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霜封秋路,野曠月殘津渡。
星隕樹搖時,柝鼓邊聲如訴。
何處?何處?紫塞三更薄霧。
成德一行人在沙蘭驛睡了一宿好覺,隔日常速而行,酉時前後抵達寧古塔。他沿途思索清爽,有意和巴海拉開距離,一行人索性先不入城,逕往寧古塔驛安頓,待眾人梳洗更衣已畢,這才反穿黃馬褂,前往寧古塔將軍衙署。
他和吉蘭泰領頭,到寧古塔將軍衙署前,便將馬蹄袖折起,露出明黃內裡,在馬背上拱手道:「御前一等侍衛成德、吉蘭泰,奉旨率十八名御前一二等侍衛拜望寧古塔將軍。」
將軍衙署門外幾個當值戈什哈認得成德在四月護駕來過,又見其餘人都與他同一裝扮,連忙便有一人匆忙入內,又有一人上前陪笑道:「大人遠來辛苦,請下馬稍候,已有人去稟報了。」
成德和吉蘭泰相視一笑,對那戈什哈道:「我們奔波三千里,奉旨來此,這便進去了。」
他將手一擺,眾人同聲下馬,與他一同入內,幾個戈什哈乾瞪眼看著,都不敢攔。他二十人繞過照壁,只見儀門大開,寧古塔將軍巴海匆匆出來,成德便拱手笑道:「不敢勞動將軍。」
巴海見眾侍衛後頭還有一少女並一小童,不由狐疑,只不好貿然相問,也拱手笑道:「你們此行不見於邸報,想必攸關軍務,這便請正堂敘話。」
一眾人隨巴海過儀門上到正堂,各自落座,成德便拿出匣子,又指後頭沈宛王如思道:「和碩恭親王恐怕將軍身邊使喚人不周到,特意由王府揀選兩人,贈給將軍,另有書信一通,請將軍過目。」
巴海接匣展信,看完又收回匣中,拱手道:「真不知拿什麼報答五爺恩賞。」
成德笑道:「五爺向來比人周到,將軍安心領受便是。」
巴海道:「話雖如此,今年大汗春巡,我已受過重賞,再不好白受恭親王的,既然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不如我轉贈於你,你在大汗跟前當差,格外辛苦,又帶一隊人馬日夜兼程,趕道三千里而來,待差事辦完,回去大汗必有封賞,卻也不用等到那時,不如在此先受五爺的賞,辦差也更勤謹愉快。」
成德道:「我怎敢為分內之務平白受賞?」
巴海望向其餘侍衛,笑道:「你們十九人都呆了?倒是為我說句話。我自不干涉你們差事,但同朝為臣,也想從旁協助,我送這倆人給成德,讓他好生領著你們把差事辦了,想來你們不至反對罷?」
吉蘭泰見巴海語罷向眾人逐一拱手,便笑道:「既是將軍的賞,成德便收下罷,我們豈敢反對?」
成德想吉蘭泰自有緣故,便笑道:「好罷,寧古塔將軍有賞,成德不敢扶逆,這便謝賞。」他起身掃下馬蹄袖,一撩袍角向巴海打千,低頭道:「寧古塔天高皇帝遠,在此受了不妨,卻不好帶回京去,現下受了,待到差事辦完,還當奉還將軍賞賜。」
他故意說「天高皇帝遠」,巴海卻渾然不覺,見他行禮,連忙上前虛扶,笑道:「容若,我豈敢受你的禮?且不說你聖眷正隆,你阿瑪是武英殿大學士,當朝宰輔,我就看你阿瑪面,也不能受這個禮。」
成德聽他突然客氣起來,隨漢俗改稱字,便順勢起身笑道:「將軍才是聖眷隆重,否則焉得主掌一方八旗?」
巴海嘆道:「我主持駐防寧古塔八旗,管鬆了容易出事,管嚴了不得人心,難為得很,看來還是五爺體諒我,才有此一賞。我自當戮力以赴。」
成德見他始終不著邊際,便也說了半晌模稜兩可虛話,末了起身拱手笑道:「如此一切有勞將軍。我與他十九人奉諭抵達後三日內續行往北,明日我給他們好生歇息,第三日破曉便即啟程。我們這差事恐怕費些時日,不好總在衙門打攪,我們還往寧古塔驛館去。」
巴海見他要走,連忙攔道:「容若說哪兒的話?大汗春巡時尚且駐蹕於此,哪裡你們二十人便打攪衙門?你們日日奔波,在衙門別院住著,好歹比驛館舒適。你們可是欽差,若非奉的密旨,方才原該開中門迎接。」
成德笑道:「將軍說笑了,沒有明發上諭,我們豈敢應這欽差?但將軍好意,我們不領,未免不識好歹,這便謝過將軍,我們自回別院去。」
巴海見眾人拱手為禮,便命堂外一戈什哈領路,卻拉成德道:「容若,我還有一事相詢,你且再留片刻。」
成德向吉蘭泰點頭,看著眾人離去,回頭道:「請教軍賜教。」
巴海拉著他又坐回原處,嘆道:「容若,你我本是舊識,又有共通友人,我若遭災,想來你不至於不理會?」
成德知他指的吳兆騫,看來他要以此自居人情,便笑道:「將軍朝廷重臣,怎會平白遭災?」
巴海道:「大汗召薩布素火速入京,前言後語一概沒有,他去了許多時候,如今你二十人都到寧古塔了,他還是一紙書信也無,怎不教人擔心?」
成德道:「我雖在御前,但不奉特旨不得與聞朝政,只知道大汗召見梅勒章京,詢問北疆局勢,依的還是將軍奏本。梅勒章京說,雅克薩、尼布楚二城離寧古塔極遠,平素偵查不易,大汗於是有此安排,命我二十人前來。雖然機密,畢竟是尋常軍務,將軍不必多慮。」
巴海道:「是麼?只恐怕我那摺子一上,朝中有人便指著我道不是罷?」
成德情知他說的是常寧信中杭艾介山參劾一事,卻佯作不知答道:「哪裡有人這般不曉事,指著軍務當兒戲?」
巴海拿手在几案輕敲一下,說道:「恭親王信中提到,鑲藍旗下似乎有人鬥我。我一想,鑲藍旗如今在裕親王手裡,裕親王最是嚴峻,若真要信了在京挑唆,保不定哪日我便死無葬身之地呢。」
成德笑道:「大汗寬仁天子,不會辜負有功之人。將軍鎮守北塞,又有軍功爵位,威儀赫赫,要換一個人來,必然坐鎮不住。」
他這話警惕之意再明白不過,果然便見巴海一凜,說道:「容若,你這可是說我大禍臨頭?」
成德道:「將軍多心了。我的意思,將軍不必猜忌大汗,勤謹辦差,守穩北疆,如此何懼鑲藍旗下有人挑唆?裕親王最是精明銳利,也不能讓人委屈了他旗下大將軍。」
成德見巴海沉吟不語,老拿眼睛瞟那匣子,心想,他若真將匣子掀開,把五爺書信並東珠翻給我看,於我反倒好辦,可以明白開導,便不言聲等著,卻聽巴海笑道:「你說得是。斡羅斯犯境,北方吃緊,大汗放我在這兒,我自然勤謹辦差,總之南方戰事終了前,把他堵個滴水不漏。」
成德見他把話又噎了回去,便拱手道:「一切有勞將軍主持。」
他起身告辭,隨一戈什哈前往別院,問明吉蘭泰屋子,自去敲門。吉蘭泰見他來了,笑道:「你想必要問,何以讓你受巴海的贈?」
成德點頭道:「可不是麼?哥哥那麼一說,倒把我說懞了。」
吉蘭泰笑道:「我雖不知曹子清塞給你什麼,可他是琉璃心眼,必然臨時有事叮囑你,可見我們這差事不只為了偵探北疆,還牽涉他務在內,且定然與巴海有關,否則大汗沒道理留著薩布素。」
成德笑道:「哥哥這等心計,還說子清琉璃心眼呢。大汗應當派哥哥為領班侍衛才是。」
吉蘭泰正色道:「你說在點上了。論資歷以我為先,但大汗委你重任,要麼為的歷練你,要麼為的測驗你,這回大約兼而有之,你差事辦得如何,恐怕不是你一人之事。」
成德聽懂他指的明珠,想起當日康熙言語,心頭一凜,說道:「哥哥畢竟比我懂得,願向哥哥領教。」
吉蘭泰道:「領教什麼?我也霧裡看花呢。這不,咱倆參詳罷。」
|| 未完待續 ||
吉蘭泰讓成德受了巴海順水人情,為了便利他們此行探究巴海底細,沒想到受賞之後,成德就有與沈宛、王如思相處機會,沾惹不該沾惹的糾紛,不久後就要給他自己招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