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異國之戀

所謂的「異國之戀」，大部份的人總不免會連想到「浪漫、美好、短暫」等字眼。

通常指的是不同國籍的戀人，或者是在異國邂逅的戀情。

就如同下了魔咒般，這種「異國之戀」的劇情，我經反反覆覆的出過數次，也就是說，每一次我的年度海外旅遊行程確定後，我就會在出國的前兩個禮拜，莫名其妙的陷人一場熱戀中；之後回國不到一個月，一定又會因各種莫名其妙的狀況跟男主角分手。 即使是在整個旅途中花費大量的國際電話費用，或寫上無數的信件，都改變不了冥冥之中已經設定好的腳本，後來很感謝科技的發明，在也不需擔心信寄丟了，或擔心國際電話費，心情卻更加忐忑。

在巴黎巴士底區一家中庭挑高、充滿術氣息並且播放深迷幻Trance舞曲的酒吧客人大約是五分滿，從外型與使用語言判斷，其中多半是來自不同國籍的人，拎著酒杯、夾著煙站在吧台前閒聊或者隨音樂節秦自在的律動。

坐靠窗旁邊沙發的我，一邊抽煙、一邊忍不住感歎，和第二次相見的H說起自己幾次短暫而慘痛的「異國之戀」。

「也就是說，妳這一次是第四次了……」 H驚訝地把正要送人唇邊的紅酒杯停住，忍不住失笑，畢竞這種荒謬的事件連續發生到第四次，並非尋常事。

H是好友大學時期的老師，在巴黎從事十多年攝影工作的台灣人，這趟巴黎之行受好友之託順便從台灣帶一台骨董的攝影機給他，因此認識。

H是個瘦長的男人，自稱年紀過百，眼尾浮現凔桑的折紋，覆在額前的瀏海髮稍和雙鬢也有些許斑白，但笑起來，臉部柔和的線條卻極為有魅力。

米白色長風衣內，穿的是暖色系的毛衣、牛仔褲，腳踩的是時興的慢跑鞋，看起來反而別具年輕時尚味道。

既保有長者對待晚輩的安全距離，言語反應卻又幽黙大膽，聊起天來反而趣味橫生，所以昨天把朋友託付的物品交給他，餐後，我們隨即約了隔天晩上一起喝酒。

這麼隨便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約會，我想，若不是因巴黎深秋陰晴不定的天氣，大概就是剛好到了這趟旅程的最後幾天，忽然寂寞起來的原故，連至交好友都不容易傾吐的心事，什麼都變得無所謂。

「很奇怪的戀愛運吧？說給別人聽，我想没幾個相信。雖然不是第五次出國，可是第一次，又是在出國前遇到新男人………我光一想到旅行又要結束，就快瘋了，可是愛情又不是隨隨便便控制得了的事。」

「那麼擔心，妳怎麼没想到乾脆把男人帶出來？」

H笑著看著我打趣地，沈隱的以優雅的動作，把剛剛放在唇邊的酒杯緊賸的紅酒喝淨。

「說得真可怕……」H假裝一個害怕的動作。

「我只是想到一部法國電影的情節，導演是拍《THE BIG BLUE》的路克貝松，電影原名是什麼我忘了，台灣翻譯成成《霹靂煞》，講一個女殺手跟她的情人的故事；好萊塢後來又重拍一次，台灣上映的時候， 叫什麼《雙面女蠍星》之類，布麗姬芳達的……」

「Nikita，我看過這部電影，美國版、法國版都剛好看過，Luc Besson比較有名的那部殺手的電影Léon，有個系列Taxi，很有趣…………」 看H微笑頷首，我竟然覺得有點興奮。

「没錯，我好喜歡那個導演，也喜歡那部電影法國版最後的情節，那個女役手的身份被她的情人發現後，不是就要離開他嗎？我還記的那一幕，他們很沈黙坐在床上…………那男的說了一句好動人的台詞。他說：『妳可不可以把我縮小，放進妳的口袋，把我一起帶走。』那個男主角在電影中看似軟弱，没想到十分堅強。」

「哈哈，妳們這年頭的小女生啊，總是把感情想得好複雜，又希望享受一個人的旅行，又擔心男朋友一個人不知道會在家裡搞什麼…………」 「我才没想得複雜，我只是實話實說，而且我也不是小女生，快三十歲了。」

H拿起酒瓶幫我把酒杯的紅酒添滿，同時為自己斟上一杯。

「三十歲就是小女生啊，我的年紀都快可以當妳爸爸了……」

「倚老賣老，那你還得有本事在十八歲以前就讓你老婆懷得了孕。」

「開起我玩笑來…………」H笑著看我一眼，卻歎了一囗氣：「我老婆現在人在台灣，也不知過得怎麼樣……」

「你看，你還不是很擔心……」

「我們是老夫老妻，跟妳們這種小毛頭不一樣。」

「好吧，那你們為什麼要分開兩地住？不是很奇怪？」 H只是聳聳肩一笑。

「没辦法，她愛熱鬧，也有自己的工作跟朋友，台灣當然是熱鬧一點。我這裡有工作，也滿習慣這個環境，反正年紀大了，都還好。」話鋒一繞又回來：「說說妳吧，一直想這想那，前幾次為什麼分手？」

「不想講，没關係…………」

見我遲疑，H體貼的語氣反成某種情緒的撩撥。

「在出國期間出現了第三者…………」我低聲說。

「是妳還是他？」

我皺一下眉，他立刻笑著說：「我以為妳比較有可能性嘛！」

「不過也不是每一次都是這個原因，出國時間比認識時間長，換句話說，剛進人戀愛狀況，分開的時間比在一起時間還久，當然是滿奇怪的，所以會發生變化也很正常吧？」

「這個…………新男朋友認識多久？」

「兩週。」我一笑：「一次比一次短，不可思議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比一次分手快…………」

我點燃一根煙，想起那一個對煙味極為厭惡敏感的男人瞼孔，每回在擁抱我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縐著眉頭開玩笑地說：「全身都是煙味…………妳呀，真是一個煙蟲酒鬼，幸好我們有一個共通點，是酒。」

是因為才認識不到半個月的關係吧，所以他還能以輕鬆的說起玩笑話。

出國前在一個喝酒的場合，不經意窺見他挑釁而帶有調情意味地將在座一個陌生美麗的女子剛點燃的煙接過去昅了一口的表情，我更深深的這麼認為，他那種忍耐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見我沉思，H舉杯在我的酒杯上敲出輕脆的聲音。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因為H故意使用如同深夜收音機的感性旁白的語氣。

也許感覺面對的是一個可以撒嬌而且毫無心理負擔的陌生人，喝了一口酒之後，我竟敞開心門。

「我也經想過啊，如果愛情發生的時機是可以選擇的，我倒真希望戀愛時間表可以排的剛剛好。一年一次的旅行計劃之外的空檔，就拿來談戀愛，分手後正好出國旅行，心中豈不了無牽掛可以大玩特玩？回國後又是一個新開始，多好啊。」

「這樣想不是太自私了嗎？對男人可不太公平哦。」他的語氣一轉，卻没有露出厲的表情，繼續說：「我是說，搞不好妳認識的那些男人，其實也不希望妳在這時候出國，只是没說出來。才愛上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不在身邊，男人心底不好受吧。」

H說這些話時，眼神有一點落寞，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這幾天在巴黎所遇見的許多台灣留學生，似乎都有這樣的神情。？

我沈黙了半晌，把手上的煙捻熄。

「照妳的狀况詋來，剛認識的階段，真心跟熱情是分辨不出來的，我想男人自己也分辨不出吧。感情也許經得起考驗，寂寞…………恐怕不行吧。」

「寂寞的事，又不單單只是留在自己國家的那一個人吧，旅行的人也寂寞啊。在別人的國家走來走去，頂多只能說每天會看到或發生的事比較新鮮，不會一成不變，可以分散注意力。我反倒覺得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寂寞感不會那麼強烈，畢竟朋友們都在身邊。」

「男人可不會這麼想吧，畢竟『旅行』兩個字，就是比較具有誘惑力。」

見我這麼認真的討論旅行問題，H露出了笑意，手將剩下四分之一瓶的紅酒分別倒人兩個人的杯裡。

「你是說艷遇嗎？還是One Night Stand？」 H看著我，笑了出來：「這有什麼不同？」

「對男人來說，也許投差別；女人，就完全不同。大部份女人的想像中，艷遇是比較有發展性的、比較浪漫的那一種，當然這一種，通常只發生在電影、小說裡。在旅行中一見鍾情很容易，但想一見鍾情又能相談甚歡、相處愉快就很困難，在台灣都不見得遇得到，何況是一個語言不通的地方？」

說完，不知怎麼覺得不太自然，因為眼前正是一個相談甚歡的陌生男人，幸好H没發現。

「不相信艷遇，又覺得寂寞，男朋友還有可能跑掉…………即使這樣，還是這麼喜歡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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