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官老爹就讀南華國中。他畢業那年校舍才蓋好,為躲避免風吹雨淋,此前只能借場地上課。
那年國中義務教育,他是南華第一屆畢業。除了學校教材他喜歡歷史:三國志或鄉野奇譚,他欣賞史艷文、跟老師借鄭豐喜傳記──電影院上映《汪洋中的一條船》,全程跟觀眾一起哭──進入社會後,開始工作,他偶爾會得到二手書,厚黑學、珠璣集等……他心深處有個英雄,像他一只騎士杯子「唐吉訶德」,他愛說他們不畏世俗有些雷同。
指揮官老爹小時候養過雞鴨鵝豬,也學種稻,他母親甚至還會水泥砌磚,他記得母親打工帶回的餅從工作包遞出來──混著香蕉水、補縫劑的味,年紀增長──咀嚼記憶裡刺鼻的味道開始混著麵粉香。
比鄰的街邊姨婆,孩子半打一打的生,生完孩子,自己剪臍帶,休息三天繼續種田,老了遺下病根。指揮官家裡也是,待日子好過些,後來他的母親看到蕃薯葉上餐桌仍會生氣,說那是「豬的食」,最愛炒菜加一大匙豬油、煮湯再加一匙,盤盤魚肉無非是一種幼年挨餓的心理補償──晚年終究逃不出大腸病;指揮官的父親是位老好人,兩次為人做保,錢都沒了!母親擔起一家生計,如何能怨?!因生活磨礪,母親工作順心時總會給老爹五角,更多時候,拿起扁擔就當標槍。
十五歲的老爹在鐵工廠當學徒──當時打鐵業要用盡身上的力,甩拋大錘去塑型燒紅的鐵件,可惜沒遇著願意指導他的師父。
十八歲時,經濟由農轉工,水溝通道建起、溪流不再輕易抓魚、池塘逐一填平,河田變身工廠、煙囪林立,廢空氣與廢水排放使魚蝦驟減。
指揮官祖家,把曬穀場拿來蓋房,兄弟全做工。他後來當上營建主管,得到賞識,他重情義能力也好,薪水優渥。當時沒有戴安全帽或綁安全繩的意識,摔了只能見死神,他也走運,最難做的工程總派他溝通或趕交。
老闆去時千萬交代「要輔佐年少的孩子」。
隨著少東家長大,年輕的掌事不認同戰力疲弱的老工,減薪改制。老爹站在同仁的立場給老闆建言,不歡而散。當時又一個老夥伴摔下來,在他懷裡歿。
指揮官決定離開公司!他因為姐姐賣過麵,所以買個小攤車開始賣麵,遲些才知道麵沒煮好!等大姐幫忙改進,怎樣守也沒半隻兔子;接著開計程車,彼時黑槍氾濫,社會經濟大好總被大哥攔,到指定地點還心驚膽跳!大哥遞一張大鈔說不用找,下一秒小弟就把鈔票抽走。緣分讓他送過臨盆的婦女、出車禍的老人──送到急診醫院外等了一陣──急症!沒人付錢,情有可原。
他開車到處晃,愛上釣蝦、釣魚跟柏青哥,鋼珠碰撞聲清脆可人。一枝釣竿、一面海或池,隔開人間的紛擾無人熟識,各種糖醋魚、麻婆魚、紅燒魚,自然學成。
活魚暫放猛獁西斯家的浴缸先遊,翻肚再撈出來煮,但洗澡總有些皂泡噴浴缸,情有可原。但跳出來自盡的吳郭魚也有──猛獁西斯指揮官夫人上完大號,他就要進去抓魚。
兒女自小性格不同,恪守忠孝仁愛倫理綱常是絕對,毋枉毋縱,絕不能像少東家一樣剛愎自用。成績好的孩子可能會創業,成績標準「九十五」分,差多少打幾下,九十八分代表粗心更要打,當然視情況定奪,存放處罰也行,下次考一百再抵;不聰慧的孩子標準要低,以待人接物門禁管理為首要教育,對姨婆問安太小聲,就站在原地大聲練習問安;成績不好的孩子則以不偷不搶、腳踏實地為方針,絕不能讓他出頭,以免驕矜自毀。
他戰兢兢守護執行,不容置喙個別教育,此之外沒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睡眠從工作不穩定之後顛顛倒倒,煙越抽越兇,情緒的巨大起落導致他更加暴躁。
每次怒吼後復歸平靜,指揮官一夜未睡,滿腹歉疚又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期許,寫一封信放在兒子或女兒書桌。
經年累月。
後來不寫信,生氣吼完,默默泡上一壺新茶。
「現泡茶好了,要喝的來。」
他又點起一根煙,緩緩的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