬在他肩頭一撞,說道:「自家兄弟怎還打千?」
札克丹笑道:「如今你是御前二等侍衛,我不過一個守備,不該見禮麼?真要短少禮數,讓五爺知道了,恐怕連寧古塔都沒有我待的地方了。」
成德撲哧笑道:「什麼話?五爺打發你跟著寧古塔將軍,為的讓你出息,別人盼還盼不來呢。」
札克丹一笑,又對他眨眼道:「你說說,這車裡坐的誰?」
成德眼睛一亮,說道:「是吳漢槎?快讓我見見!」又回頭對門上人道:「快!快去請顧先生!」
札克丹上前微微挑起車帘,說道:「先生,已到明中堂府前,明相公子在這兒接您,這就請您下車罷。」
裡頭那人應了一聲,讓札克丹扶著下來,成德登時大吃一驚,只見這人頭戴暖帽,冬袍外罩翻毛皮褂,雙手攏著手爐,卻是兩鬢斑白,容顏蒼老,顫顫巍巍有如六七十歲老人,哪裡像只比明珠大上兩三歲?不過他吃驚僅只瞬間,立刻收斂神色上前拱手道:「在下成德,與梁汾等待漢槎兄多年,今日總算等著了。」
吳兆騫流離苦寒之地二十多年,身子骨早壞了,多虧最近幾年巴海關照,才能過到如今,此刻見成德英姿煥發,便抱著手爐拱手回禮,口中嘆道:「吳兆騫謝過相救之恩,可如今也只留得一口氣,其餘都沒了。」
成德忙道:「梁汾二十多年為漢槎兄奔走,終有今朝,漢槎兄千萬別洩氣,倒辜負了梁汾。」又問札克丹道:「我這就陪先生進去,你們幾個上哪兒?」
札克丹道:「他們去驛館,我還先上五爺那兒。」
成德點頭拱手,親自攙著吳兆騫入內,又解下羊皮斗篷給他披上,口中道:「我給漢槎兄打理了一進院子,現下梁汾也在那兒住著。」
吳兆騫慢吞吞走著,只應聲,並不答話,成德看他一臉悽愴,心想,他受苦這許多年,如今要與梁汾廝見,不知是否近鄉情怯?忽然前頭風雪中有人奔來,正是顧貞觀。他奔到近前,看清吳兆騫面貌,登時呆在原地,片刻後大叫一聲,跪倒雪地哭道:「哥哥,你這是受了多少苦,怎憔悴到如此⋯⋯」
吳兆騫拋下手爐,俯身雙手相扶,顫聲道:「梁汾?你是梁汾?別在雪裡跪著,你抬頭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