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源詛咒:閣災 VI 失控
時空回到傑拉、威廉爵士、歐仁妮一同對著獵人講述五爵之戰始末的那個大廳內。
在歐仁妮講完這則可怕故事最後一句話的瞬間,所有人都沉默著。好像每一個人都像失去了靈魂一般。
此時,落地窗透入的光線顯示時間已經由黃昏轉入夜了,坐在獵人後方沙發的威廉爵士拉了一下拉機柄,從卡賓槍中退出一顆子彈並拆下彈頭,接著咬破自己的手指依靠子彈裝藥的血清點燃壁爐,以提供一點照明。
扭曲的光線使眾人空泛蒼白的臉孔上盡充斥著錯覺般的歪曲與滑稽,獵人心中不停說服自己,他們沒在對著自己笑。
[這就是… 布蘭琪城堡曾經的可怕歷史嗎… ] 獵人發現自己的聲音開始顫抖。
歐仁妮揚起嘴角: [曾經的可怕歷史? 呵呵,它就不曾結束過,獵人! 我依稀記得自己聽見居伊叔父與他的德爾斯蘭雇傭兵,迴盪在這座城堡的黑暗廊道之間的可怕腳步聲時,嚇得瑟瑟發抖的感受。是吧,威廉爵士? ]
[沒錯,歐仁妮小姐。] 老騎士站在獵人背後回答。
[我也記得,我每晚是如何傷心的偷看雅南姨媽在殘廢的父親面前強顏歡笑的照顧他和我,並在自己每夜睡覺前痛哭失聲,和在夢話中呢喃詛咒著居伊的模樣。是吧,威廉爵士? ]
[是的,傑拉大人。]
[而我也忘不了,居伊把我拉拔到十五歲以後,竟然把我當成一個妓女的背叛感。] 潔妮說完這句話後,對著桌子另一頭的馬賽爾喊: [猿彘! 把我們的盾徽扔過來! ]
[你們別再叫我猿彘了。] 馬賽爾抱怨道。接著他站起來走到背後的牆邊取下一面盾牌,並將它滑到獵人面前。那上面有亞基坦三公爵的紋章與他們的箴言。
馬賽爾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獵人: [必須說,做為一個外來者,我真的很佩服你們家族真是完美貫徹了這面盾牌上的話語啊。是吧,威廉爵士? ]
獵人背後的老騎士答: [這次你終於沒說錯話了,伯爵。]
與此同時,獵人聽見自己長桌對面的黑色大鐵門後方傳來一聲劇烈的撞響。眾人卻好像若無其事般繼續說話。
傑拉說道: [好的,獵人。你如今已經瞭解了兩件重要的事了: 第一,是我半年前回家時,眾人之間的詭異關係。黛芬失憶、潔妮半夜跑來上我的床… 等等的瑣碎破事。第二,是你已經徹底明白,三十年前五爵之戰的所有前因後果了。那麼,從現在開始就讓我們進入今晚真正的主題吧! 各位,讓我們對獵人講述一下,半年前,我回家隔天下午發生在鐘塔閣樓前方的事情吧! ]
歐仁妮在早上第一次聽康絲坦絲說完五爵之戰的往事後,她便淚流不止且極度沮喪到下午。不管是傑拉或馬賽爾都完全沒轍。
馬賽爾走出他與妻子的房間,對在走廊上等候的傑拉說道: [我們只能讓她靜一靜了。我… 很抱歉,我根本沒想過你家族還曾有這樣的故事,阿魯卡德。] 傑拉聽了以後點點頭回應。
[所以,五爵之戰就是你十年前離家出走的原因? 你恨這座城堡? ]
傑拉疲憊的笑道: [不,親愛的馬賽爾。]
[我的天哪,你剛才是說 “親愛的馬賽爾” 嗎? ] 馬賽爾走到傑拉身邊,兩人背靠牆上,一起抽起了菸。[阿魯卡德,你不妨說一說吧。]
[哼,在過去,我肯定想不到這輩子竟會對著你聊這些。] 傑拉吸了口菸,沒猶豫多久便繼續道: [我從鐘塔閣樓被放出來後,一直盡全力照顧著五爵之戰後與我同輩的姊妹們… 啊,當然了,她們除了歐仁妮以外都不是我的親生姊妹,但我們之間可謂情同手足… 等等,你那是什麼眼神? ]
馬賽爾做出瑟縮身體的模樣: [我很不習慣。] 下一刻,兩人對視許久。馬賽爾首先認輸: [好,好! 算我道歉,請您繼續。]
傑拉吸了一口菸: [和我最親近的姊妹是和我同齡的堂妹黛芬,我們的生日在同一天,她年齡只比我小了幾個鐘頭。你還記得剛剛我姑母講到黛芬時咬牙切齒的模樣吧? ]
[是的,她漲紅的脖子與眼睛噴發出的怒火,簡直令我為她衰老的身體擔心。我明白黛芬是因為她被羅蘭強暴生下來的,但我實在無法理解她怎麼能對黛芬恨成這樣? ]
[黛芬和她父親很像。我感覺得到,除去她的黑髮異色瞳,她爽朗如脫韁野馬的性格也是她與父親相似的標記。因此,康絲坦絲姑母覺得黛芬的存在就是一種對自己悲慘人生的嘲諷與羞辱。]
[我知道是康絲坦絲養大了你,康絲坦絲、雅南還有你小時候在鐘塔閣樓的那段故事… 我承認確實令人動容。但康絲坦絲的部分行為確實過分,她女兒不該承受來自於母親的怨恨。]
[康絲坦絲的本性就是如此。在我們年齡只有五歲時,剛回來到… 不,是第一次來到布蘭琪城堡的黛芬曾對我這麼問: “我媽媽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傑拉?” 我回答: “她很美麗… 只要她眉頭別鎖得那麼緊,並多點笑容的話。” 她笑道: “我當然知道,她的銀色頭髮好漂亮… 就和雅南舅媽一樣。” 她接著說: “我是想了解她的性格,你曾經和我母親與雅南舅媽一起被關在鐘塔閣樓整整三年吧? ” 我告訴黛芬,我最早都偷偷叫康絲坦絲為爸爸,並把鐘塔閣樓那件事講給她聽。我又告訴她我本來以為康絲坦絲姑母的高傲冷峻令她像是父親的角色,但我在那一次事件後了解到,雅南姨媽才更像是父親。雅南是偉大的女人,她曾為很多人扛起了太多責任,但是… 康絲坦絲姑母膽小自私、報復心又極強,只是… 她也是被命運給逼迫得徬徨無助又悲傷的。我很討厭康絲坦絲這樣對黛芬,不過我實在責怪不了那位對我恩澤如親生父母的脆弱女人。於是我告訴了黛芬: “我不會逼迫妳認同我的選擇,不過若爸爸太過分時我也會照看著妳。” 她回應我: “傑拉,我們才認識沒多久吧,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 ]
此時傑拉又吸了一口菸: [我對黛芬說: “這座城堡的裂痕太過巨大了,需要多一個人修補起它,而不是多一個人繼續破壞它,沉默縱容它毀壞與親手拆掉它毫無區別。我希望我的家是用來讓人去愛、而非讓人去恐懼的,所以每當妳恐懼時… 妳隨時可以躲到我的房間! 康絲坦絲承諾我… 不會不經允許就進入到… 我房間… ” ]
傑拉些許難以控制情緒,馬賽爾知趣的別過頭保持沉默。過了幾分鐘後,傑拉才重新說話,他苦笑道: [抱歉了,我本無意讓人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樣貌。]
馬賽爾回應: [啊,畢竟誰也無法決定命運。我理解。]
兩人又再度沉默,隨後傑拉防備性的提出了一個問題: [馬賽爾,有件事我需要你如實回答。]
馬賽爾心懷好奇,挑起眉頭: [可以。]
[照你這一年來的觀察,你觀察到的這位黛芬是否和我描述的那位不太一樣呢? ]
馬賽爾倏然停下將手上的菸送到口裡的動作。阿魯卡德沒錯,這一年下來自己雖和黛芬講沒幾句話,但相處的也不差,黛芬絕對稱不上 “爽朗如脫韁野馬” 要他說潔妮比較適合這麼形容,但潔妮比起野馬恐怕更像是野狗,能讓潔妮溫順得如一隻綿羊的反而是黛芬。
[阿魯卡德,你昨天晚餐時說你是在十年前離開這座城堡的… 難道你懷疑是十年前的事情令黛芬… 造成改變? ]
[是的,我正是如此懷疑。所以,我接下來就要提到潔妮的事。你知道她的本名嗎? ]
[嗯… 我時常聽黛芬叫她卡蜜拉。潔妮是後來改的名字? ]
[沒錯,卡蜜拉是她的本名。我的叔父很著迷於他的異母姊姊。不,應該說是居伊看到潔妮就想起那位被我父親害死的亡妻莉姬雅,所以居伊叔父以姊姊的名字命名女兒。卡蜜拉與歐仁妮算是我的最後兩位姊妹了,居伊叔父從戰場上撿回潔妮那一年,雅南姨媽也生下了歐仁妮並因難產而亡。當年我與黛芬十一歲,卡蜜拉那個凶暴的小丫頭年齡小我們五歲,我本以為卡蜜拉會撫平我們失去雅南姨媽的傷痛,沒想到卡蜜拉的乖戾狂暴讓我們嚇得半死。當然,嚇得半死的人不包括居伊,我猜連居伊和卡蜜拉當初也都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喜愛彼此。這對父女的關係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居伊會斥責我們這些不用潔妮而是用卡蜜拉來稱呼他女兒的小孩,時間一長,我們自然也習慣稱呼卡蜜拉為潔妮了。]
[等等,阿魯卡德。我妻子小時後都是誰照顧的? ]
[啊,至於歐仁妮… 我很慚愧… 除了到她能自己吃東西、上廁所的年紀之外,歐仁妮都沒人照顧。康絲坦絲姑母當時開始喜歡帶我離開這荒廢的公國,到處去旅行,我則會半逼半就的讓她同意黛芬和我一起去。]
馬賽爾搖頭: [你真他媽是個好哥哥。]
[但即便這樣,歐仁妮卻仍舊愛我們大家,除了居伊叔父總令她恐懼以外。潔妮很討厭歐仁妮,她還常常靠居伊… ]
[潔妮堂姊會靠叔父嚇唬我。但我還是特別愛黏著她,不論是平日或是夢遊的時候。] 兩個男人聽聲音驚嚇得轉頭一看,才發現眼鼻紅腫的歐仁妮來到了他們背後。
[親愛的… 妳太安靜了。] 馬賽爾道。
[這樣我才可以聽見大家都在說什麼話。] 歐仁妮用手帕擦了一下鼻子: [潔妮堂姊一直很討厭我這個不斷因生病哭鬧的小孩,她認為我養尊處優卻還有這麼多問題,與她自己過去還未被收養時的日子相比,我看起來實在令人十分討厭。但我還是不肯放棄與她接觸,因為她是我們這輩人當中,唯一與我年齡最相近的人了。直到十年前發生那件與黛芬有關的事。]
馬賽爾專注地皺起眉頭,分別看向傑拉與自己的妻子: [所以十年前… 發生了一件與黛芬有關的大事。阿魯卡德,繼續說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吧? ]
傑拉接過話語: [聽我慢慢道來。還記得我剛才說黛芬與我的童年承諾吧? 每當她母親發怒時,黛芬晚上就會跑到我房裡躲著。但隨著我們年紀愈來愈大,終於到了我們少年的時候… 我想那是兒時的玩鬧與傾訴心事的自然延伸吧,我們便開始… 享受起成年人的歡愉。]
馬賽爾說: [怪不得康絲坦絲對黛芬的怨恨愈來愈大。康絲坦絲死了最愛的姊姊,兀自孤單且不斷衰老,在她最需要孩子陪伴的時候,黛芬.德.布蘭琪這個是為自己人生汙點的女兒卻把你的心思勾引走了。]
[沒錯。]
[那好… 阿魯卡德,我想和你確認,你當時和黛芬確實是兩情相悅的吧? ]
傑拉睜大眼看著馬賽爾: [當然!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上一句話親口說出的內容你立刻忘記了嗎? ]
[夥計,別激動。我只是想親自確認,因為現在的黛芬和潔妮反而才是… 你懂的。]
[等等,馬賽爾,黛芬與潔妮的事… 不是因為黛芬失憶了嗎? ]
馬賽爾疑惑: [嗯? 沒這回事啊,誰告訴你她失憶了? ]
傑拉看向歐仁妮,尋求她的確認: [對,哥哥… 黛芬第一次失蹤被尋回後,性格是些有變化,但她沒失憶。她對我們小時候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
傑拉轉頭看向兩人: [不… 不可能。告訴我黛芬失憶的就是她本人,就在昨日上午我偷溜回來的時候。她為什麼要騙我? ]
馬賽爾與歐仁妮同時陷入呆滯。在一片沉寂後,馬賽爾舉起雙手大聲說: [各位,各位! 我們釐清一下… 十年前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什麼。阿魯卡德,你先說吧! 你剛才說康絲坦絲愈來愈討厭黛芬,是吧? ]
傑拉的臉上頓時多了一層陰霾: [這要先牽扯到潔妮做的事… ] 傑拉的眼神朝歐仁妮瞥過去,示意她接過話語。
歐仁妮點頭,開始說道: [十年前,黛芬堂姊有好一陣子時常感覺自己的身體虛弱不堪且經常惡夢連連,居伊叔父派雇傭兵的軍醫給黛芬堂姊治療,哥哥與潔妮堂姊從城堡的藏書中自己尋找辦法,但都絲毫無果。但是,卻是當時年紀還小的我發現了真相。如我哥哥剛才講的,我是個很孤單的小孩,我總是想要大家注意到我,而潔妮堂姊又是和我年齡最近的姊妹,即便潔妮堂姊討厭我,我照樣日夜都愛黏著她,甚至… 包括我夢遊的時候。就在某一夜,我夢遊進了黛芬的房間時看見潔妮正給她餵藥。最初一切都還很正常,但是就在潔妮安撫著黛芬入睡以後,一切就開始詭異了起來。當時年幼的我沒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 但現在我已經知道,那是暗戀堂姊的潔妮每一晚都在靠藥物侵犯黛芬,並偷吸取她的血液,這就是黛芬生病的真相。]
馬賽爾不知該為此事的荒誕震驚或大笑,他支支吾吾地對傑拉說: [所以… 黛芬同時… 與你還有潔妮一起… ]
歐仁妮臉紅的大喊: [該死,並不是這樣的! 你別話沒聽完就一直瞎猜! ] 歐仁妮接著繼續說道: [黛芬處於深度昏迷,完全沒有可能出於自願或主動。]
馬賽爾難以置信: [不… 不可能… 那她們倆現在是怎麼回事? ]
[這就是我為何那麼恐懼十年前的事,我的丈夫。現在的黛芬宛如變了一個人,但根本沒人在意。] 歐仁妮將雙手放在心口,低下頭並擔憂的皺眉: [十年前,目睹一切的我後來就將這件事告訴了一個在戰後就不斷跟在居伊叔父身邊的女巫。當年我只有七歲,我不知為什麼就被她吸引著把看見的所有事情說給她聽。不是先告訴哥哥,不是告訴姑母,而是那個年輕美麗的女巫。後來… ]
[後來怎麼樣? ]
[女巫將真相告訴了居伊叔父… 他可能是出於某種憤怒,也可能是出於情慾… 總之,他強暴了當年只有十五歲的潔妮。]
馬賽爾驚叫道: [什麼! 我一直以為潔妮只是性格令人厭惡! 這就是她為什麼一直找妳麻煩的原因? 而妳就這樣任由她欺負妳整整十年? ]
歐仁妮嘆氣道: [是的,這就是潔妮堂姊恨我到今日的緣由。況且這種事情,我該如何去補償她? ]
傑拉插話: [馬賽爾,你來我家一年了,你真的到現在才知道潔妮十五歲時被她父親強暴的事? ]
[喂,阿魯卡德,首先你要知道一年本身就是個不長也不短的時間,再者我與你堂妹的所有對話十有八九都是為了歐仁妮在爭執,我哪裡有可能知道這種事? 況且… ] 馬賽爾搖頭: [這座城堡的人都因為害怕受傷,因而依靠單純而偏激的自私來永無止盡的傷害彼此。阿魯卡德,即便你想改變現狀,但你注定無能為力。]
歐仁妮揚起嘴角苦笑: [NEMO ME IMPUNE LACESSIT.]
馬賽爾又看向傑拉: [那麼… 十年前,黛芬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傑拉嘆了一口氣: [唉… 十年前,在居伊強暴了自己女兒同一晚,對潔妮憤怒不已的黛芬打算與我遠走高飛,我們打算逃離這座城堡與瘋狂的家人。我還記得那是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黛芬當晚本來應該先來我房間裡的,約定時間過了整整三十分鐘後,我終於意識到大事不妙,我拿著提燈在整座黑暗、雷聲大作的城堡裡漫無目的尋找。最後,我在鐘塔閣樓大門前方的長廊看見… 我叔父的女巫站在手持長劍的錢德尼安背後。威廉爵士的劍上染滿鮮血,而黛芬試圖爬著逃離往長廊邊的那座升降梯。]
馬賽爾驚叫: [老天哪… 這就是你為何昨天在晚餐時說你願意 “原諒” 錢德尼安? ]
傑拉點頭: [是的,馬賽爾。那件事情我… 釋懷了。但現在請讓我繼續說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 [當時… 我看到黛芬爬行的地面上拖曳著一條長長的血痕,而威廉爵士沒拿劍的左手… 拿著的是黛芬左膝蓋以下的斷腿… 斷腿的腳掌上還穿著我送給她的鞋子。媽的! 該死! ]
傑拉自責又悲憤地朝牆壁踹了一腳,隨後又暫緩下來,以一種呆滯的語氣繼續講話: [在那晚的戰鬥裡,我沒能贏過錢德尼安… 我輸給了他,也輸給了自己… 誰能想到每日指導自己用劍的老師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一直希望將這座城堡變成用來愛,而非恐懼的地方,但我徹底失敗了… 徹底失敗了。因為,在錢德尼安幾乎把我的身體剖成兩半後,我躺在病床休養的那三個月,我無時無刻不恐懼著這座城堡… 我的身體從左膝蓋到右肩膀被威廉爵士用一記上挑的劍給剖開,我的右手被他自肩膀處完美地肢解下來,只靠著針線縫合著,在復原期間最初的一個月當中,我那條毫無知覺的手臂就像條死豬的腿。而我能在每一次康絲坦絲姑母替我換繃帶的時候看見自己的內臟,並且必須無時無刻聞著右肩膀的縫線上所散發出的腐臭味。
[我痛得完全無法說話,我不是在痛苦中入睡;就是在痛苦中醒來,並在清醒時期許著入睡的時機再次來臨,就這樣反反覆覆…
[幾周後,我努力的用左手沾著藥膏在繃帶上寫下語句,詢問照顧我的康絲坦絲姑母,為何叔父要讓威廉爵士攻擊黛芬,但她只是流著淚告訴我居伊叔父是懲罰黛芬勾引了自己的女兒,所以… 居伊讓黛芬失蹤了… 我的尖叫再也按捺不住,我的大喊大叫,將那一晚將本來快要復原的傷口又再度撕扯開來。抱歉… 稍等我一下… ]
傑拉低下頭,摀著鼻子按捺著啜泣。歐仁妮緊緊摟住了哥哥。
很快,想結束談話的傑拉繼續說道: [後來… 康絲坦絲姑母告訴我居伊叔父也消失了… 城堡裡只剩下整日把自己關在房中拒絕與人見面的潔妮、每天都在傷心痛哭的歐仁妮,還有我、她和威廉爵士。] 傑拉吸了一下鼻子,輕輕脫離妹妹的懷抱: [我恐懼這個地方,我在傷好了以後便逃離了這個家。我什麼東西都沒有拿,除了一匹我最喜歡的馬兒以外。我騎著牠一直跑、一直跑… 我絲毫不管那又是個不祥的雷雨之夜,也一點不敢在疾馳的途中輕易回頭看向這座腐敗的龐大廢墟,我深怕這座黑色的城堡會將我的肉體與靈魂悉數吞噬。] 傑拉停頓了一下,仰起頭來: [然後一晃眼,我再度回家時已是十年後。過去的恐怖都如潮水般退去了,但卻仍舊歷歷在目。馬賽爾,這就是十年前,發生在黛芬身上的事情。]
這次凝重地空氣沒有持續太久。[天哪… 天哪… 兩位… ] 馬賽爾顫抖的話語立刻引起歐仁妮注意: [黛芬失蹤了… 但接下來,她沒幾天就被找回來了… 但是當時的阿魯卡德已經遠走高飛,離開布蘭琪城堡了。是不是這樣,歐仁妮? ]
[沒錯,怎麼了嗎? 親愛的? ]
馬賽爾盯著傑拉與歐仁妮的眼睛: [阿魯卡德… 歐仁妮… 你們不會沒注意到這當中的問題吧? 黛芬… 有沒有可能不是她本人? ]
歐仁妮有點被嚇到了,她嚥了口唾沫: [親愛的… 你消停點,你不覺得這猜想太弔詭了嗎? ]
[不,歐仁妮! 妳回憶一下,卡蜜拉被父親強暴後把自己關起來不見別人,是不是黛芬幫助她度過困難的? 現在最親密的不也是她們兩個? 而昨天阿魯卡德回來時,不也感覺黛芬不像他認識的人,而且黛芬甚至欺騙妳哥哥說自己是失憶! 她欺騙我這個剛來一年的人就算了,但她對阿魯卡德所說的那句話等於是把住在這裡十年的妳也給騙了,歐仁妮! 因此… 我也不願意承認這麼荒唐的事情,但事實就擺在眼前。這樁怪事唯一合理的解釋,那就是十年前失蹤的黛芬根本沒被尋回來。這十年間,我們認識的那個黛芬,昨天在晚餐席間與潔妮打情罵俏的黛芬… 實際上是別的女人。]
三個人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歐仁妮開始感覺寒毛直豎,一股發麻的感覺從背後蔓延到頭皮。周遭環境的漆黑的廊道讓她開始緊張起來,即便哥哥與丈夫在身旁。
傑拉說話了: [是的,馬賽爾… 我從昨日見到她時就懷疑過。其實,我正打算在今天陪歐仁妮見過康絲坦絲姑母以後,就去好好問一問黛芬這件事的。]
[阿魯卡德,你知道 “上位者” 創造的 “幻夢境” 嗎? ]
傑拉眉頭一皺: [不知道,這兩個奇怪的名詞會與黛芬有關? ]
[我曾經到過雅南,阿魯卡德。在聽完五爵之戰的故事以後與方才的分析,我的腦子裡開始不由得產生一些聯想。十年前,除了黛芬的事件之外,康絲坦絲與居伊… ]
歐仁妮突然伸直手指,表情驚恐地看向長廊的暗處: [馬賽爾… 哥哥… 那個穿著奇怪衣服的女人是誰? ]
馬賽爾與傑拉在同一時刻,拔出了槍指著歐仁妮看著的方向。
[我的老天啊… ] 馬賽爾鬆開握著槍枝的手,任由武器掉在地上。
傑拉沒有放下槍,而是繼續質問道: [喂! 妳是誰? 怎麼有辦法進入到這裡來? ]
在一陣喀… 喀… 喀… 拄著枴杖的腳步聲以後,一道低沉柔和的女性嗓音開始說話了: [我想,是該告訴你們幾位,十年前的真相了。十年前,康絲坦絲與居伊究竟一起對黛芬幹了什麼事。]
黛芬花費好一番力氣才將輪椅推過長而黑暗的廊道,停在了升降梯門口。她滿身大汗,傾身向前握住門把時不自覺得想要站起來拉開它,左腳卻採了個空使她又跌回輪椅上。
幻肢。黛芬嘆氣,沒有卡蜜拉在身邊她總感覺自己的身體缺少了一部份。這條腿已經失去了整整十年了,但她仍舊無法適應這樣的身體。她乖乖的將輪椅轉向九十度,側身開門後,才又將輪椅轉正進入升降梯。她跪在輪椅上按下身後的按鈕,隨後再度背對門口坐回去,等待升降梯將黛芬移動到她想去的地方。那個如鬼魅般縈繞在這座城堡的成員們內心深處整整十年的地方。
升降梯鐵欄門透入的光隨著樓層的上升愈來愈昏暗,那柵欄般的影子也逐漸消失,僅剩下升降梯頂部的煤氣燈發出的黃光照亮著這個陳舊的小空間。隨著 “叮” 的一聲,升降梯到了目的地。她正想跪在輪椅上開背後的拉門,門卻先自己打開了。但沒有人將她將從升降梯裡拉出來。黛芬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妳昨天半夜沒在床上。]
背後沒有應答,在幾秒以後,傳來了女人的啜泣聲。頭頂的煤氣燈彷彿跟隨著女人低落的心情一樣,開始忽明忽滅。女人煩躁的哭聲一直停不下來,過了很久,黛芬終於說話,語調裡平淡冷漠: [拉上門,然後走開吧。妳簡直比我還要自私,妳就像康絲坦絲一樣,是個脆弱的小女孩。]
一雙白皙的手從後面抱住了黛芬,銀色長卷髮又落在黛芬的臉上。接著是一陣帶著抽咽的說話聲: [對不起… 親愛的… 對不起… 原諒我,我知道妳不會那麼鐵石心腸的,我… 好害怕… 我不知道要怎麼樣趕走傑拉,我只能嘗試用身體收買他… 為了妳… 為了妳… 我可以再讓男人侵犯我的身體… ]
[拉我出去! ] 黛芬的怒吼讓潔妮嚇了一大跳,她心中充滿痛苦,依著黛芬的話照做。
[在我面前,單膝跪下。]
潔妮依著黛芬的指令,眼中滿含淚水: [黛芬… ] 下一刻,一個毫不留情的耳光打了過來,但隨後,黛芬就抓著潔妮的上臂將她拉起來,使彼此的嘴唇與舌頭緊緊貼合、交纏在一起。
[我警告過妳了,卡蜜拉。妳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幼稚… ] 黛芬與潔妮的嘴唇芬離開後,她撫觸潔妮被打腫的臉頰: [妳天真地以為我們能永遠這樣子下去嗎? 承認吧,妳心中知道答案是不能。我這個人的存在是如此背離常理,但… 我看妳這樣子傷害自己來表達愛我,令我好傷心,我不配擁有妳。我甚至不配擁有這副身體。]
[不… 別為自己羞恥,黛芬。我承認我才是那個懦弱而不敢面對十年前真相,而一味選擇迴避現實的人。我們偷偷離開吧! ] 潔妮揚起一抹任誰都看得出很虛假的強顏歡笑: [我們可以像… 傑拉和黛芬十年前那樣偷偷溜走! 傑拉還不知道妳的真相,但敏銳的他已經開始在懷疑了,我們昨天在晚餐上的那些客套的歡笑可騙不了他。我們應該要把握好機會。我們今天就走,我帶妳走! ]
[妳只是在用美好的幻想逃避罷了,卡蜜拉。妳知道外面全是軍隊,現在的我們需要傑拉。傑拉不是妳的敵人。]
[別對我提他! 他沒資格! ] 潔妮身體激動得發抖,牙齦緩緩滲出鮮血: [他離開我們整整十年… 十年! 我昨天看到他的當下就認出他來了,當時我就想要將伊芙琳的板機扣壓下去,用我自己鮮血鑄成的子彈擊碎他的腦袋! 我被居伊強暴後,是坐在輪椅上的妳日夜陪伴著我,忍受著我的冷漠與歇斯底里;是妳坐在輪椅上將我勸出來並不再自我封閉;是坐在輪椅上的妳餵著每日都失魂落魄的我吃下食物;是坐在輪椅上的妳讓我第一次掃除陰霾、展開第一道笑容;是坐在輪椅上的妳讓我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做到這一切的人全是妳! 不是傑拉! 我這十年來就是因為妳,我才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否則我他媽早就去死了! 當年,在我被居伊強暴,過了數月後的那一個清晨,出現在我被窩裡的女人是不是真正的黛芬都不重要了… ] 潔妮滿懷惶恐觸碰黛芬的身體,她的手、她的髮、她的臉、她的腿… 好比她在下一刻就會突然消失: [我只知道… 妳是… 妳。那個我連名字都無法認識的… 妳... ]
黛芬噙著淚,不斷搖頭: [抱歉… 抱歉… 卡蜜拉,我若對妳訴說那一切真相就意味著我的消亡,但是那條殘忍的契約不可挽回的就要迎來期限了。我們必須要誠實的告訴傑拉真相,十年前關於黛芬那起事件的真相。]
[黛芬… 我求妳不要這樣做… 妳不知道這樣做會導致什麼後果。]
此時,在她們斜對面的樓梯井傳來開槍的聲音與悲憤的大吼。那是傑拉,他一面朝空中開槍,一面順著樓梯跌跌撞撞的奔跑上來: [黛芬! 妳在哪裡! 我是傑拉! 黛芬! 回答我,回答我! 我是堂兄,妳聽得到我嗎? 妳聽得到我嗎! 我對不起妳… 我對不起妳… 我來救你了,我來帶妳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了! 嗚… 我對不起妳… 嗚…. 嗚… ]
傑拉將打空的手槍用力摔到地上,隨後像個嬰兒一樣,倒臥在地板上掩著面嚎啕大哭,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完整的字。緊跟在傑拉後面站在樓梯上的兩人,分別是表情五味雜陳的馬賽爾.柯波金伯爵與於心不忍的歐仁妮,但這兩個人始終只跟在傑拉背後一段距離,絲毫不敢靠近。他們並非是因為害怕傑拉手上的槍,而是深怕傑拉那彷彿能將人的血肉給撕裂的刺骨心痛會感染到自己。
黛芬的臉色被嚇的慘白,黛芬不自覺用盡全力抓著潔妮的那雙手,令潔妮感覺疼痛: [那東西… 那東西… 回來了,卡蜜拉… 那東西如其所言,在十年後回來了! 亞丹將要來索討蒼白之血了! 而她也長大了! ]
[妳… 妳說什麼,黛芬? 蒼白之血… 不可能,過了十年她不可能長大,她肯定早就已經死了! ]
黛芬沒回話,只是不斷東張西望。同時,馬賽爾與歐仁妮將傑拉扶起來。
[阿魯卡德,你振作點! 讓我和歐仁妮一起來就好,你不適合親眼見到這些! ]
傑拉沒回應馬賽爾,他一把抓起被自己扔在地上打空的白朗寧手槍,用力掙脫甩開馬賽爾與歐仁妮,同時從口袋拿出新彈匣裝入槍裡,接著他跨著怒火洶洶的步伐朝著鐘塔閣樓那扇沉重巨大的青銅門走去。
這一座鐘塔本是一座大教堂建築的一部份,爾後才被布蘭琪城堡所侵占。而這座結構龐雜的鐘塔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時鐘,它呈六邊形並且可在城下任何位置都能看到的鐘面與其佔據整座黑色城堡最高處的地利,使這座鐘塔成為布蘭琪城堡最醒目的存在。鐘塔閣樓則是在那個正六邊形的巨大鐘面背後的圓形穹頂空間。
這個被精密宏偉的機械點綴、填充的空間在它還在替大教堂服務時,本是給予僧侶們冥想與沉思所用的,但在亞基坦三公爵統治的三百年裡,鐘塔閣樓已經成為了用來囚禁政敵的寬敞牢房。
通往這個寬廣空間的是一扇充滿浮雕,整整有十人高的對開青銅門。這扇設計得如同城堡防禦用的大門,必須依靠大型的機械牽引才足以開關,但焦急到發狂的傑拉竟然嘗試用手腳來攻擊那厚度有整整一公尺厚的青銅門,頓時青銅門表面上的戰爭浮雕皆被強烈的撞擊弄得凹陷下去,但那道堅固的大門仍紋絲不動,有如一個殘酷的玩笑。
傑拉已經無法好好思考了,他直接將手槍貼在青銅門上連續扣動板機: [打開! 打開! 打開這扇囚梏了她十年的牢獄門扉! ] 破裂的子彈、青銅碎片在傑拉手邊四處飛散,流淌著滾燙的氣溫,子彈殼一發又一發從槍膛裡彈跳出來,直到彈匣的七發子彈再度打空,滑套掛機在後方為止。金屬撕裂、拉扯、摩擦… 槍聲與傑拉口中令人振聾發聵的怒號得不到絲毫的回應,彷彿是消逝在颶風中的耳語。
[黛芬,我立刻讓妳出來… 我立刻讓妳出來… 哈… 哈哈哈! 妳一定會想把我掐死,對不對? 畢竟我來得那麼遲… 妳十年前遲到了三十分鐘,我卻… 哈哈哈哈哈! 我卻遲到了整整十年直到現在,太可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一下就好,妳只需要再等一下就好… ] 傑拉邊笑邊流淚,左手顫巍巍的拿出新的彈匣,卻令它掉在了地上。他跪到地上到處爬行,試圖找到那個彈匣,在他終於摸到了它以後,他退掉空彈匣試圖換一個新的上去時,卻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到沒有任何辦法繼續做任何細微的動作。
一隻靴子,踢開了傑拉努力將彈匣插入自動手槍彈匣井內的那雙手。傑拉抬頭,看到那個人正是馬賽爾。
[起來,你現在簡直像個廢物一樣! 歐仁妮就在樓梯那裡看著你,你想讓她看到你這副模樣嗎? ]
[我活該,我沒資格當她兄長! 我保護不了任何人! ]
歐仁妮再也按捺不住情緒,她從樓梯處奔跑了過來將跪倒在地上的傑拉緊緊抱在懷中,她也紅了眼眶: [哥哥,我才應該欠你一個道歉… 我在這座城堡十年… 我竟然不知道原來事情的真相是這麼醜陋… 原來… 居伊叔父的女巫將黛芬的靈魂困在潔妮亂倫生出的女兒的體內,然後將那嬰兒關在鐘塔閣樓囚禁了十年之久。]
獵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們…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你們這群人通通都在撒謊! 我要離開了! ]
潔妮、傑拉、馬賽爾、歐仁妮面無表情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樣子使場面愈發詭譎。
[獵人,坐回去。] 獵人轉頭,發現在自己背後的錢德尼安已經雙手握著槍站起來。
傑拉此時笑道: [你趕緊坐回去吧,我們的獵人! 半年前我回家的隔天下午,發生在鐘塔閣樓前方的那場好戲,現在才正要開始呢! 而在半年前那一切發生的當下,你可都是一直在我們腳下的那座廢墟之城裡待著呢,獵人,你難道不好奇嗎? 這半年來,你難道都沒有在黃昏日暮時,於休息的篝火邊日日盯著你我現在身處的這座黑色城堡,並遙想住在它內部的人們身上,究竟都發生過些什麼事情嗎? 一刻都沒有嗎? ]
潔妮命令道: [立刻坐下,獵人。否則別怪我們動粗。在你說出我想聽的那句話以前,你一刻也不准離開這個房間。]
馬賽爾拋擲起他的牛仔帽,吹了一聲口哨: [哈哈哈哈! 現在事情可變得愈來愈有趣了! 獵人,提起你昨日那股幹勁吧! 加把勁,繼續坐下把故事聽完! ]
獵人呆站了許久以後,只能照做。與此同時他的眼睛偷瞄了一眼背後壁爐上方那被一張簾幕蓋住的地方陷入無限遐想。接著,獵人已經聽不見是誰把故事繼續講述下去。
潔妮本想趁著傑拉沒注意到她們的機會,偷偷將黛芬推回升降梯並一同逃離這座可怕的鐘塔,但她阻止不了黛芬主動開口說出十年前的真相。她的語氣堅決而毫無一絲猶豫,彷彿一個不知是勇敢或愚昧的聖徒: [傑拉.德.蓬提耶大人,我要向您致歉。我並沒有失憶,因為我根本就不是黛芬.德.布蘭琪。我是個無法對您透漏名字的女人,因為一場魔鬼的交易,我依靠您堂妹的身體存活了十年。對不起。]
黛芬話音落下,整條鐘塔閣樓青銅大門前的長廊,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哥哥? 啊… 啊! ] 歐仁妮驚叫著離開剛才緊緊抱著的哥哥,倒退好幾步。馬賽爾則攙扶著妻子才沒讓她跌倒。潔妮發現馬賽爾的臉上與自己浮現出了同樣的神色 — 恐懼。
傑拉此時四肢跪地。他的淚水、鼻涕與鮮血將他那頭繼承自費倫菈的紅色長捲髮末端,黏成了一縷又一縷粗糙的條狀物並散落在地板上。滴答、滴答、滴答… 血液,那是血液的聲音。傑拉的耳、口、鼻不斷因激動情緒而流出的血液浸濕了他垂在地上的髮尾與前臂的衣物。
接下來,傑拉的身體以十分扭曲的動作從地上爬起來,似乎他已經忘記如何使用自己的關節而是只能靠著脊椎到處扭動。在那頭遮蓋著臉部的凌亂紅髮當中,馬賽爾、歐仁妮、潔妮都看見了傑拉流淌鮮血的嘴裡有著四顆奇長的犬牙穿透那凌亂的紅色獸毛露出冰冷的光澤。而那對流淌著憤恨的一金一紅異色瞳則直接穿透了毛髮的遮掩,牢牢以對獵物的凝視緊咬住那個偷走愛人身體十年之久的竊賊。
下一刻,一道又一道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劈啪聲傳了過來,那是傑拉張開了自己的十根手指,讓爪子將他的指甲折斷成兩半並從血肉裡伸出來的聲音。與此同時,十指尖端的血液不斷參雜骨頭、指甲、肉塊流溢到地面上。
歐仁妮坐倒在地上摀著嘴巴,因震撼與恐懼而只能發出尖細微弱的聲音。本來看呆了的馬賽爾,趕忙將仍在兄長身邊的歐仁妮往後拉。此時此刻,馬賽爾才終於感覺到自己熟知的那位阿魯卡德終究還是回來了。但就在他剛把歐仁妮往後拉的一刻,便感覺一股力量把自己推了一個踉蹌。
馬賽爾只來得及看到那浸泡了血液的紅色髮絲,與阿魯卡德背上的黑色短披風自七碼外滑行過來,宛如紅與黑的鬼影。接著,他便見到一隻手掌掐住身邊的歐仁妮的脖子並將她整個人抬到半空中,歐仁妮甚至來不及發出尖叫。
正當搞不清楚狀況的馬賽爾要阻止阿魯卡德攻擊歐仁妮時,阿魯卡德卻已經往後一個靈活的飛躍,在黑暗的廊道中消失的無影無蹤。而當視線再度捕捉到阿魯卡德時,阿魯卡德的雙手已經握著一柄不斷流著血的劍,並用劍指著離他十步外的黛芬無聲無息的疾馳過去,而那柄劍上的血液滴落到地面上同時還不斷冒出腐蝕著的蒸氣。
原來阿魯卡德剛才不是要攻擊歐仁妮,阿魯卡德是要從歐仁妮身上拿走蓬提耶家族的 “千景” 並用它殺了佔有黛芬身體的女人。
但隨著一道響亮的匡噹聲,阿魯卡德被迫停止了進攻的步伐,往後蹦跳、滑行好幾步後撤回了歐仁妮與馬賽爾站的位置。阿魯卡德將劍朝右側的地板用力一甩,黏膩如糖漿的血液撒在了歐仁妮、馬賽爾兩個人和阿魯卡德旁邊的地面上。一股腐蝕的煙霧與嘶嘶聲發出來的同時,那柄劍已經如明鏡般雪亮。
[他的頭髮… 好快的劍… ] 藉由馬賽爾的驚嘆,歐仁妮才看見哥哥的頭髮斷掉了幾縷並緩緩飄落到地下,並也因此注意到站在黛芬面前的潔妮雙手上那兩道一長一短的銀光。
傑拉的異色雙眼像是一隻未得手的野獸一般,憤怒地瞪著用 “落葉” 將他的 “千景” 給彈開的潔妮。與此同時,潔妮臉上的可怕模樣也不亞於傑拉,她口中長而尖銳的犬齒令嘴巴無法咬合,牙齦滲出的血液如殷紅的酒從潔妮的兩側嘴角流出並經由下巴滴落到地面上。
傑拉的喉嚨間發出憤怒的嘶吼,潔妮也不甘示弱吼了回去,同時用劍指著堂兄: [我們攤牌吧,傑拉! 我恨你,我想要你去死! 你十年前拋棄我們全家,甚至連黛芬也沒能救出來,這也難怪你不配擁有她! 是的,你眼前的黛芬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 真正的黛芬,她的靈魂已經被米諾梅德移入我那被關在鐘塔閣樓裡面的女兒的身體上了,真正的黛芬已經和我女兒一塊兒死了! 你真是可悲,傑拉.德.蓬提耶。你跟本不應該回來! 這座城堡只有我與黛芬的話,照樣足夠拯救所有人,你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可憐敗類,和你那從這座鐘塔上自殺的生母費倫菈一樣! ]
佔有黛芬身體的女人大喊: [卡蜜拉,讓傑拉大人和我談談! ]
[談什麼? 傑拉想要殺了妳! 這座城堡裡只有我一個人能夠保護妳! 只有我能隱忍著令我作嘔的感覺來和這個男人上床,以求能保護妳! 但傑拉現在滿腦子都是那條布列登母狗和真正的黛芬,我根本沒法讓他替我殺了在我們城下的盧克王子! 黛芬,回升降梯,動作快! 不想用精液解決那我們就靠血液解決,性交、繁殖… 謀殺! 死亡! 羅蘭強暴康絲坦絲而居伊強暴我,女人是子嗣的容器,我們是神族的容器! 醜陋的人類世界就是這麼運作的! ]
傑拉發出一陣尖銳詭異的笑聲,接著說道: [妳說得太好了! 潔妮,妳果然是居伊的女兒! 居伊肯定會為妳的這番話驕傲無比,然後再強暴妳一次! ]
[啊啊啊啊啊! 你閉嘴! 我要割掉你的舌頭! 我要把它切成一塊又一塊,逼歐仁妮吞嚥下去! ]
馬賽爾仍在為這個已然難以收拾的局面圓場: [你們都他媽冷靜下來! 阿魯卡德,聽我解釋! 黛芬她… 好吧,雖然黛芬的意識在芙蘿拉的身體裡面,但是芙蘿拉可是蒼白之血啊! 神祇血脈的孩子… 她不可能會那麼容易死! ]
潔妮對馬賽爾笑道: [猿彘! 即便我女兒是神之子,她也不可能可以被關在那個地方整整十年而一點動靜也沒有,芙蘿拉已經和真正的黛芬一起死去了,你死心吧,傑拉! 把劍放下,不然我就像當年錢德尼安在這裡剖開你的身體一樣,讓你再也握不了它們! ]
傑拉用劍指著潔妮大吼: [不,黛芬的意識仍有一部份殘存在她本來的身體裡面! 我殺了妳的婊子,芙蘿拉便能夠吞噬她體內僅存的意識,我的黛芬就能回來了! ] 傑拉仰起頭對四周喊叫起來: [芙蘿拉,芙蘿拉! 快出來! 我不管黛芬的意識殘存了多少,我只想要再度聽見真正的黛芬說話的聲音,而非是我眼前那個徒有其表的賤人! 妳將黛芬還給我,我便答應妳我會離開城堡,去找尋回失蹤了整整十年並策畫了這一切的居伊,讓居伊和妳的母親都付出拋棄妳的代價! 芙蘿拉,若妳想要,我會親手替妳報仇,我會殺了潔妮和居伊僅為了讓妳將黛芬還給我! ]
傑拉說完後,潔妮突然放下武器縱聲大笑。場面忽然變得詭譎無比。
[妳笑什麼… 妳笑什麼,科戴拉爾? 舉起妳的劍! 舉起你的劍! ]
潔妮露著四顆如吸血鬼的犬牙,咧著嘴露出陰森的面容開始說話: [噢,親愛的傑拉。我的堂兄… 你什麼都還不懂。你回憶一下,十年前那個雷雨夜,你我二人現在持劍相向的這個地方,你看到了哪些人? ]
傑拉十分小心翼翼地回應,他似乎已經預備了將會聽到更聳動的信息: [我看到威廉爵士砍掉黛芬的腿,叔父的女巫米諾梅德站在威廉爵士背後的影子中。]
潔妮笑得更激烈了: [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不是… 那女人不是米諾梅德,白癡! 哈哈哈… 那女人是你親愛的康絲坦絲! ]
傑拉一個震顫,直接鬆開手指,將蓬提耶家族的 “千景” 掉在地上。他指著潔妮大吼: [騙子! 康絲坦絲姑母不會這樣! 她再討厭黛芬也幹不出這種事情來! 舉起妳的劍,卡蜜拉! 舉起來! ]
潔妮收起邪佞醜陋的笑容,朝傑拉大吼: [夠了! 你也該醒一醒了,堂兄! 康絲坦絲是個膽小、懦弱、自私的女人,她當然恨自己被羅蘭強姦後所生下的女兒! 她當然有可能聯手居伊,和那女巫一起來幹一場魔鬼的交易!
[讓我想想… 首先是瘋狂的居伊想要他的亡妻復活,康絲坦絲則想要懲罰一直勾引你和她上床的黛芬。所以,交易內容就是居伊先讓我懷上 “蒼白之血” ,接著讓米諾梅德施法將黛芬的靈魂放入我女兒的體內,並將某個女孩的靈魂放入黛芬原本的身體裡。康絲坦絲得到了新女兒,我也順便得到了一個愛人。
[但米諾梅德沒料到這個 “蒼白之血” 是個不受控制的失敗品! 但她仍舊得履行對居伊的承諾! 米諾梅德帶居伊去了雅南復活他的妻子,兩人自此下落不明。而我女兒芙蘿拉… ] 潔妮指著鐘塔閣樓的大門: [擁有黛芬靈魂的 “蒼白之血” 就被關在那裡面裡整整十年之久,但這十年下來那怪物都毫無動靜… 你意識到了嗎,傑拉? 你的黛芬靈魂已經和我女兒的身體一同死在那閣樓裡面了! 黛芬的大部份意識反而更多存在於她曾經的、如今卻屬於我愛人的這副身體裡。
[來吧,你儘管殺掉我的愛人吧,來吧! 但你要知道,你今天殺了她反而是在消抹黛芬存在於世界上最後的證明… 除非… 哈哈哈! 除非,你比較喜歡我女兒的長相! 芙蘿拉的樣子恐怕是我們家族幾千年的血脈,從古拉費幾亞到法隆德斯時期,長得最漂亮的一位成員吧! 去吧,去打開那扇充滿你被關押了三年的童年回憶的青銅大門吧,傑拉! 我好想看看,居伊強暴我以後那個亂倫生下的女兒,十年後究竟長得美不美麗吧… 前提是她被囚禁了整整十年、毫無動靜,卻沒有死掉的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傑拉的爪子和犬齒開始緩緩收回去,他無力地癱軟跪地,雙眼渙散、銳氣盡失: [我不該回家的… 我根本不該回家的… 我誰都保護不了… 我讓我的家變成了恐懼的地方… 我沒資格… ] 傑拉啜泣了起來,伴隨潔妮對堂兄殘酷的羞辱與嘲笑,心痛的歐仁妮與手足無措的馬賽爾只能呆站在原地。
地板開始震動,一道狹長的昏黃光芒在長廊的盡頭浮現出來,隨著門軸金屬沉重的呻吟,鐘塔閣樓十人高的巨大青銅門被那道光芒中央一個女人的小身影推開了。潔妮瘋狂的笑聲頓時停了下來,痛苦渙散的傑拉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一陣溫柔的音樂盒搖籃曲隨著女巫的緩緩踱步而近,變得愈來愈大聲,在女巫靠近同時,也傳來了她拄著拐杖喀… 喀… 喀… 的腳步聲。終於,在音樂盒那來自幽冥的空靈音符停止叮噹作響的同時,女巫也停止了下來。
馬賽爾咧嘴苦笑: [梅高搖籃曲… 呵呵… 我竟然能在距離雅南數千英里的地方再度聽到這首曲子… 我現在什麼都相信了… 約瑟夫卡。不論是妳剛剛告訴我們十年前的真相後便憑空消失,或是從一扇被焊起來整整十年的大門裡走出來… ]
潔妮睜大雙眼看著女巫: [妳三十年來都毫無改變… ] 潔妮又看向馬賽爾: [猿彘! 你剛才叫這女巫什麼名字? 約瑟夫卡? 那是她的又一個假名嗎? 不… 這東西到底有沒有真正的名字! ]
馬賽爾沒回應潔妮,他只是看著女巫冷笑,並開始用英德爾語說話: [聰明啊,亞丹。我本以為芙蘿拉是祢的本體,但沒曾想祢的奸詐遠超我們獵人的想像。]
米諾梅德做了屈膝禮,用同樣的語言回應: [我本身就沒有形體,善良的獵人。我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在你的旅途中告訴過你了嗎? ]
潔妮不解地叫道: [你們在說什麼? 為什麼會提到芙蘿拉? ]
傑拉也被弄得暈頭轉向: [你們這些人究竟在說什麼? 還有妳… ] 傑拉指著女巫: [妳他媽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妳絕對不只是我叔父身邊的女巫! 整整十多年過去,妳一點都沒有衰老。快說,妳到底是什麼東西! ]
女巫低頭笑答: [傑拉大人。但願,我自己也能知道。] 隨後,她闔上手中的音樂盒: [各位,我們是時候要來一場新交易了,如同居伊、康絲坦絲兩人當年和我做的那場交易一樣。潔妮小姐,先提醒您,芙蘿拉這個孩子已經愈來愈不受控制了。]
聽見此話,潔妮頓時跳了起來,瞪大雙眼: [不! 芙蘿拉死了! 十年了… 她不可能還活著! ]
[唉,科戴拉爾小姐。您還在用凡人那種眼見為憑的短淺目光看待事實! 您應該學學您父親當年做雇傭兵時在雅南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當年的居伊就已經準備好面對血緣中的真理了。另外… ] 女巫忽然從眾人眼前直接憑空消失,下一刻,她的說話聲出現在了潔妮背後 — 女巫站在了坐在輪椅上的黛芬面前: [十年了,妳過得還不賴嘛。]
黛芬皺眉,語帶無奈與憤恨: [這一點,我寧可自己知道就好。]
[黛芬… ] 潔妮驚訝地說: [妳認識米諾梅德? 難道十年前… 就是她把妳帶來給我的嗎? 米諾梅德! 我們做一場交易… 我在我父親身邊的時候,我就知道妳不是這個世界上的平凡存在,我知道妳有特殊的力量。只要… 只要… 妳將黛芬還給傑拉,而我繼續保有我的愛人,妳要我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可以! 只要別讓傑拉傷害我的愛人就好! ]
米諾梅德露出笑容: [一言為定? 不計代價? ]
[不計代價! 傑拉,你沒意見吧? 我這就幫你救回黛芬! ]
傑拉陷入無盡迷惘,他只能點點頭,拋下這句話: [姑且一試。]
馬賽爾焦急大喊: [不! 你們都瘋了! 亞丹正在利用你們的迷惘,你們沒意識到嗎? 這是魔鬼的交易! 潔妮,妳現在就好比當年允許妳父親用紅劑拯救亞基坦公國的姑母沒兩樣! ]
潔妮衝著馬賽爾大吼: [對,沒錯! 我們是沒兩樣,因為我們都沒選擇! 這是我與傑拉之間的私事,你這個外人少插嘴! 黛芬妳怎麼想? ]
黛芬輕輕闔著雙眼: [我寧可不做這場交易… 但命運的齒輪已經轉動至此。我的生命本該在很久遠的時代裡就被終結了,但是我卻因為亞丹而享有了我生命中,這根本不該擁有的十年… 我清楚知道亞丹是個邪物,但面對命運時不論是凡人還是神祇,難道有選擇餘地嗎? ] 她睜開眼睛,說道: [順其自然吧,卡蜜拉。]
馬賽爾呆滯,徹底無言以對。
[米諾梅德,我現在要怎麼做? ] 聽完黛芬的話,潔妮擔憂地問道。
米諾梅德笑而不答。只見她緩緩退後遠離眾人,一邊閉上眼睛並同時舉起雙手彷若十字架一般,同時口中開始唸誦一種不知名語言的吟詠。
此時,眾人背後傳來奔上樓梯的急促腳步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小姐,小姐! 別過去! ] 那是威廉爵士大吼的聲音。
康絲坦絲一跑上來後就跪倒在傑拉的腳下,她披散著長銀髮,模樣相當狼狽: [我對不起你… 傑拉… 我對不起你… 原諒我,求你原諒我,我的乖兒子。是居伊和那個女巫引誘我同意把黛芬的靈魂移動到潔妮的女兒體內,然後才關進鐘塔閣樓裡的… 原諒我… 傑拉… 求求你… ]
傑拉的語氣十分冰冷: [康絲坦絲姑母… 雅南姨媽說的沒錯,妳真的是個不成熟的小女孩,妳才是該被關進閣樓裡的野獸。三十年了… 妳仍舊是那頭會親自把孩子一口一口吃掉的野獸。妳不配擁有家人。]
已經五十三歲的康絲坦絲哭鬧得像個小孩: [傑拉! 原諒我… 傑拉! ]
[噢,滾開! 噁心的怪物! 妳別想再用我五歲時的伎倆對付我! ] 傑拉拔出千景朝康絲坦絲抱住他腿的手臂揮下去。
空氣中爆發出一道尖銳的金屬聲,除了女巫的吟詠,一切陷入靜謐。打刀與長劍緊緊咬在了一起,不讓對方一絲一毫。
[你的劍變快了,小子。] 錢德尼安沙啞的聲音當中流露出一股興奮,傑拉能從他沒被長髮遮蓋的湛藍眼珠裡窺見因多年未曾揮劍,而流溢出的興奮感。錢德尼安右手持柄,左手握劍身表面,以破板甲用的半劍握持方式架住了傑拉的千景朝著康絲坦絲小姐的手臂揮下去的一擊。
傑拉不甘示弱的應答: [你也沒慢,老頭子。]
[威廉爵士! 威廉爵士! ] 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叫喊著,那是年僅十七歲的騎士維傑,錢德尼安挑選的副手。他與幾個同伴都穿著獵兵摸哨的裝備: 抗彈插板背心、裝配件與抑制器的全自動卡賓槍、夜視儀… 但那幾位騎士看呆了眼前的景象,絲毫不知該把槍口對準誰。
傑拉因出力與錢德尼安僵持,流了滿頭大汗,緊咬牙關: [威廉爵士,你別忘了我現在不是你的少主了… 我現在是亞基坦公爵,蓬提耶家族的傑拉二世。當我命令你放下劍,你就得立刻跪下。別讓場面變得那麼難看… ] 傑拉將壓在劍上的力道加強: [尤其,在我對黛芬那件事有了新認知的情況下… ]
[呵,小子,就是我聽你姑母的命令親手砍下了黛芬小姐的腿。而當我在三十年前,決定將康絲坦絲小姐從羅蘭關押她的金色牢籠中拯救出來時,我就已經不再侍奉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主人了。]
傑拉一聲怒喝,一股強勁怪力將老騎士按在了地上: [你不配做騎士! 錢德尼安! 你的本質就只是一條聽主人命令去割人喉嚨的狗奴! ]
劍刃就要逼近老人的喉嚨。錢德尼安拋棄自己的劍,徒手緊握著千景冰冷嗜血的鋒芒,看著汗血鋼打刀將自己的血一點一滴的吸食到其劍身身上,老人發出可怕而尖銳的咯咯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 您錯得離譜,傑拉大人。三十年前,克洛維死後,我只想忠貞侍奉一個公爵,但我卻被迫接連背棄了路易、羅蘭。而當我想侍奉潔妮的時候又被她嫌惡與懷疑,直到我只有一個主君雷蒙的時候,我卻只能侍奉一個殘廢! 一個殘廢! 最後,我還被迫與居伊用紅劑共同摧毀了這個我發誓保護的國家的人民! 我忠貞不貳,卻接連侍奉了五個君主還成為一個身上沾滿鮮血的屠夫! 五個君主哪! 三百年來,沒有比我更適合當亞基坦三公爵的首席騎士的男人了! 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小子,我不介意你當第六個死在我任上的亞基坦公爵!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傑拉口鼻中因憤怒流出的鮮血澆淋在錢德尼安遮蓋半張臉的黑長髮上: [錢德尼安! 我要把你的頭像當年你砍黛芬的腿那樣用這把劍緩緩鋸下來! 你這個老不死的醜東西! ]
康絲坦絲焦急的大吼: [傑拉! 住手,住手! 錢德尼安… 不要! 威廉爵士! 你們在做什麼,快點救威廉爵士! ] 康絲坦絲對著那些持槍的騎士大喊大叫,但從他們血紅冰冷的夜視儀當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人類啊! ] 張開雙臂的米諾梅德興奮得尖叫起來: [仇、愛、恨、癡、貪… 這些黑暗顏料繪出了多麼豐沛多彩的人性! 縱然你們手中不再擁有軍隊,而是只有一片將生命懸繫其中的鋒利鋼鐵,但你們照樣能夠再打出一場與五爵之戰同樣詭麗黑暗的血戰! 在黑暗與血腥的房間中,用彼此手中的火藥與鋼鐵,撕裂彼此的肉體與情慾,這就是你們一族最擅長的事! 這就是你們亞基坦三公爵的祖先,幾千年以來在該隱赫斯特城堡與蘇美魯地宮裡面,反反覆覆持續數千年的事!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
正是此時,潔妮趁機轉頭對黛芬輕聲說了一句話: [親愛的,進升降梯、下樓,然後等著我。] 黛芬沒有忽略潔妮左手的食指與中指緊緊夾住的脇差柄,她手掌表面緊繃的青色血管、肌肉紋理都清晰可見 — 潔妮打算將那柄短劍投擲入傑拉的腦殼裡。
黛芬尖叫: [妳在做什麼! 卡蜜拉,住手! ]
[別吵! 我現在殺掉傑拉,一切麻煩就結束了。] 卡蜜拉轉頭露出一道十分燦爛的美麗笑容: [不管妳叫什麼名字… 我愛妳。]
女巫手舞足蹈的大喊起來: [蘇美魯的後裔呀! 榮耀你們的祖先吧! 今日是慶典時節! 蒼白之血會再度降臨! ]
[維傑爵士,該如何處置? ] 一名騎士翻起夜視儀對著錢德尼安的年輕副手問道: [是否該對傑拉大人開槍? 爵士,請立刻下達指令! ]
[我… 不知道… 我不知道… ]
與此同時,歐仁妮正在大聲尖叫: [停止下來! 所有人停止下來! 這是噩夢… 這是噩夢! 我在作夢,我在作夢! 馬賽爾救我… 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救我! 救我! ]
[阿魯卡德! 你瘋了嗎,快停下來! 歐仁妮,妳振作點… 振作點! ] 馬賽爾抱著妻子,卻絲毫無法阻止她的恐懼與悲傷。但與此同時,馬賽爾看見了潔妮將短劍緊緊夾在指間,眼睛緊盯著傑拉的行動。
康絲坦絲又趁此時爬到傑拉腳邊: [放過錢德尼安吧! 傑拉! 是我不該那麼自私… ]
[滾開! 老賤人! ] 傑拉直接用手肘將康絲坦絲撞倒,錢德尼安抓住機會將傑拉絆倒,局勢瞬間改變。錢德尼安抓住了機會撿起自己的長劍,很快,兩柄鋼鐵再度相映著彼此的鋒芒。
此時,這個空間唯一的光源 — 那個升降梯裡的燈,已經開始隨著米諾梅德不知名語言的吟詠,而開始閃爍起來,但絲毫沒有人在意。女巫的詠唱、尖叫的歐仁妮、請求命令的騎士、兩柄劍相擊的匡噹聲… 一片混亂,使得 “她” 從升降梯井下方的到來變得十分順利而無人察覺。
黛芬對這一切失控無能為力的大喊: [卡蜜拉! 停手,妳不知道那把短劍飛出去後的結果! ]
但是,潔妮如今已經聽不見周圍的聲響,她只看得見兩名劍客在彼此的劍刃下共舞的模樣,他們的血肉、筋脈,都被潔妮看得清清楚楚。居伊對人說過,潔妮這個女兒是他最天賦異稟的徒弟。除了他自己,居伊沒有見過任何人能如此迅速依靠辨認敵手的肌理,從而迅速將其肢解開來。
潔妮等待著時機,她發現後方升降梯燈光的一閃一爍正在干擾兩人的戰鬥節奏。他們因昏暗的光線既不敢開槍也沒辦法放開手腳施展,整場戰鬥僅被侷限在七步之內的圓周當中。他們的動作愈來愈慢…
潔妮的嘴唇扭出一道可怕的笑靨: [逮到了。]
下一刻,緊繃的肌肉如彈簧般鬆開,強勁的爆發力將落葉的脇差部份以和子彈相同的速度直朝著傑拉的左耳朵裡飛去。那一記飛刀的力量足以在傑拉右耳炸裂開一個比碗還大的洞,將他的頭皮、頭髮、骨頭、大腦… 全部潑灑在康絲坦絲的臉上。不過,潔妮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十年前,就和十年前一樣,同一個女人毀了她的好事。
歐仁妮試圖冒著手臂被衝擊力扯斷的風險,用手掌擋下哥哥耳邊的短劍,卻被她歪打正著的用爪子給彈開,一道火光,歐仁妮右手五指的骨骼盡碎,脇差直朝潔妮的方向彈回來。潔妮的背後就是黛芬,她已經來不及把短劍打掉了,但卻來得及躲避,但是她仍舊決定要用自己的身體為黛芬擋下自己擲出去的短劍。可是她沒能如願。
馬賽爾判斷潔妮見到短劍失準後,會親自持長刀追擊過去,於是直接雙手持著自己的武器慈悲之刃,將她撂倒以後控制在地。
因此,落葉直接朝著黛芬金色的左眼珠飛去。
潔妮心碎的看到鋼鐵刺入眼球、大腦,最後刺穿後腦杓的骨頭,發出如響亮的碎裂聲後,將黛芬的腦漿撒在輪椅上的畫面。黛芬的後腦勺像一瓶紅酒一樣不斷噴出香甜的鮮血。
米諾梅德的詠唱與眾人的動作同時停止,升降梯內的燈光也不再閃爍,僅剩死寂將那恐怖的氛圍邁向了最高點。
黛芬彌留之際,轉頭過去用僅存的紅眼睛看著潔妮,雙眼分別流溢著鮮紅與透明色的淚水,但在那對眼睛之下的,是一抹最燦爛的笑容: [卡蜜拉… 這十年來… 謝謝妳的愛。我們… 永別了… ]
無數條黑色、如章魚般的觸手從升降梯井下伸出來並徹底包覆、纏繞住黛芬的身體。那些觸手呈現墨黑,但在其末端則呈現微微的鮮紅色,下一刻,黛芬的身體和整個升降梯,隨著那些觸手的暴力拉扯,在一道巨響與火光後一同消失無蹤。潔妮立刻就認出了她: [芙蘿拉! 芙蘿拉! 不! 不要! 媽媽拜託妳! ]
看呆了眼前景象的馬賽爾沒再出力氣控制潔妮,潔妮一下子便掙脫開控制,並驚恐地朝著已經空無一物的升降梯井奔跑過去: [芙蘿拉! 媽媽對不起妳… 媽媽不該拋棄妳… ]
升降梯井下傳來的,是一個老嫗充滿著憤怒同時宛如龐然巨獸的聲音: [滾開! 老賤人! ] 一條黑色的觸手從升降梯井下伸出來,將潔妮擊飛到整條長廊對面。她的背狠狠砸在牆壁上,摔破了內臟並斷了幾條肋骨,她在倒下後的當下難以站起身來並只能嘔出鮮血。
[保護小姐! ] 維傑終於知道該下達什麼命令了。騎士們排成兩個縱隊,將除了那張開雙手的女巫之外,所有站在外圍的人拖拽進兩條縱隊中間。騎士們的槍口嚴密得照看到了三百六十度的射界,頭盔上的夜視儀將黑暗看的一清二楚,但絲毫沒有人瞧見 “那東西” 在哪裡。
[可有目標? ]
[否決。]
[那到底是什麼? ]
維傑大吼: [安靜! 沉住氣! ] 隨後,他按下無線電對所有隊員輕聲發話: [第一員,槍口對準女巫。開啟全自動、全自動。]
無線電先後傳來兩次靜默聲。
而剛剛還想殺死對方的傑拉與錢德尼安,此時正背對背持著手中的劍面向不知在何處的威脅。傑拉難以置信的發抖: [我們… 究竟… 看到了什麼… ]
老嫗發出淒厲的獰笑: [哈哈哈哈! 那要取決你是誰,傑拉! ] 天花板、地板、牆壁不斷傳來咚咚的腳步聲,那老嫗的醜惡聲音時而出現在眾人的遠處,也時而出現在耳邊,那些黏膩的觸手更是不時任意掃過所有人的身體,隨即又消失無蹤: [我是芙蘿拉、亂倫雜種、蒼白之血、閣樓裡的怪物… ] 下一刻,傑拉差點忍不住癱倒下來,那是真正的 “她” 在說話時的聲音: [或是你的黛芬.德.布蘭琪。]
[黛芬! 黛芬! 我知道妳還在,快出來! ]
回應的,是黛芬的聲音: [可憐的傑拉,對不起,我已經碎裂成一堆記憶垃圾了,我現在不生也不死,既不是像雷蒙那樣的植物人也不是一具冰冷死屍! 但我卻比你父親還悽慘! 雷蒙是個廢人,但連他都能感受到雅南對自己的愛,但現在的我只是多餘的、沒被清除乾淨的記憶殘留,就和芙蘿拉一樣! 我們兩個是共享一具身體的閣樓中的怪物,是被塵封在大家記憶深處裡的殘次品、失敗者,我們是被孩子們長大後遺棄在閣樓垃圾堆裡數十年的玩具! 我現在什麼都感受不到,我現在只是空有著我那屬於 “上位者” 的身體而已,我的意識、記憶就像是假造出來的! 噢,親愛的傑拉,你說你還愛我嗎? 但你這樣對得起你那在城外癡心等待你的情人嗎? 更別說卡蜜拉那個瘋婊子昨夜還上你的床!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 還是… 你就和盜墓賊一樣喜歡死人冰冷的陰道?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傑拉失去理智瘋狂地大吼,同時拿出藏在衣中的伊芙琳,朝著天花板不斷開槍: [別說了… 別說了… 別說了! 妳這個怪物! 閉嘴,閉嘴! 閉嘴! 妳不是黛芬! 妳是怪物! 我叔父與女兒亂倫生出來的怪物! ]
老嫗的聲音大吼: [我是芙蘿拉也是黛芬,而亞基坦三公爵全是亂倫雜交而生出來的怪物! ] 一條從正上方垂下來的觸手將傑拉擊飛到半空中,讓他的身體飛出數公尺的距離後才直直撞在鐘塔閣樓的青銅大門上,強大的撞擊力使金屬頓時凹了下去,發出宛如巨鐘一般沉悶的低鳴。
[遇敵! ] 好幾名騎士同時大喊,他們朝夜視儀中的肉眼不可視雷射瞄準的虛無當中,扣下了好幾次板機,但都沒有擊中任何東西。
潔妮跪在地上哀求著: [芙蘿拉! 媽媽本來以為妳已經死了… 妳… 說吧… 妳想要什麼? 媽媽會讓妳如願以償… 只要妳別傷害黛芬就好… 求求妳別傷害黛芬就好… ]
老嫗發出淒厲、噁心的咯咯怪笑,隨後說道: [自私、殘忍的賤人,妳簡直和康絲坦絲一模一樣,這座噁心腐朽的城堡裡所有的人都一模一樣! 你們這些人穿著虛偽華麗的衣裳,背地裡幹著最淫蕩血腥的事,即便你們已經從住在城堡退化到住在了廢墟裡。直到剛才,妳甚至都還想要把傑拉殺掉以終止和亞丹的交易… 不! 母親! 交易已經開始了! 我會把黛芬原封不動得還予你們兩人… 只要,你們遵循亞丹提出的條件… ] 下一句話,芙蘿拉是貼在潔妮的耳邊輕聲唸出來的: [媽。媽。嘻嘻嘻… ]
下一刻,鐘塔閣樓微微開啟的青銅大門傳出一道令人眼盲的紅光與一陣幾乎衝破人類聽力邊緣的雜音,強烈衝擊著每一個人的感官。所有人都因那紅光而無法睜眼,也因耳朵的疼痛而難以站起身,連戴著降噪耳機的騎士們都難以避免。
最終,只有維傑一人來得及朝女巫的位置開槍。在一陣彈殼四散與卡賓槍全自動狂暴的後座力停止以後,整條長廊忽然重新陷入黑暗與靜謐。
[夜視儀壞了。]
[紅點和雷射也是… ]
[上帝呀… 剛剛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
維傑翻開失去作用的夜視儀,走到自己的槍所射擊的密集彈孔旁邊蹲下來兀自呢喃: [不可能,那女巫居然憑空消失了… ]
此時,眾人聽見傑拉在青銅大門前一邊捶打一邊大喊: [她把門關上了,她把門關上了! ] 傑拉轉身,語調充滿絕望: [潔妮,妳父親與康絲坦絲十年前種下的惡果如今要我們來償還了… 我們的黛芬如今都死了… ]
[傑拉… 我們該怎麼辦… 我的女兒絕對會讓亞丹報復我們的… 她不會輕易罷休的… ] 潔妮說到一半便啜泣了起來。
[阿魯卡德、潔妮,你們冷靜。我知道亞丹會怎麼做。] 馬賽爾說道: [祂大部份時候不會現身,只會利用紙條指引被祂牽著鼻子走的人,祂有求於我們! 神靈需要人類的祭祀才會擁有力量,亞丹是善於玩弄人性的商人,祂尋求的只是一場交易! 魔鬼的交易! 我們… 必須整頓起來… 必須整頓起來… ] 馬賽爾來回踱步,扶著額頭: [維傑爵士,查看所有人的狀況,到各樓層蒐集芙蘿拉可能遺留的信息。動起來! ]
維傑回應: [是,馬賽爾大人。]
陷入死寂的場面終於開始有人活動。馬賽爾首先去拉起被嚇呆,並坐在地上的歐仁妮: [親愛的,我們立刻離開這裡,好不好? ] 歐仁妮沒有反應,臉上毫無表情,縱使她的右手掌碎裂得像餅乾一樣。但她仍用那隻完好的左手出力抓了兩下馬賽爾的手掌。
放下心來的馬賽爾看向康絲坦絲,只見她蜷縮在錢德尼安的懷裡,語無倫次地大吼大叫,但毫無危險。最後,他看向阿魯卡德的位置,只見失魂落魄的阿魯卡德勉強拄著劍,從青銅大門緩緩走到潔妮身邊,此時的潔妮又走回升降梯井,並雙眼無神地跪倒在它前面。
[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 妳真的因為我十年前的離開而痛恨我到這種程度嗎? 就連妳在那之後生下了一個怪物都不肯告訴我嗎? ]
潔妮雙眼渙散,盯著空蕩蕩的升降梯井: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芙蘿拉剛才在我耳邊說話時告訴我,她自己是十年前亞丹與我父親和康絲坦絲交易的失敗品… 那意味著… ] 潔妮抬頭起來看著堂兄: [我們得再替亞丹產下一個 “蒼白之血”。]
讓時空再度回到現在。
屋外雷聲大作,黑夜的落地窗外不斷響著轟隆隆的雷聲與金色的光芒,彷彿要將城堡拆毀一般。但獵人知道那不是雷聲,而是戰鬥時的砲火聲。
[哈哈哈! 盧克的軍隊已經在下面內鬥起來了,幹掉他們,我的朋友! 幹掉你身邊那群阻止你前進道路的人,如同在我這邊一樣! 哈哈哈! ] 傑拉踩在桌子上,直接走到桌子對面,用力撕扯下落地窗的窗簾,一拳打碎玻璃,任由風沙與數里格外的煙硝味飄進來。只見城堡下的黑暗中,防空砲不斷朝空中射擊,在黑暗的夜空中不斷炸裂出一朵朵璀璨的銀花。
寒冷的風鼓動著窗簾,那成排的布幕毛骨悚然得起舞著。新鮮的、夾帶砂礫的氧氣則令背後的壁爐熊熊燃燒起來。潔妮、馬賽爾、歐仁妮,背後的錢德尼安與在破碎的落地窗邊大吼大叫的傑拉… 所有人都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只剩下獵人一人獨自坐在椅子上。在他桌面上的是一面盾牌,上面有亞基坦三公爵的紋章與箴言 — 黑底上一隻咬著白色人腿的紅蝙蝠,與拉丁語的犯吾等,無遭伐,未有之…
獵人的背脊發涼,絲毫不敢移動。他渾身發軟,甚至讓手裡的杖鞭摔到了地上。夾帶砂礫的冷風吹著潔妮的捲曲銀髮,她朝著獵人走來,獵人想要移動但雙腿卻完全使不上力,室外忽明忽暗的砲火閃光將潔妮的面容映得格外猙獰: [獵人哪,你不會沒猜想到… ] 潔妮彎下腰,那雙可怕的異色瞳幾乎就要貼到獵人的鼻尖前: [我們亞基坦三公爵,其實就是該隱赫斯特王室的後裔? ]
[沒有錯! ] 歐仁妮發出激動無比的尖叫: [那個曾在古拉費幾亞山脈上叱岔風雲的神祕王族該隱赫斯特! 那個統御著古拉費幾亞山脈上,最富裕的城市之一: 雅南的該隱赫斯特! 三百年前,我們的祖先同時也第一任亞基坦三公爵: 諾亞.德.科戴拉爾、梅麗莎.德.蓬提耶、莉迪亞.德.布蘭琪… 他們三個人皆是血親! 他們都是都來自該隱赫斯特家族,他們是該隱赫斯特城堡被雅南的邪教組織 “治癒教會” 的大主教勞倫斯手下的軍隊攻陷時,所逃出去的皇家近衛隊成員!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我們身上會有 “千景” 和 “落葉” 這兩把在雅南才能見到的汗血鋼劍! ]
[哈哈哈哈哈! 炸死他們,盧克! 然後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 全砍下來! ] 傑拉的情緒愈來愈亢奮高昂,大吼的同時奮力揮舞著手,已經打碎落地窗並走到露臺外面的他,還不毫滿足地將半個身子伸出到露臺外,好比他本人就在城下的戰場指揮著自己的軍隊。
獵人愈發難以控制恐懼: [那些在雅南的武器… 是馬賽爾那個雅南獵人帶來的… 那是他帶來的… 你們不是該隱赫斯特家族… 你們不是… ]
潔妮忽然掐緊獵人的脖子,在他耳邊用英德爾語大吼: [我們就是該隱赫斯特家族! 我們就是那支能夠與星際神祇交媾的家族! 我們來自群星中的蘇美魯人祖先替上位者生下 “蒼白之血” 也就是神之子,來為自己換取來自能夠回到宇宙家鄉的力量,但後來他們犯了一連串天大的錯誤,使本來人數眾多的他們流落到法隆德斯王國來,並且只剩下你眼前看到的這幾個! 我、歐仁妮、傑拉、生死未卜的黛芬、康絲坦絲與我父親在十年前依循星際神祇的交易與受自己的情慾支配下,因而強暴我以後所生下的 “蒼白之血” 芙蘿拉! 芙蘿拉就隱藏在這座城堡中! 我女兒現在就在鐘塔閣樓內! 那道刺眼紅光便是她的蹤跡! ]
[你們瘋了… 你們都瘋了! 我要離開,我受夠了你們的胡言亂語! ] 獵人掙脫開來,他想要跑,卻狼狽的連帶著椅子跌坐在地上。他發出恐懼的哀鳴,在地上緩緩朝七步之外那遙不可及的門口處挪動著,潔妮放聲大笑起來,她緩緩朝著獵人逼近,迫使獵人將背移動到牆壁上。
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下一刻,潔妮彎腰甩了獵人一個耳光: [說啊! 你快給我說啊! 說出我想聽的那句話! ]
獵人低垂著頭,流出眼淚: [你們是一群瘋子… 你們在說謊… ] 獵人又開始嘗試朝門口爬著逃出去,此時在露臺上大吼大叫的傑拉轉身了: [不… 不… 不… 你他媽的別想走! 威廉爵士! ]
老騎士撿起獵人的杖鞭,沉默的走到獵人旁邊,將那條堅硬沉重的金屬朝地板上刺進去。隨著地面的碎裂聲,手杖穿透了在地上緩緩爬行的獵人的左手背並釘入地板當中。
獵人咬牙忍受著恐懼與劇痛,他不再朝門口爬行而是重新用手肘支撐起身子坐起來,面對著潔妮、歐仁妮、傑拉、馬賽爾朝自己逼近的腳步與審判一般的沉默目光,唯一能保護自己的只剩下遮掩身體的黑色長披風了。他克制不了發抖也講不出一句話。
威廉爵士率先開口了: [半年前那件發生在鐘塔閣樓前方的失控事件以後… ] 在城外轟隆作響的砲火聲之餘,獵人聽見了在這個房間對面,那個被做成蝙蝠張口造形的黑色陰森大鐵門上傳來咚… 咚… 咚… 的巨大且沉重的敲響聲,但房間內的眾人似乎沒人在意。
[看著他! 畜牲! ] 馬賽爾大吼著,並一腳踢向獵人的臉頰,迫使他轉頭回去看向對著獵人說話的錢德尼安。老騎士繼續以波瀾不驚的平穩語調說話: [潔妮小姐陷入了傷痛當中,康絲坦絲小姐也因抑鬱而生了重病。傑拉大人與潔妮小姐痛恨著彼此做的事,但他們倆人仍履行對亞丹的承諾,為那個來自太空的神祇生下孩子。潔妮小姐為了發洩怨恨,她開始命令我們去捉捕隨著殿下的軍隊進城的平民少女。]
咚咚咚咚咚! 那一堵黑色大鐵門上的聲響已經大到不得不注意的程度,似乎有一頭野獸正要撞破它。
潔妮露出陰森的微笑: [恭喜你,獵人。你逮到朗松爾城的野獸了。]
環繞黑色鐵門周圍,那做的像是張著血盆大口的金屬蝙蝠腦袋,其眼睛開始流出一股香甜的殷紅液體。下一刻,甜蜜的血腥味隨著那瀑布般的紅色巨浪,嘩啦一聲自蝙蝠口中的黑色鐵門中間炸裂開來 — 原來那咚咚聲,是數十個被血腥浸泡到銹蝕的鐵處女被奄奄一息的受害者,弄得像保齡球瓶一樣接連倒地的聲音。
數十具女性的裸屍隨著那潰堤的血海沖刷出來,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使整個房間瀰漫著血液的氣味,氾濫的血跡如一張無孔不入的紅毯,自房間另一頭朝獵人蔓延而來,隨著血水漂過來的皮膚、殘肢、頭顱、頭髮、眼球、臟器… 無不充斥著一個又一個腥紅的小孔洞。
咚、咚、匡噹!
鐵處女裡面因奮力掙扎而弄得身體千瘡百孔、傷口密密麻麻的裸體女孩爬了出來,她們渾身鮮血,大口呼吸著空氣。但伴隨著數道沉悶而劇烈的火光與槍響,剩下的倖存者也隨著傑拉、潔妮、馬賽爾三人手中的槍枝開火聲而全部安靜下來。
獵人不斷掙脫,卻因為刺穿左手掌的手杖而逃不了。朗松爾野獸的受害者鮮血纏著獵人,滲入了他的衣物中,愈來愈濕,也愈來愈沉。怎麼擺脫也擺脫不掉…
傑拉擠出猙獰的笑容: [戰爭結束後,居伊叔父統治的那段時期,我們常看到他會不時帶著一些陌生的、衣著華麗的漂亮銀髮猿彘回到城堡,並且很快就不曾再見過她們。]
潔妮和堂兄的可怕神情如出一輒: [獵人哪,你說說。現在因懷念黛芬而癡狂、嗜血的我,像是我自己的父親嗎? ]
獵人朝周圍不斷逼近的人們亂踢,同時徒勞的使勁用右手將釘住自己左手掌的鋼鐵手杖給拔出來。但錢德尼安的槍托立刻自手杖上方的擊打使獵人一聲慘叫,手杖釘得比原本更深了。
馬賽爾在獵人身旁蹲了下來,點起了一根菸,他扶正自己破舊的牛仔帽,然後用英德爾語開口說話: [事到如今,這傢伙還是不肯說。獵人哪,你必須親口承認。潔妮! 該換妳了。就說說… 妳小時候的事情吧! ] 馬賽爾說罷,起身離開。
潔妮踩踏滿地的血泊,緩慢拖著一張椅子來到獵人前面,殘酷喜悅的神情表露無遺,她審判般的眼神凝視了獵人許久,才翹起腿坐定在椅子上。她摘下那頂白鳶羽裝飾的棕色三角帽,將獵兵服左肩的棕色披風甩到背後,接著將身子往前傾,看著被手杖困住且坐倒在地的獵人: [你知道… 像我們這種人猿混血的高貴私生子,必須懷胎三年才能從母親身體裡生出來。我們會順帶理解母親的一部份記憶,當我們還在母親體內時就知道她為何會懷上我們的故事,而在充斥著歧視目光的殘忍世界裡,她們必須要比普通人類或猿彘的母親更加勇敢。每一個高貴私生子的誕生,都是恩賜。
[我們比世界上任何一種人都要愛母親。我在一歲開始有自我意識時,便已經學會了語言;兩歲時便透過語言,了解真實的人性;三歲快要出世時,我就已經決定好了我未來對待世界的態度。] 潔妮露出一道冷笑: [我一出生就咬死了三隻猿彘,並帶領我母親逃離骯髒的世界離群索居。我媽媽的名字叫莉,取自鳶尾花之意,我相當… 我相當… 愛… 她… ] 潔妮的異色瞳流下兩道淚痕,她吸了一下鼻子,繼續說話: [她經歷過居伊對她做過的事,仍願意保護我整整三年,而非想方設法殺死我… 光這一點,我就對她無以報答。我和媽媽住在離人群很遠的森林中,我們總是晚上才出去採果子、抓獵物吃,因為沒有人存在的世界是多麼美好! 我發誓,我從小就發誓今生要保護好自己的母親與我未來可能會有的孩子… 但是這一切,只持續到居伊.德.科戴拉爾在五爵之戰後,因潔妮的死於非命,而再度以紅劑的恐怖將整個亞基坦公國屠殺殆盡為止。想知道為什麼嗎,獵人? 因為,當時居伊再度遇見了我的母親。那個他在五爵之戰期間曾經誘姦過的猿彘… ]
獵人發狂般大吼起來,他想將左手拉起來摀住耳朵,卻只能看著左手背不斷噴濺血液並持續吃痛: [夠了! 夠了! 夠了! 妳別再說了… 妳別再說了! ]
城堡下雷鳴般的砲火將黑暗室內人們的笑聲融合在一起,夾雜砂礫的夜風從傑拉打碎的窗外吹進來到獵人的鬍鬚與紅色眼睛中,壁爐的火焰愈燒愈旺,黛芬自畫像旁邊那遮蓋著的另一幅畫上方,像是電影或舞台的簾幕將要被風颳起來之際,被錢德尼安給及時拉住了。
潔妮說道: [不,你必須聽著。所以,獵人哪,就讓我先告訴你,我的記憶深處裡父母第一次相遇時的故事吧。]
暫時離開布蘭琪城堡,並讓地點轉移到城堡底下的軍隊駐地裡。這裡的一切都正在失控。
王煥牽著鐘鬱蘭的手,他們倆邁著昏沉的步伐跟隨著王子踏出帳外,走在氛圍被陰冷的夕陽襯托得無比肅殺的死城街道上。在遠方,那黑色的巨大歌德式建築城堡不斷侵蝕著鬱蘭的心。但或許,這一切很快就都不再重要了。
時間回到幾小時以前。
[你… 你在做什麼? ] 父親手無寸鐵,自椅子上站起身緩緩退後,但王煥的劍尖步步緊逼。鬱蘭不曾記得看過這個男人一貫冷淡的臉孔,能做出如此痛苦與震驚的表情。
王子從衣袋中拿出傑拉在時隔十年返鄉隔天下午的失控事件後,寄給鬱蘭的信件。同時盯著那幾張信紙,不斷搖頭: [你們老輩份的人是時候該讓出自己的位置了。否則… 太慘烈了,太可怕了。] 帳內瀰漫著沉悶與死寂的凝重空氣,透入帳內的陽光,邁入了黑夜降臨前的沉沉昏黃。
[殿下儘管放心,待我們走出這個帳篷後,那封信紙上的可怕事件永遠不會再度發生於這片土地上。] 王煥慢慢將橫刀斜靠在養父的頸動脈上,冰寒的一線刃片輕輕觸碰著柔軟的皮膚。鐘荀除了舉起雙手,做不了任何事。
[我真遺憾自己沒有繼承人。] 鍾荀說話時沒有流下一滴淚水,整個帳篷內的人隨著鍾荀暫停了幾秒鐘。他震驚痛苦的神情逐漸轉化成枯朽憔悴,一瞬間,他頭髮中花白的部份彷彿變得格外茂密。
[您不需要了,大人。未來小姐由我照顧。]
[我不是想要一個能繼承鐘氏家業的人,我想要的是一個兒子。] 鐘荀對王煥說完後,將雙眼看向後面的王子: [後來,我在遇到一位孩子後一度以為我的一生中終於擁有這可貴的緣份。但誰曾想,如今卻被一位我小看的年輕人奪走了。]
見情勢逐漸不對勁的鬱蘭開始大叫: [你們都在做什麼? 你們快停手! ]
[小姐,抱歉需要您看到這種場面。] 王子對鬱蘭低頭致歉,同時,雙手緩緩撕碎傑拉的信: [布列登的皇帝下達了命令,必須讓亞基坦成為他們的土地;而我在王都政治上的失勢,導致我成功向國會要求帶軍南下的請求被批准。畢竟,那幫政客肯定希望我這種老派軍事貴族離他們遠遠的嘛。]
盧克將破碎的信紙往上拋撒: [我理解伯爵的難處,對皇帝的忠誠與行事的正義是難以兩全的,讓手下殺光這片廢土僅存的人也不是太引人注目的罪刑。畢竟我也是要求我的人這麼幹的,但伯爵您與我不同的是… ] 王子露出一道可怕的微笑: [你光明正大的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攬,為自己樹立太多敵人了。真正的政客才知道,走正道反而才會將身體染得一身腥。至於王煥爵士的想法嘛… ]
王煥的橫刀抵在養父的脖子上,眼睛斜瞄著鬱蘭說道: [小姐,伯爵的做法會給這片土地帶來最後的死亡。亞基坦公國內戰的破壞已經夠慘烈了,我們這批外來者沒必要再重蹈覆轍這起可怕慘劇。我們現在就能終結它。] 王煥雙眼直勾勾的看著養父: [逆賊蘆巍伯鐘荀,借領兵之名意圖謀反。蘆巍軍第七軍團長王煥少校為維護封君蘆巍鐘氏不染污名,故手刃逆賊… 清君側。]
盧克王子聞此言,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我很清楚你究竟在想什麼,孩子。] 伯爵對王煥說完這句話後,轉頭對著鬱蘭道: [我年輕時曾奉一道又一道的命令殺過很多人,我不待思考,如機械般重複將上面的指令傳達給手下的士卒。我吊死過很多土匪,平定過很多叛亂。聽命於皇上並聯合法隆德斯人對西方的征伐更是不勝枚舉… ] 伯爵嘆口氣: [現在才感覺到即便是依傍在權威之上的,也是屬於我的血債。包括妳的誕生也是我眾多罪惡的其中一件。]
[我記得,混血兒都會記得母親曾經的經歷。你將城鎮旁的河以鮮血染紅,幾個世紀來那條河畔不曾像那天如此安靜過。]
[那妳一年前為何還是回應了我請求與妳見面的信函? ]
[我不知道… ] 鬱蘭沉默了幾秒鐘: [我只是好奇,一種… 本能般的好奇。像是在… 試圖尋找與自己以外的人親近的聯繫。]
伯爵笑了: [謝謝。]
[什麼? ]
[對於我這種背負血債的人,能夠擁有哪怕是一位親人也算善終了。何況是兩位呢? 保重了,孩子們。] 伯爵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回頭望向養子,隨後是一道清晰的 “咯” 聲。下一秒,蘆巍伯爵鐘荀耳朵與眼縫間先後流淌出大量血液,緊接著一個踉蹌,伯爵的身體逕直往後倒下。正是此時,王子突然推開看傻了的王煥,連忙上前扶著伯爵的背免得他直接倒地。
伯爵仍有一絲氣息,微弱的聲音在這場突然死亡的發生,而異常死寂的帳棚內顯得格外清晰: [圖利則聚… 無利則散,卻生死與共… 記住吧,路易.德.波梅維耶爾少校。法隆德斯的王子… 記住吧… ]
鐘荀的身體徹底癱軟下來,他的頭歪斜到一旁,口中掉出一顆已經發黑、冒煙的臼齒,上面爬了五、六條色澤艷紅的蜈蚣。
王子給伯爵闔上眼: [他確實是個好父親呢,爵士。] 路易.德.波梅維耶爾少校將鐘荀的身體放下,蓋上自己的披風後轉頭對王煥說: [伯爵死前都不想讓你犯下弒親之罪。]
確實,王煥的橫刀沒有染上任何一滴血。
時間再度回到了幾個小時後的現在。
鐘鬱蘭跟隨著盧克與王煥前進的腳步愈發沉重,遠方土丘上那座黑色城堡邪惡的影子不斷壓迫下來。營地開始有著陷入混亂的前兆,士兵吆喝著讓馬匹搬運用布遮蓋起來的重型火砲,周圍不斷聽見菌畜的馬蹄聲、輕型戰車與飛機的引擎聲。兩位侍從在他們三人行進時靠了過來,將王子身上的驃騎兵鋼盔與胸甲脫下,並給王子穿上抗彈插板背心、帶著夜視儀的塑膠盔與一把裝了附件與抑制器的卡賓槍。與此同時,穿著同樣裝備的法隆德斯騎士加入他們三人的隊伍中,不久,幾位騎在菌畜背上,穿著鐵浮屠的遼鑲重甲騎兵也靠了過來。布列登騎兵們拉開右手那條與長槍結合一體的三十毫米口徑反坦克槍的後膛槍栓,將澄亮的黃色砲彈裝填入其中。
就這樣,不出幾分鐘,他們三個人就演變成為數十個全副武裝士兵掩護的隊伍。
盧克看著一名重甲騎兵遞給他的地圖,隨後對王煥問道: [我們還有這麼多敵人? ]
王煥回答: [我盡可能拉攏最多夥伴了,況且我對第七團有絕對的掌控權。] 王煥此時已經披上遼鑲帝國軍官的深藍制服披風,並戴上鑲有黑天金日徽章的軍官大檐帽。
鐵浮屠鎧甲的金屬碰撞聲夾雜王子交談的聲音,風暴來臨前周遭的混亂終於讓鬱蘭無法忍受。她用力推開身邊的人,朝著王子走去。她抓住王子的肩膀,強迫他轉身過來,隨即給了他一耳光。
隊伍停下了。王子沒因此做出任何激烈的反應,過幾秒鐘後他甚至笑了: [我以為妳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呢? 妳認識伯爵多長時間… 似乎一年不到吧,妳獨自一人在德爾斯蘭與生母相依為命的生活,那個血腥的屠夫可毫無參與。]
鬱蘭的語調充斥著焦急與怒火,她感覺這一切都不對勁: [我需要知道,現在我是任由你們擺布了嗎? ]
王子的語調瞬間變得冰冷: [妳以為只有妳身不由己? ] 他蒼白而巨大的手掌猝不及防的緊抓住鬱蘭的肩膀,鬱蘭嚇得往後退一步,王子手掌下的力道愈來愈重: [我為了我們的朋友傑拉,正在冒生命危險。別忘了,我們在那個帳棚裡面犯下的罪可不是不會遭到任何反抗,而我已經接受我的雙手被這場謀殺玷汙的事實了。況且妳真的想要在這場即將來到的風暴中毫無保護嗎? ]
此時在遠處,開始傳來輕武器開火與飛機引擎夾雜的零散聲音。
[不… 我不是這個意思… ]
鬱蘭凌厲的氣勢受到了挫折,盧克也看到了她的眼神不再焦慮與咄咄逼人: [我們沒事了? ]
[沒事了。]
[那趕緊送妳進去安全的地方吧。] 王子說完,鬱蘭才發現路邊那座殘破的、一部份在冒著黑煙的建築是白天時待過的地方。前方幾名騎士圍繞在建築的牆邊警戒,王子在大門上有節奏的扣擊後,一道強風自下而上刮了起來 — 一隻低伏身姿,將自身隱藏的相當完好的鐵浮屠巨人拉開了那扇大門,那數公尺高的龐大身軀,移動時沒有發出一點鐵甲片的噪音。
王子的騎士們依循著有章法的移動方式,緊密而飛速地端著卡賓槍沉默地衝進一道又一道門內佔據每一個走廊與房間,遼鑲的重甲騎兵則隨後跟上,騎兵們控制菌畜依靠強勁的怪力跳上建築物的制高點。在庭院中央,是一堆又一堆燃燒起來的資料卷宗,灰燼與火焰的氣味彷彿將維持了半年的平靜頓時驅散,預示著不久後即將到來的混亂與黑暗。
[低頭,小姐。] 王煥扶著鬱蘭的肩,催促她快步跟上時如此說道。
在倒數第二個騎士拍了一下殿後的騎士肩膀後,他也收回警戒眾人背後的槍口並退回到建築內,手持著雙連裝二十毫米口徑機砲的鐵浮屠巨人探出頭左右觀察一眼隨即退入門後,輕聲將大門關了起來。
一切正在失控。各種職能的軍人或文職人員在走廊上四處奔走著,所有物品都凌亂的散落在各處。盧克與王煥肩並肩,飛快的朝建築內走去,鬱蘭只能盲目的跟在兩人後面。
盧克說話: [你們的巨人很好,但我不介意再多幾輛輕型坦克。尤其在火車半毀的情況下。]
王煥回答: [但我們掌握著七成的飛機。]
盧克笑了,他回應: [呵,航空兵應該重質而不是重量。]
鬱蘭此時插嘴問道: [少校,我們現在究竟要怎麼辦? ]
[殺光所有叛黨,小姐。您唯一需要做的事,便是等待我的好消息就可以了。] 王子打開旁邊的一扇門,做出邀請的手勢。門裡便是今天早上鬱蘭醒來的地方,桌上的鮮花還未枯萎。在鬱蘭走進房以前,她感覺某個東西碰到了頭髮,轉身一看,王子的左手中同時拿著一柄折刀與一縷亞麻色的髮絲。
[聽說布列登美女的頭髮會帶來好運。妳可別死了,歐瑟羅的牡丹花,我還想聽妳的 <莉莉瑪蓮> 。我保證,妳很快能和傑拉再相見。] 王子將夜視儀放了下來: [熄燈吧,兄弟們。] 頓時,長廊上充斥了一對又一對血紅色的眼睛。
不,事情還是不對勁。終於,她意識到了真相。
[慢著! ]
正要離開她的盧克與王煥停下步伐,這兩人看著她的眼神發生了變化。她若現在住口,那接下來的一切或許不會發生,但她沒有辦法。
[我是蘆巍鐘氏的唯一繼承人,若你們不是基於所謂道義而是利益上的合作… 兵力不足的盧克殿下將會在王煥的幫助下得到亞基坦公國隱藏的財富,而相對的,王煥的報酬則會是… 我父親的封地還有… 我? ]
兩名軍人面面相覷。
盧克微笑: [妳聽著,妳和傑拉都能活命的… ]
她往王子的反方向退後,在她想找路逃跑時卻看到王煥拔出了橫刀,左手拿著布列登大公國的軍隊裡被俗稱為盒子炮的制式手槍。
[你讓開! ] 她對王煥大吼,但對方僅僅是保持沉默就讓她顯得軟弱無力。
[小姐… ] 王子的臉上仍掛著那道蒼白、空泛的微笑: [凡是都要有代價的,我承諾妳我絕對會保護我們的朋友傑拉,但我也確實需要布列登人的幫助。我們每個人都要對彼此付出相應的代價。]
鬱蘭笑了: [呵呵… 是啊… 因利則聚,無利則散… 我已經受夠你們這幫東西了。我受夠了… ]
王煥已經察覺到情況不對的同時,盧克仍在想著依靠話術勸告。只是不論如何,這兩個人都已經來不及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事。鐘鬱蘭長年隨身攜帶著一個象牙柄的、與她的菸盒一同藏於衣袖中的小口徑手槍。在此之前,她從不曾真正使用過這把阿魯卡德送給她的武器。
血液自鐘鬱蘭的後腦處噴湧而出,她倒地時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王煥嚎叫著丟下手中的武器跑到鬱蘭身邊,與此同時,一陣猛烈的彈雨朝著王煥的身體傾瀉過去。那些沒能反應過來的遼鑲騎兵,紛紛被法隆德斯騎士壓制住,強行脫下鐵浮屠的兜鍪後,被裝了抑制器的全自動卡賓槍近距離掃射頭部。
短短數秒,地面上就全是沒了腦袋的重騎兵屍體,手上連橫刀都來不及握。
王子的騎士把槍換上新彈匣,依靠著夜視儀朝黑暗中趕來察看情況的布列登人繼續突進。在交火與哀號聲當中,王子掀開夜視儀,蹲了下來: [妳這是何苦呢? ] 他為鬱蘭闔上眼睛,輕撫著她那張毫髮無損的臉頰與漂亮的亞麻色髮絲。王子注意到,她是刻意讓子彈從口中穿進去的。
盧克呢喃著: [妳是怕傑拉認不出妳嗎? ] 他輕吻著自己剛割下的那縷頭髮: [但願妳真的會為我帶來好運吧。]
地面傳來沉重的震動,一道爆裂聲傳來,接著是濃郁的血腥味。王子望向窗外的庭院,那隻巨人的身體已經周身爆裂開來,他的幾位騎士們正在換上布列登人重甲騎兵的裝備並騎上他們的菌畜。
長年跟隨盧克的副手問話: [少校,現在的指令呢? ]
盧克將王煥佈滿彈孔的軍制服披風蓋在鬱蘭的身上: [傑拉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
[殿下… ]
[傳令下去… 殺光所有布列登人,包括原本第七團的所有友軍。王煥與伯爵都死了,他們的指揮系統徹底亂掉了。我們的部隊規模小巧靈活,反而最具有戰術優勢。所以我們趕快走吧。噢… 還有… 把所有軍伕也都殺掉,只要不是穿著法隆德斯軍服的人一概殺掉。] 王子站起身,露出笑容: [走吧,中尉。讓我們去打一場大勝仗。]
騎士們的腳步與重騎兵的馬蹄聲漸行漸遠,染血披風下那具美麗的身體逐漸失去溫度。布蘭琪城堡再度燃起熊熊戰火。是的,一切正在失控。此時,黑暗中某處響起了音樂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