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工作的效率很高,大概見面 15 分鐘就討論完畢。如果我們是牛郎織女,鵲橋還沒有搭起來,我們就已經講完了。」甲方與乙方合作,到底是達成目標,還是各種內傷怨懟?本次邀請 Rossi 與 Leo,分享工作過程中如何從踩坑拆地雷的經驗裡學習,以及品牌主與設計師都要理解的品牌策略與經營概念。
⎝瑜悅設計創辦人Leo與 decent rossi 創辦人 Rossi
◿登場人物
- Leo︱Transform Design 瑜悅設計創辦人
擅長掌握企業與品牌的樣貌,找出事物的本質並提出解決的方案。2011年創立全方位的品牌規劃公司Transform Design,服務內容包括:品牌識別設計、包裝設計、網站設計、藝術指導等,曾獲2017年東京TDC與德國IF設計獎項肯定。
- Rossi︱decent rossi 創辦人
擁有藥師資格、曾任藥廠業務,曾飽受脂漏性皮膚炎之苦,檢視自己的沐浴用品,最後決定從化妝品原料開始研究,為敏弱肌研發洗沐與保養品牌。decent rossi創立於2018年,強調單純、安全、平衡,以粉色又大氣的品牌形象,主力商品為市面上少見的頭皮甦醒洗髮粉。
Q¹ 請Rossi分享如何找到Leo,以及主要的需求與合作內容?
Rossi:我當時是想找攝影的企劃,同時也因為想重做官網,與另一位資深設計師聊了很久,結果對方說「我覺得妳要的東西我做不到,但我可以幫妳介紹另外一位設計師」,於是就找上Leo了。第一次聯絡就在電話中聊了大概一小時吧,Leo的建議是「與其花錢做官網,但照片不OK的話一切都沒用」。他馬上發現我的問題還是在視覺,所以我們就開始合作,針對我們的主力商品洗髮粉進行拍攝。合作過程中光看到他們畫的攝影草圖就覺得很刺激了,完全就看得出來是百般心血,我覺得我應該也算是這幾年來最折磨他的業主了(笑)。
我覺得我有點像是撢灰塵:把之前蓋在品牌上的灰塵清理掉、重新梳理乾淨,就能回歸原始的產品訴求。
—Leo
Q² 請Leo分享設計團隊如何瞭解Rossi的需求,以及合作的過程?
Leo:他們家的商品是洗髮粉,屬於粉末狀,並不是一般的洗髮精。但一開始我們對品牌定位和產品定位沒有非常熟悉,也不是很清楚Rossi的目標,所以總共提了三次草稿。我們的確讀了很多資料、也認真試用,我同事甚至把粉整個倒出來、泡在水裡攪啊研究它的質地等,但即使做這麼多功課,一開始提案還是被徹底打槍。原因很單純,就是我們了解得不夠深。Rossi當初的回應是「這不是美感的問題而是concept的問題」,說真的我很久沒有被這樣challenge了。
那個時候真的打醒我,先前我一直不清楚洗頭皮跟洗頭髮到底差在哪裡?頭髮不就長在頭皮上嗎?為什麼不能從頭髮的角度切入?(Rossi補充:我們是專為頭皮設計,不添加任何潤髮成份,所以重點不在頭髮,也不需要再強調髮絲。)在不斷對Rossi提問、甚至研讀一堆頭皮相關資料,終於搞懂頭髮與頭皮是兩件事,發現從一開始設定頭髮就是方向錯誤,最後一次提案終於確認重點是粉末。而拍攝過程中,可說完全沒有道具,唯一的道具就是產品的內外包裝與粉末。原本想說洗髮粉很貴,拍攝時想用其他粉末替代,但Rossi很堅持要原本的洗髮粉。有幾個cut是把產品倒出來,如果用了其他粒子比較粗的粉末,倒出來流動的速度就不一樣了,所以這一切的細節都是真的,沒有半點不一樣的東西。
透過這組照片突顯了粉劑的特點,應該算是把品牌的初衷更釐清一些。我認為一個品牌用10年來看,大概可以從3、4年與6、7年左右,分成兩個重要的時間點。這兩大時間點一定會需要修改什麼,也許是logo優化之類。Rossi的品牌從2018年到我們合作,大概是第三年。我覺得我在這個時間點遇到Rossi,工作目的有點像是撢灰塵:把之前蓋在品牌上的灰塵清理掉、重新梳理乾淨,就能回歸原始的產品訴求,所以是用「減法」的概念來規劃此次拍攝,而這個方式剛好切合整個品牌的訴求:沒有添加。
⎝頭皮甦醒洗髮粉產品形象圖 ©decent rossi
如果你覺得這個設計師讓你像在心理諮詢,那就對了!每一次討論都是therapy,答案都在你心中。
—Rossi
Q³ 這次合作經驗聽起來很「精彩」,能否請兩位各自從品牌方與設計方的角度分享,如果意見不同時如何溝通?
Rossi:我覺得我們其實不是爭執,而是很像兩個小偵探在尋找蛛絲馬跡,慢慢把拼圖湊起來。我跟Leo很棒的一件事情就是,很多人很容易覺得別人提出的問題是在challenge對方,但是我們兩個不會,雖然他有時候可能很想殺了我啦。(笑)就像這次合作,我只能跟他說我不要什麼(要是我能確切描繪想要的東西,也就不需要設計師了),我可以說出這個品牌的重點不是頭髮,所以你們不要繼續在頭髮上琢磨了;我也可以直接跟Leo說我想要的感覺就是大氣、不要文青、也不需要強調在地特色,放大擺在百貨公司一樓都OK。所以後來看到的成品就是很簡潔的排列,但氣勢很雄厚,打光也不像一般保養品柔美,而是故意硬一點。這次的企劃可以說給了很好的機會,讓大家看到我們可以把攝影做到這樣的程度。
我覺得Leo每次問我問題的時候,其實我是滿enjoy的,覺得他問越多我越賺到。我自己跟這麼多設計師合作過,我的經驗是,如果你覺得這個設計師讓你像在心理諮詢,那就對了!每一次討論都是therapy,答案都在你心中,受過思考訓練的設計師能帶領你去找到,我覺得這是設計師跟品牌都在溝通時很重要的一點。設計師如果很會問問題、很願意問問題,我覺得都是好的開始,透過問答的過程,我能一直反思自己之前繞圈圈的點到底是什麼。當然像Leo這麼會問問題的人也不多啦,所以他的心理諮商費用應該是就是高階吧!我都沒有認真在看報價單。(大笑)
Leo:我們兩個應該從來沒有爭執吵架什麼的,我們就是不服輸的個性,一定要找到真的在我們心裡一百分的東西,不然就過不去。Rossi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麼,只是有時候不見得能轉化設計語彙,所以我們就必須要一直問一直挖,也會去讀她在臉書與官網分享的內容。必須很誠實地說,我們在做專案的心態很重要,你把它當成什麼就會得到什麼回饋。如果你覺得設計團隊只要拍美照就好不用理解那麼多,那就過不了關;如果不夠理解品牌或是去了錯誤的方向,那也過不了關。說到理解品牌、蒐集資料,其實我也會仔細調查品牌負責人或主理人。像我之前在做星宇航空的菜單等設計,我看了K董幾乎所有的報導,所以遇到他的時候就心中有底,知道大概怎麼去提案。
同時我也想補充,有時候設計師都會抱怨:「為什麼客戶都不想清楚?為什麼客戶都不講清楚?」其實我當然心裡也會這樣想,客戶講不清楚那我要怎麼改?可是如果我們都抱持這種心態,我們會失去很多機會。舉例來說,我跟Rossi雖然講話都很快內容很滿,但我也得承認有時候我可能就在1000句裡面找到一個答案。這就是要透過慢慢推敲,所以為什麼我們會需要很大量或很頻繁的溝通,用意真的是你得要大海撈針。說真的不要期望你的客戶第一天就帶著滿滿的information告訴你想做什麼,如果真是如此,那你真的知道怎麼做嗎?我指的意思是:你真的就是這樣子嗎?或是你有辦法找到更大的突破點?有的客戶即使抱了一大袋東西,說要這個加那個,搞不好才是災難。客戶確實要提供完整資料,可是設計師如何判斷,就得看設計師在消化理解後,能怎麼持續挖掘。能問對的問題,才能做對的事,不然其實前面一開始就錯了,而且一步錯就步步錯,就會很可惜。
不要覺得付錢之後事情就會自己解決,永遠都有一個坑等著你今天踩。
— Rossi
Q⁴ decent rossi成立至今邁入第四年,Rossi能不能給想創業的人一些建議?
Rossi:我覺得我好像沒有什麼資格建議,我現在太小咖了。雖然這個品牌是從2018年4月1號開始,但是我基本上前兩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我唯一能說嘴的就是我對產品開發很有自己的想法,也用很科學的方式進行;至於包裝,我當時想的是Logo要很大方,也找了設計公司去做。其實很多台灣的品牌商沒有先搞清楚自己的核心價值就開工,我覺得這樣很危險,因為後面就會需要砍掉重練,我建議設計師跟品牌主、或是至少是決策者能夠直接見面好好詳談。
如果我能夠給真正想做品牌而不是貼牌的人什麼建議,我覺得首先真的要很確定他們想做的商品。如果你做品牌,你永遠都是在溝通這件事情,不夠喜歡就會覺得很膩,也不會產生什麼創意。我現在能給的幾個建議就是產品一定要是自己真心喜歡,而且真的覺得對這個世界有幫助。不然就去做通路商,還可以盡情選擇喜歡的品牌,而且通路商賺的也沒有比品牌商少啊。
我覺得要先想好自己是否真心想做,真正進入之後就要確定核心價值,確定產品到底是什麼、想解決的問題是什麼?接著會延伸往下問受眾是誰、這些人要付多少錢、他們口袋裡應該要有多少錢,他們願意付的又是多少錢、整個市場的規模是否符合想像?如果沒確定好核心價值,很難跟你的供應商溝通。而且不要覺得付錢之後事情就會自己解決,永遠都有一個坑等著你今天踩。但如果你的品牌跟商品已經準備好,其實你不太需要用太痛苦的方式跪求別人宣傳,只要能把自己的商品做好,就會有人欣賞,相反地要是沒有做好,砸再多成本都只是曇花一現。
Q⁵ 繼續問Rossi,創業至今覺得最挫折困難的事情?
我覺得2021年很慘啊!我們的定量瓶在嘖嘖募資結束以後募到379萬,算是還不錯的成績。定量瓶是可以固定出粉及拆卸清洗,並且能重複利用,進行過程中也一直都會更新進度。但製作過程中,就發現產品從設計到變成大貨生產之間有很長遠的路要克服,設計師還跑掉了,最後還是其他品牌的研發長來幫忙。這件事折磨我們一年多,一直到2022年3月底才發完貨,還要跟消費者解釋為什麼會發生這些問題。其實消費者都付錢了根本不需要聽你抱怨這件事,我們也沒抱怨,只是想方設法盡量清楚地溝通,所以我們每兩個禮拜會發一次電子報說明每一個細節與進度。我們定量瓶包括不銹鋼螺絲、塑膠蓋、玻璃罐、矽膠等等加起來大概有16個零件,本來大家想像在化妝品公司上班應該都很光鮮漂亮,結果我的員工好像都在五金行工作。我覺得中間最痛苦的是無法控制供應商,我們覺得完全不行的貨,他們會認為超級可以,或是會說「都只有差0.1個公分啊」,但是ABCDE各差0.1公分的時候,A跟E已經差0.5 公分了!當他們QC的標準跟我們不一樣,變成我們要花很多心思。
其實會有點害怕,因為我覺得自己擔負了消費者的期待。所以一旦定量瓶出問題,不管是供應商還是誰的錯,對消費者來講這個錯就是我,那我要怎麼去克服?第一個要理解的是,這的確是我的錯,我要怎麼學習改進?第二個要面對無能的失望跟沮喪感,我覺得其實是最痛苦的,身為一個品牌主(姑且不論有沒有共同創辦人),最終還是會質疑自己的能力。
創業真的很難啦!前提就是真的要頂得下來,就像我跟Rossi天天都在撿砲彈,彷彿是拆地雷小組。
— Leo
Q⁶ 聽起來創業過程不是一般人可以承擔,想問兩位認為創業者需要什麼樣的特質?
Rossi:有決心、有產品,然後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其實創業不是結果,你創業不代表你達成了什麼,而只是手段。如果你想要把一個東西做起來、如果創業是適合的手段,那就可以做了。就像你要從台北去高雄,你可以騎腳踏車、坐高鐵、開車或走路,你只是選擇一個方法達成。創業跟不創業的人其實都能達到想要的目標,就像你都可以到高雄,無論用什麼方式。要是沒有決心,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每次都會被問:「Rossi我要怎麼創業?」其實要是多年來老是在問同一個問題,或是一直在看趨勢換題目,基本上就不會成。
Leo:根據我這幾年的觀察,創業或做品牌初期陣亡率大概是50%以上,要面對陣亡率這麼高的事情,真的要下定非常非常大的決心。我會跟想創業的朋友說,你現在下的決心,請再增加三百倍,才是可能接近成功的程度而已。除了決心,還需要置死地而後生的態度。我當初2011年跟我太太創立瑜悅設計,兩個人就租了一間滿大的辦公室,幾乎快花光我所有的積蓄,把自己弄到置死地而後生。當時我真的絞盡腦汁,省電省水什麼都做。雖然往回看會笑自己當年好傻好天真,但我也會很高興當初做了這個決定,把自己逼到這種狀態。
創業真的很難啦!有時候講到真的要哭起來了,真的很辛苦。我也不太懂為什麼大家都想創業,但如果再問我要不要創業?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創業的前提就是真的要頂得下來,就像我跟Rossi天天都在撿砲彈,彷彿是拆地雷小組啦,兩個人天天在品牌的大馬路上拆地雷:一下是供應商一下是紙張原料,還要考慮國際戰爭影響成本,只要做錯一個決定,第一天跟一個月後支付的成本就可能完全不同。如果創業的心態是很Chill,想說反正就當下班兼差,我也會好奇真正能持續多久;反過來說,如果在業餘時僥倖成功,不就得專心負責了?可是一旦真的要負責的那一刻,其實已經準備要面對失敗了,因為你根本只是僥倖,沒有先建好基礎、根基也不深,面對市場馬上就會陣亡。很多創業者就是這樣失敗的,一開始可能有爆紅款,但next是什麼?這個世界的運轉方式就是:第二次才是真正繳學費。如果你在第二次又能繼續往上爬,代表你真的很厲害,基本上就是策略型的頭腦。
只要可以達到目標、或是得到認可,無論規模大小,對我來講都是成功。我不會根據財務狀態或營利來斷定品牌的成功與否,這樣太過武斷。我認為無論目標是什麼,重要的都是負責地去做完每一件事情,等等怎麼變成心靈講座了?感覺我都發出佛光了後記
疫情緣故,本場對談場景從漂亮咖啡館變成線上視訊會議,我們著實為了拍不到兩人對談美照而有些失落,不過卻也發現他們居家的另一面:視訊畫面隨時有貓路過。Rossi的兩隻貓不時蹭近鏡頭撒嬌,Leo閃身把鏡頭讓給背後靠牆的貓,一副「你的貓在你背後,他非常火」的姿態。不管在聊多正經多專業的話題,貓一出現所有人就地融化,貓一走我們又立刻回到討論就像什麼都沒發生。結束這一場精彩扎實(但逐字稿註定整理到哭)的訪談後,除了品牌與設計前輩提示的重點,我們發現了比流量密碼更重要的秘密:自己創業做品牌還成功的人,都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