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南瑤宮廟會慶典上特別寒冷,媽祖的生日卻刮起大寒風,當時家裡的孩子野的不像話,拼命吱吱喳喳喊叫個不停,雖然極力制止,但因為現場太有趣了,根本抑制不了,幸好隔壁桌坐了一群很有禮貌、又安靜用餐的人,反而讓我覺得很慚愧。
後來老媽一抬頭,啊!與我身旁的老伯伯四目相接,「那個是我們家的親戚!」我跟著扭頭,老伯伯已經親切的遞上了名片,「聽說妳是在寫文章的。」
「沒有啦,很久沒有寫了。」定神一看,手上的名片寫著路上國小校長。「我已經退休啦。」他接著說。於是老媽就跟對方開始寒暄起來,隨後返家過後沒幾日,這件事情也被我忘的差不多了,名片似乎也還放在另一個包包裡面,沒有拿出來收納、收藏。但老媽卻在我經過她身邊時,把我叫過去。
「妳知道路上國小的校長最近一直很努力嗎?」老媽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一百年。」
「講什麼......沒頭沒尾的。」我始終無法理解路上國小老校長的言行舉止為何會被老媽在乎成這樣。「如果妳外公還在,就是老校長的年紀,妳不是沒看過嗎?大概也長那個樣子,我們是同條仔內的。」老媽突然感性起來。「吃那麼多歲了,還在煩惱這些事情。」
當下我是很沉默的。老媽六歲左右就失去母親,出外前父親就臥床不起,才剛到外地做女工不久,外公就逝世了。從小我幾乎沒有外公、外婆疼愛的記憶,都是空的。唯一對母親娘家有眷戀的,就是幾個比較會親近玩耍的表姐而已。
「聽說最近大家都在流傳路上國小會被廢校。」老媽開始闡述自己對路上國小的記憶,從怎麼跟同學玩耍、怎麼蹺課不去上學,怎麼面對老師。就連校舍的位置都記得一清二楚。我坐在一旁,始終安安靜靜的聽著,直到她突然迸出一句,「路上國小都快一百年了,才要被廢校,他怎麼會甘心呢?」
啊,原來是這個一百年。
我看著老媽戴著老花眼鏡的臉,瞇起眼睛,憑著自己腦海中記憶裡所有人對路上國小的不捨與心疼,「從路上國小畢業的那麼多傑出校友都是企業家,要是知道沒有了母校,怎麼可能會接受!」
在我看來,與其說不能接受路上國小被廢棄,不如說不能接受的是整個沙山、整個福榮村都要被遺棄跟遺忘。
腦海中頓時浮出那些柑仔店、彎曲的小巷弄,燙屁股的白鐵仔搖搖馬,還有無數個停在牧草邊被綁上棉繩溜著飛的金龜子。
不久後,路上國小要被廢校的傳言似乎消聲匿跡了。
還有縣長到地方上去替國小慶祝100歲生日的新聞稿。
但經過這次風波,新任校長傳承了老校長的意志,也努力的為路上國小的永續經營努力。
正因如此,今年我也將兩個小孩轉到路上國小去。
今年南瑤宮慶,我遇見以前的同事,即是現任路上國小的老師一起討論起這件事,她突然感慨的說,老校長的身體大不如前,還是心繫學校,他們師生都很感動。於是用了很多的方法,就是要讓路上國小可以繼續留在那裡,挺過風霜,延續百年意志力。
曾有人對我說:「把小孩送到偏鄉國小,怎麼會有競爭力?」當時我告訴她:「我也不是把小孩生出來與人競爭的,他的對手永遠是自己啊。」
不允許也不隨便讓人抹去自己的文化脈絡,那麼歷史就不會只是歷史,而是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