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壓的時尚產業出錯怎麼辦？」「不要被發現。」
入行逾十五年的專業彩妝師李孟書，從學生秀場出道，工作範圍橫跨藝人、KOL、雜誌、舞台劇、廣告與電影。本次訪問，將跟著他回顧入行的機緣、碰壁的時刻，以及在這個瞬息萬變的行業裡，如何訓練自己、調適自己，找到喜歡的事物，並且堅持下去。
08:00 AM
彷彿餐酒館的黑鵝摩沙髮廊內，模特兒著裝就定位，彩妝師與髮型設計師對鏡專注討論、仔細觀察模特兒面部特質並構思如何呈現：左邊好還是右邊好？要中分嗎？外圍的工作人員則是緊盯器材與畫面，視線焦點從模特兒臉龐細節，延伸到正在專注上妝的彩妝師李孟書，今日的主角。
專業彩妝師李孟書的彩妝之路跟別人有些不同。他在大學美術系主修雕塑，研究所專攻視覺傳達，曾遠赴奧地利林茲大學交換學生。因爲喜愛塗塗抹抹，加上藝術專業出身的高度創造力，自學生秀場開始入行至今已逾15年，工作類型也超乎一般彩妝師的多元，除了藝人、KOL、雜誌等，甚至跨足舞台劇、廣告與電影，只要能發揮他的大膽創意，跟團隊一起打造他口中「很辣」的作品，他都願意不斷嘗試。
始於長途夜車的專業彩妝路
喜歡偷玩媽媽化妝品的孩子如何成為專業彩妝師？沒當過一天彩妝師助理、沒有業界人脈，如何進入這個絢爛多彩的世界？他的夢想始於凌晨一點北上的長途夜車。
在南部唸研究所時，受到轉學至實踐大學服設系的室友委託，擔任學生成果發表的彩妝師，成為北上的第一個案子。純藝術出身，善於運用各種看似與彩妝無關的物件如金箔、方糖、葉子、沙子等，協助設計師讓服裝更搶眼、更完整呈現設計概念，與其說是工作接案，他更像在玩，每一次畫出喜歡的妝容就能玩得盡興。即使一個月至少北上五、六趟，即使總得省錢搭深夜客運兼補眠、下車後拉著行李箱直奔工作場合，無阻他的興奮追夢，「那時候覺得來台北、可以化妝、可以跟別人交流，可以做喜歡的事情，就覺得很快樂」。收工後會在台北親戚家的客廳打地鋪，更多時候得再搭車回校上課，雖然開玩笑「現在腰不太好，可能是那個時候睡便宜客運造成的」，但他相當清楚當年那個很累很窮的自己，只能用看起來很笨的單純方式追求自己喜歡的事，才能在求學階段就幸運找到自己所愛，總結那段約六、七年的南北奔波，他說，「很感謝當年的自己，沒有因為太累而放棄」。
主修藝術的學生一腳踏入時尚產業，重點不只是肆意揮灑大膽創意，同時也需切合每一個案件的實際需求，「創新概念與所謂的商業需求看起來沾不上邊，其實是應該放在一起談的」，潮流瞬變，專業彩妝師必須看得夠多、夠創新，才能端出觀眾沒看過的新奇想法。然而，喜歡的事不管玩得多愉快，一個人的挖掘摸索，偶而還是會碰壁。
接案頭幾年，李孟書就首度體驗到這個行業不留餘地的果斷。「剛出來工作兩三年的時候吧，同場的髮型師不太喜歡我畫的東西，跟設計師討論完後，他們就叫我放下手邊的工作，我就直接被換掉了」。一開始的挫折與錯愕，轉換成需要更認真磨練的動力：無論是技巧與美感，或是對於細節的專注與觀察。「因為碰過壁，才知道自己要更努力，要讓別人願意信任，才能真的買你的單、捧著錢來找你」。
直接面臨血淋淋的現實，「這個行業很講求效率，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未達標準就是趕快換人，節省大家的時間，如果硬推不對的東西，只會浪費更多人的時間」。即使在事業剛起步就跌一大跤，還得藉著回家大吃大哭才能平復。不過回首過去，孟書倒是很感謝年紀輕輕就遇到挫敗，之後才能更堅定地訓練並要求自己，但孟書接續補充「那時候工作的朋友到現在都還在聯絡，所以或許那時候覺得自己受傷，但是對別人而言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已」。╰━孟書大師開示第一則━╯
把自己當成一把尺
非美容美髮相關科系出身，但對孟書而言，無論彩妝、髮型或服裝，共通點都是美。大學時的美術系訓練，就是將感官訓練成藝術家的眼睛。擁有基礎美感與美學架構，延伸至時尚、藝術、設計、音樂、建築，甚至是旅行、美食等等，就能理解看懂美感運作的原理。聽起來有點玄？
孟書以美術系的素描訓練為例：「素描就是在訓練你的眼睛，你眼裡看到什麼？一、兩個小時後，你原本所見是否產生細微的變化？」得先看到並掌握細節，才能在腦海裡精準計算想做出什麼樣的改變？同理，也才能把腦海裡的想像，具體實踐於作品。也因此，孟書偏好從素描的方式建立彩妝教學的基礎，同時訓練眼睛、腦袋與觀察力，同樣也是建構美感的工程。
此外，大量的涉獵與閱讀不可或缺。20年代的彎月眉、60年代的Twiggy的雙眼皮與濃烈睫毛、70年代的大膽飽和、90年代的裸唇、國際彩妝品牌的年鑑、時尚指標 Kevyn Aucoin、SergeLutens⋯⋯孟書信手捻來每個時代的彩妝潮流與大師作品，細心拆解每個作品運用的元素，「回過頭看時尚史，可以發現這些元素都能拿來替換，創造出新的風潮」。學習，卻非全然模仿。例如以萎靡為特點的20年代經典煙燻眼妝與紅唇，在孟書的巧手之下，就透過堆疊眼影、勾勒唇峰，並選擇更貼近現代的色系，打造屬於2022年的復古風潮。
時尚產業每一天、每一季都在改變，「即便我們做到現在這樣，每天都還是在看這個業界發生什麼事情」，時尚潮流百家爭鳴、各有擅場，「每個尺度都有人在做，這個行業喜歡看新的東西，就像重新創造一把尺，我們其實就是在其中創造或調整自己的尺度，只要調到你最舒服的位置跟方式，就也是種工作樣貌」。把自己當成一把尺，在每一次的溝通討論裡，度量每個業主的需求，測試接受與認可的範圍，而非單方面盲目丟出成果，然後抱怨業主不懂得欣賞，「你會知道業主的接受度在哪裡，你可以選擇最後要給什麼、給到多少，最後愈給愈精準，就是成就感的來源」。
除了掌握尺度，身處瞬息萬變的產業並不容易，看似沒有定點地追逐流行，難道不會迷失在前仆後繼的潮流裡？對於孟書而言，重點是自己真正喜歡什麼，「了解什麼樣的東西可以真正打動你，然後努力不斷朝你喜歡的東西、你喜歡的風格前進，然後堅持下去」。
忠實表現自己就是美
工作時嚴肅認真，收了工才鬆開緊繃的線條，孟書在彩妝拍攝時，完美示範專業彩妝師的工作內容與態度。提到專業彩妝師需要擁有什麼特質，孟書回答「敏銳、細心、幽默」，正如他受訪時散發的能量，運用絕佳幽默感對抗高壓的工作型態，也能讓自己保持良好狀態，「你是什麼樣子的人，你就會產出什麼樣的作品」。
從學生秀場的大膽創意，到商業彩妝的修飾與時髦，或是孟書講到眼睛會閃閃發亮的時尚指標與前衛藝術，究竟什麼是美？有什麼標準可依循？「在我的世界裡，沒有美跟醜的分別。有時候我們會刻意製造不那麼好看的東西，那是關乎我們想要談論表達的事情。美不是二元論，而是那個當下你如何表現自己，如果能忠實地展現想說的話與想做的事，那對我來說就是美」。
大膽表現自己，大膽嘗試，孟書對於自己與作品的自信，看似理所當然，其實也經歷自我質疑、不斷向外尋求認同的時期，在社群媒體反覆傳遞某種固定的審美標準時，也曾覺得自己不夠完美不夠好。走過那段時期，他深刻理解對於外貌、體態，對於所擁有以及未能擁有的焦慮與不安。「如果一直活在別人的眼光裡、把自己的主導權交給別人，其實早就失去了自我。至少先感謝你的身體陪伴你走到現在吧！感謝它讓你成為現在最適合的樣子，感謝自己已經擁有的美好事物，即使不美也沒關係，接著想再改變也不會太遲」。╰━孟書大師開示第二則━╯
當一個專業彩妝師、當一個藝術家、當一個自在的辣妹，孟書的自信不是毫無道理的樂觀浪漫，而是來自藝術之途的各種挖掘探索，職業生涯中每個認真投入（以及跌跤又站起）的時刻。因為曾經質疑焦慮尋求認同，才更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想去什麼地方，以及什麼方式能讓自己更舒適（放空！睡覺！），才能找到安頓身心的方式。孟書大師開示的不只是專業彩妝教學，同時也是我們如何找到自己喜歡的事，開拓自己的路，並且堅持走下去。
後記：這不是學學第一次採訪拍攝孟書工作現場，他的嚴謹認真總是一再衝擊我們。像是在以20年代經典彩妝為主題的拍攝，他可以為了旁人不一定能分辨的唇色脣形、眼影堆疊等細節來回修飾、細心描摹，他專注工作的神情彷彿不容打斷，而我們想著場地租借即將跳往下一個時段，內心的鬧鐘與收銀機叮叮作響。但一結束工作模式，孟書旋即回復平常的開朗幽默，細心健談又金句連發，面對每一個提問都充足準備，要是不滿意自己在鏡頭前的表現也忍不住誠實吐嘈自己；即使現場機器臨時出狀況，錄到一半又得全部重來，他也毫無不耐，而是從包包裡拿出香氛噴霧，像是工程師在主機上擺乖乖，一邊噴灑一邊幽默祈禱「要乖乖的喔～」。（順帶一提，在場所有工作人員在收工前全都下單那罐香氛噴霧）再次感謝孟書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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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書
15年經驗彩妝藝術家，Kunstuniversität Linz 奧地利林茲藝術大學 Experimental Art 實驗藝術研究所，藝術背景出生的孟書，擅長將繪畫、雕塑、新媒體藝術、平面設計、文化靈感等多樣專業背景融入彩妝工作，並以紮實的美學理論基礎開設彩妝工作坊多年。作品散見在雜誌如VOGUE、ELLE、GQ、MARIE CLAIRE等，合作對象從藝人、KOL、品牌記者會到時裝設計師品牌服裝秀，都可見到孟書的精彩作品。近年來開設以美學紮實理論為基礎的彩妝工作坊，強調觀察力培養、審美提升、創意發想等內容，期許開設工作坊能激發下一位彩妝大師的誕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