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的同學會

閱讀時間約 37 分鐘

不知是這輩子的第幾次,彭順又收到了國中同學會聚餐的邀請函。

raw-image


這邀請函,以電子郵件的方式寄送過來,在他收件匣中琳瑯滿目的各式郵件當中,並不起眼。但是,他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國中畢業已經20多年了,這20多年中,每隔兩三年,他就會收到一次要開同學會的邀請函。不過他一次都沒去。

如同往年一樣,這封邀請函跟所有的垃圾信件一起被勾選了起來,然後,他將游標移到「刪除」的位置,只要食指按下滑鼠左鍵,這封信就會掉入垃圾桶裡。

不過不尋常地,此時的彭順卻猶豫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幻聽,此時彭順居然聽到一種鼓聲,不確定是在他身體裡面,還是在身體外面的某個地方,咚咚咚咚地響著。

在夜深人靜之時,他無法像平常一樣,忽視那聲音。 

若仔細聆聽,可以聽出那鼓聲其實是某種語言的偽裝,那語言的音頻非常低,經過了扭曲與變形,非常不容易辨識,但是,彭順還是聽懂了。

那聲音在說:彭順,你得去。

聽到的那一瞬間他無法置信:為什麼我一定得去?

彭順摀住臉,又來了。那熟悉的感覺就像疾行的火車,瞬間碾碎了他的形象、他的自我。如果此時此刻,有一個可以聆聽他告解的人,彭順一定會卸下所有的武裝,向那個人坦白承認:對,我是個他媽的罪人。

但是,久經世事的彭順也知道,那感覺無聲的來,也將會無聲的走。只要他能熬過這難受的時光,明天一早醒來,他又將是一個別人眼中的好人。

 ●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彭順對這句話很有體會。

怎麼說呢?雖然他曾是大家眼中的績優學生,從高中到大學,念的都是第一志願,但他現在就跟許多庸庸碌碌的上班族一樣,每天早上騎著機車,頂著冬天的寒風細雨與夏季的高溫烈日,在馬路上的廢氣與塵埃當中穿梭著,趕赴公司打九點的卡。

彭順在一家大型的工程顧問公司工作,對於工作內容,他談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偶爾會有一點挫折,也時而會有一點成就感。上班時候總是很忙碌,沒有打混摸魚的空間,也要時不時的應付來自主管、同事放來的冷槍暗箭。

必須要工作,有一大部分是為了薪水。他是百萬年薪俱樂部的成員之一,這收入不算低,但他有老婆、孩子要養,還有年邁的父母要幫忙,一年結算下來,可以留在戶頭裡的錢往往只有五位數。

彭順很愛他的孩子,可能包括他的妻子、還有他的父母,所以他讓自己一身沾滿廢氣與灰塵,每天早晚奔波於車前馬足間,只為讓最親愛的家人可以過得衣食無虞。

但在有些時候,他覺得自己為了他們,完全變成了一個身不由己的人。

每當午夜夢迴,身邊的妻子、孩子都睡著時,睡不著的彭順,常常會在腦海裡回溯自己這前半生。

他將近四十歲了,依台灣男性的平均壽命來看,他已經活得超過了一半。他常常努力地回想,在他得意的年少時候,尤其是爸爸公司還未倒閉,他還是個「少爺」時,當時的心情是怎麼樣呢?

但是,他一方面又明確的記得,大四那一年,當他由母親口中得知,爸爸經營的公司無以為繼,並且欠下大筆債務,他原本已經在準備的托福考試必須暫停,只需負責讀書考試的少爺生活也得畫下句點時,心中反而昇起了一股很不尋常的,平靜的感受。

像是突然遭逢雷擊後的原野,空氣中除了瀰漫著一股草木燒焦的氣味外,聽不見任何生靈的聲音。

該來的還是來了。當時年約22歲的彭順,默默地這樣對自己說著。

可以說,現在38歲的彭順,正是由當時22歲的彭順,慢慢地延伸、演變過來的。這當中似乎透著一股命運的必然性,因為當時的彭順默認了這一切,就像所有認命的乖孩子一般,沒有掙扎地接受了迎面壓迫而來的噩運,並且義無反顧,一肩挑起自己認為的,該為家庭承擔的責任。

那責任並不怎麼好扛,並且總是帶著得要犧牲點什麼的悲壯宿命。彭順犧牲掉的東西不少,譬如,他的留學夢,以及兩段無疾而終的戀愛。所以,今天的彭順之所以會變成一個有點陰鬱消沉的上班族,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只有彭順自己知道,也許他命運的真正轉折點,並不在於大四那一年,爸爸經商失敗的打擊。家道中落只是「果」而已,真正的「因」,是種在更久遠的以前。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件事,以及最後一次看到那個人時,他憤怒脹紅的臉龐。

「你去死吧!」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以後,他依舊可以清楚地聽到,那個人發自內心深處,悲傷絕望的呼喊。 

那個人叫做陳懷德,彭順有時會想,人生的最後一天,他得帶著這個名字躺入棺材。

 ●

當彭順告訴妻子小惠,這個周末假日他想要去參加國中同學會時,小惠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那不是要跑很遠嗎?」她袒露著變大的胸部,正在餵嬰兒吃奶。

「只要半天就好。」彭順小心翼翼,生怕進一步觸怒了妻子。

「你們男生真好,說走就走,隨時都可以休假。那我們女人呢?隨時都被小孩子綁著,連休半天的假都不可能!」

「我會買妳最愛吃的芋泥捲回來。」彭順繼續陪著小心。

「你是瞎了眼沒看到我還沒瘦回來嗎?算了吧,我不希罕!」小惠怒氣沖沖地回嗆。

面對這樣的妻子,彭順常常會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婚前的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子,生了小孩子後,變得更像是一個汽油桶一樣,隨便點燃一根小火柴都有可能引爆。

他想,妻子應該是罹患產後憂鬱症了。她將對生活的不滿、對啼哭不止的寶寶的憤怒,一股腦地全傾倒在丈夫的身上。但是,彭順有什麼錯呢?如果他早知道小嬰兒這麼不好帶,也許他會與妻子協議,就當個膝下無子的頂客族。

千金難買早知道。其實小惠並不是彭順最喜歡的女孩類型,但是,認識她的時候他已經36歲了,已經到了婚姻拉警報的年紀,母親不只一次的提醒他,雖然男人比較沒有適婚年齡的問題,但是年紀越大,要找到適合的對象就越難。

「除非你決定一輩子打光棍,否則如果覺得還可以,處得來的話,就盡早結婚吧。」媽媽見過小惠後,這樣對彭順說。

彭順就在父母的期待下,沒想太多的,與小惠走入了結婚禮堂。但在步下紅毯之後,他才慢慢發現,自己又撿了一個新的擔子扛在肩上,除了自己的小家庭,還有父母的原生家庭,他一個人要負責兩個家。

其實不止小惠,彭順也陷入了憂鬱的狀態。只是,他的憂鬱不如小惠的大鳴大放,而是不動聲色的,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暗自增生,就像在沉默中偷偷繁殖、擴大勢力的苔癬,最後,終於將他的心完全包覆了起來。

光看彭順的外表,沒人知道他的心理已瀕臨這樣一個危險狀態。在公司裡面,他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員工,在妻兒面前,他是個好脾氣的老公、爸爸,在父母親、姊姊的面前,他是一個可靠、有辦法的好兒子、好弟弟。

沒有人知道,當他自己一個人獨處時,有多麼想死。

遲遲無法下定決心了結自己的生命,也許只是基於對年幼兒子的責任感。

就在這個時候,這國中同學會的邀請mail再度出現在他的電子信箱內。

20多年來,他一次也沒出席同學會,但沒想到這國中同學會的邀請函還是很有毅力與耐心的,每隔兩三年,就出現在他的眼前,提醒他曾念過那所國中,提醒他世界上還有這麼一群人在定期聚會。

早期這邀請函是用A4的紙印的,他常常沒有打開來看,就隨手把它丟到垃圾桶裡。等到網路發達以後,改用電子信件傳送,彭順也只是瞄了主旨以後就立刻把它刪除。

在彭順38歲的這一年,再次收到國中同學會的邀請mail,他原本也是打算看也不看就把它刪除掉的,但是在按下滑鼠前,他居然猶豫了。

他聽到一個不知道來自哪裡的聲音,要他一定得去。

為什麼我必須要去?彭順的心中不是沒有質疑,只是那要他去的召喚太強勢了,以壓倒性的權威,把他心中所有的質疑踩在腳下。於是,彭順這次居然反常地沒把邀請函刪去,而是把它點開來,詳細閱讀了其中的資訊,譬如,同學會的時間、地點,然後,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地,寄送了參加回條。

決定要參加同學會之後,彭順反而感到一陣久違的平靜。他回到妻兒沉沉睡著的床鋪上,側身躺了下來。

那件事,就是發生在彭順讀國中的時候,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拒絕參加同學會的原因。不過話說回來,當時除了那位名為陳懷德的同學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麼事。

陳懷德如果還活著,不大可能會去參加同學會,因為同學們都知道他犯下的罪行,與彭順可以隱藏起來的祕密大不相同。他就像是赤身露體地袒露在灼熱的聚光燈下,徹底遭人檢視。經歷過這種傷害的人,不可能想要再見到曾目睹了一切的人。

沒人知道彭順的秘密,他原本想要徹底消滅那一段記憶,不想再去回顧那一段歷史。直到,由秘密深處孕育的噩運,伸出濕濕滑滑的手,繞過他的肩頭,攀上他的頸項,那觸感冰冷的手指陷入他脖子的肌理中,越掐越緊,直到,他再也喘不過氣來。

不管會發生什麼事,為了活下去,我都得要回過頭去看一看……。彭順這樣對自己說著,然後,在妻兒均勻的呼吸聲中,閉上了疲倦的雙眼。

 ●

同學會是在一個位於山坡上、有著大花園的餐廳舉辦,這個有著一大片玻璃牆的西式餐廳在媒體上小有名氣,不僅可以在花園裡吃燭光晚餐,食材的烹調與品質都是頂級的,每天只接受十組客人的預訂,而且交通並不方便,但聽說排隊的客人已經預約到半年以後。

沒想到,這餐廳的主人竟是彭順的國中同學,名叫游義男。游義男以前在班上成績普普,不怎麼引人注意,唯一令人稱羨的,是他家裡有點錢,就跟當時的彭順家一樣,有一些資產與事業。

游義男因為成績普通,所以國中畢業後沒有讀高中,而是念了高職。高職畢業之後,家裡安排他去國外大學念了餐飲管理,回國之後開始接手家族裡的飯店事業。當他擁有決策權之後,因為導入了一些新的管理方法與包裝宣傳方式,使得他們的飯店突破了過去的小格局,成為來台觀光客的首選之一,他,也就成為中小企業第二代經營者的成功案例。

這花園餐廳是游義男將父親留下來的別墅改裝的,經營的目的不在賺錢,而是想要實踐他對於飲食文化呈現的一些理想。

已經有中年人體態的游義男,意氣風發、滔滔不絕地在同學面前說著自己對於開一間理想餐廳的願景與做法,這些語言就像敲打在玻璃帷幕上的巨大雨滴一樣,彭順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小角落被敲痛了。

家裡有錢與家裡沒錢、甚至是家中有負債的孩子,人生境遇就是差別這麼大。想當年,游義男在班上根本毫不起眼,也不在彭順的注意範圍之內,但是因為有家族給予的奧援與機會,所以他今天能夠小有名氣,甚至被社會歸類於「成功人士」一類的範疇中,而現在的彭順,可說完全不能跟他比。

同學會中來了二十多人,大家看到彭順都有些驚訝:「啊,你終於來了!」、「好久不見」的問候此起彼落。大家忙著交換名片,這當中有些人作到經理、副理的職位,而且有幾個的確是屬於有名有望的大公司,而這些人都是以前成績不如彭順的人。

他的名片上,只有印著「工程師」而已,雖然他待的是一間工程界數一數二的大公司,但是,完全不具備一個好看的職銜。他再一次發現,在這場人生的競賽當中,自己不只輸給游義男而已。

彭順開始感到有一點後悔,他為什麼要來參加這場同學會呢?是為了要證明、回顧什麼嗎?以前,他在班上是熠熠發亮的明星級人物,大家注目的焦點,因為他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長得也算不錯。但是現在已經大不相同了,過了二十年之後,他只是一個背負著家庭重擔的小上班族,而班上那些原本灰不溜丟的人物,卻一個個都成了老闆、經理。

現在的鎂光燈,轉而在聚焦在他們身上。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寧願選擇一個小時候黯淡不起眼,但是長大後發光發熱的人生。

大家不僅在花園裡享用歐式自助餐,當甜點、甜湯、水果開始上場以後,游義男居然還趁著酒意,現場拉了一段小提琴給大家助興。是莫札特的小夜曲k525,雖然比不上專業樂師的技巧,但總是相當平滑圓順地演奏完了。

現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彭順也大力地鼓著掌,他感覺自己只是在應酬著機械化地做著某種動作而已,他的心早飄到了遙遠的彼方。

對,不如人又怎麼樣,他已經放棄自己的人生了。

午宴接近了尾聲,彭順覺得自己的嘴角笑得有點酸,因為總是跟人大聲說話,聲帶也有些沙啞了,於是他夾了幾片芭樂與西瓜,又舀了一杯冰淇淋,回到剛剛坐的位置上,想要自己靜靜地享用一下。但沒想到,這時他的座位旁坐了一個人。

是劉芳菲,他國中時期曾經暗戀過的女生。

劉芳菲有些微的發胖,但是她的肌膚色澤依舊跟記憶中的一樣白皙。她化著淡妝,留著直而短的妹妹頭,穿著有如春天嫩芽顏色的絲質連身裙。只要不笑出皺紋,看起來就像是個三十出頭的輕熟女。

「這是你第一次來參加同學會吧。」劉芳菲說。

彭順點頭。他意外的發現,二十多年過去了,但是當他再遇見她時,手心仍會微微地出汗,心臟依舊會怦怦地跳個不停。

「剛剛怎麼沒看見妳?」彭順問道。

「我晚到了,家裡有點事。」劉芳菲笑了起來。美人還是會遲暮的啊,彭順清楚看到,她的眼角已經長出了令人無法忽視的魚尾紋。以前笑起來都會露出的小虎牙完全不見蹤影,看樣子她是矯正過了。

不能免俗的,彭順跟劉芳菲也交換了名片。劉芳菲的名片看樣子是自己設計的,素面的白色紙片上印著一個大大的紅色曼陀羅,職銜是「心靈占卜師」。除了電話、e-mail、部落格網址,還印著一個位於東京的地址。

她說,自己三年前嫁給在日本做蕎麥麵的丈夫,在日本除了接些台灣出版社的日文翻譯工作外,也架設了一個線上占卜的網站。她還會定期到一些合作的咖啡店以塔羅牌做駐點占卜,為自己賺些零用錢。

「只要妳現在秀出名片,現場的這些女生很多都會排隊來找妳算的。」彭順笑著說,他想起妻子小惠,也很喜歡找人幫忙算命,甚至還幫不到一歲的兒子排了兩次命盤。

劉芳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乎對彭順的提議毫無興趣。彭順因此有點小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沒想到,劉芳菲突然無預警地靠過來,把頭湊近了彭順的耳邊。

她口中溫熱的氣息,與身上類似玫瑰香氛的氣味,徐徐送入彭順的耳中、鼻中,令他有如置身於一個花氣襲人的大花園裡,彭順努力把持著自己,別順勢地就親吻了對方,雖然,他真的很想這樣做。

「上個禮拜,我看到陳懷德了。」劉芳菲小聲地說。

陳懷德!這三個字像箭一樣射中彭順,讓他從微醺的狀態中完全清醒了過來。他張眼看到自己,被這三支箭釘在某座十字架上,有如正在受到鞭笞的刑犯,動彈不得。

「也是很意外,沒想到出外旅遊竟然會遇到老同學,沒想到吧,他現在也是個老闆了,是一家小麵包店的老闆…….」

「他看起來,還好嗎?」彭順聽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有點飄忽,像是失去了身體的魅影。

「看起來還不錯啊,」劉芳菲說:「有點發胖,但是當年的樣子還在。他也有認出我,還請我吃他自己做的烤布蕾喔。不過,他說自己是更生人,請我不要把遇見他的事,告訴任何同學。」

「喔….,那麼,妳為什麼要告訴我呢?」彭順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知道,就想講耶,這是基於一種直覺,而不是為了傳播什麼八卦喔,總之一看見你,那天遇見他的畫面就跳入腦海裡,一直揮之不去。我還等待了一下,確定那不是妄念,而是清明的直覺,才決定告訴你的。」

「為什麼?」彭順對自己說著,他的頭腦裡渾渾噩噩,被各種雜音與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感覺所充斥著,那感覺梗在他喉嚨裡,許多許多年了,有時膨脹有時萎縮,但不管彭順處於何種的心理狀態,即使是很快樂的時候,他都知道它的存在。

他不想看,不想去看那種感覺,不想理會有關於陳懷德的任何訊息。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卻越來越清楚,就像是從雲破處露出半邊臉的滿月一樣。

他得去見他,因為他欠他一個遲到許久的道歉,而且,他總算明白,這就是自己為什麼得參加這次同學會的原因。

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彭順再次體會到這句話無比的力量,他無法再以個人之力阻絕這命運的流向,而且,也許因為這意外的流向,他會被帶往一個無法想像的地方。

 ●

毫不費力地,彭順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時的他是一個15歲的國三學生。

彭順的功課很好,總是保持在全班前兩名,全校前 5 名的好成績。在師長的眼中,只要聯考時不發生失常,第一志願高中對他來說絕對是探囊取物。但是,彭順對自己的成績並不感到百分之百的滿意。

彭順是用功的學生,升上國三以後,除了上補習班補強英、數兩科之外,每天都至少花四小時的時間溫書,這就是他不管大小考都能得到好成績的原因。但是不管怎麼努力用功,班排名卻無法再進一步,在班上他總是考第二名,無法得到第一。年少的彭順首次感受到,人的能力中存在著所謂的極限。

總是考第一名的是一位外地來的轉學生,直到國二才轉到彭順的班上,說起來,他也算是彭順的鄰居,就住在彭順家對面的大樓裡。

他搬進彭順家社區的那一天,彭順就注意到了,那天他正好補完英文回家,看到社區大門口停了一輛小發財車,上面都是用棉被包好的家具。有一個中年婦人帶著一個高瘦的男孩站在社區管理處跟管理員聊天。

那男孩拿著一個魔術方塊,雙手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動作轉動著,不到一分鐘就將每個面轉成了同一個顏色。

彭順看到這一幕,簡直目瞪口呆。

不知那男孩是否感覺到有人在遠處注視著他?完成後,他抬頭往彭順的方向看過來。彭順連忙低下頭,往自家大樓的入口走去,但是他已經記住了對方的臉,表情似笑非笑的,眼神非常的靈活敏銳。

彭順有一種直覺,這傢伙絕對不是一位簡單人物。

沒想到第二天到學校,彭順在自己的教室裡再次看到了那位男孩。老師帶著他站在講台上向全班同學介紹,班上來了一位新同學,叫做陳懷德,希望大家多多關照他。

從那天起,彭順百分百滿意的人生,算是畫下了句點,因為他的第一名寶座拱手讓給了這位陳懷德。雖然某些科目的考試成績有時仍會領先陳懷德,但是以總體成績來看,他已經退居老二的位置。

升上國三後,很直接地就要面臨升高中的聯考,所以每天在學校幾乎都處於備戰狀態。每天都有小考,甚至,每節課都有小考。

最令彭順不舒服的是,升上了國三後,在升學班的每個同學為了聯考都兢兢業業,緊張兮兮,這個陳懷德居然還固定每週去參加與課業無關的活動。他每週都會去特定的劍道館擊劍兩次,這種放縱的行為聽在彭順耳中,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他還看過陳懷德在即將要考模擬考的早自習時間,悠哉悠哉地偷偷把玩著魔術方塊。結果考試成績揭曉,陳懷德居然還是考了全校第一。

陳懷德似乎不是很用功,至少,不像彭順這麼用功。彭順每天都讀到半夜一點,但是每當他要熄燈之前走到客廳去,從落地窗的這邊可以眺望到陳懷德家的客廳,完全沒有一絲燈光透出。此時的陳懷德可能正躺在舒適的床鋪上呼呼大睡吧,但即使他沒有挑燈夜戰,考試的成績依然會領先每天都熬夜苦讀的彭順。

彭順不明白,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不公平的事呢?

 ●

在一個看似普通平常的上課上班日,原本應該要上課的彭順卻在家裡待著,因為昨晚發燒到38度半,母親主動幫他請了假要他在家休養,甚至在百忙中抽出半天的時間在家照顧他。

彭順雖然仍感覺有些頭昏腦脹,但燒已經退了,母親看他的病情緩解下來,就幫他煮好一鍋粥,換衣服打算到公司上班。

彭順搖搖擺擺地坐到書桌面前,拿出英文課本與測驗卷,準備要溫習。母親換好衣服走過來看到了,出聲斥責道:「不要再看書了,都生病了好好休息一天吧,健康沒顧好要怎麼聯考啊?」

彭順聽話地放下書本,又鑽回到被窩裡去。

母親出門後,彭順又翻身爬了起來,他回到書桌前,翻開測驗卷。好不容易多了一天可以溫書,他才不想白白浪費呢。

但,畢竟是生病了,彭順感覺眼睛似乎不大能聚焦在眼前的題目上,頭腦的理解力也下降許多,他反覆讀了幾次題目,居然有種撞牆的感覺。

讀不進去。雖然每個字都認得,但是那些字輸入腦內,卻無法組合成有意義的句子。彭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他想自己實在是病得不輕。

於是他放下書本,走到客廳。拉開落地窗前的落地簾,他的目光集中在對面大樓,陳懷德的家。

雖然是白天,但天空卻很陰霾,豐沛而沉重的水氣在厚厚的烏雲堆裡醞釀著,強風把家家戶戶曬在陽台的衣物吹飛了起來。似乎,一場大雨即將要降臨。

彭順一點都不喜歡陳懷德,但是在表面上,他卻對他很友善,甚至,比對一般的同學還要友善。原因沒有別的,只因為彭順將他視為班上唯一的對手。

他想要進一步了解陳懷德這個人,觀察他是怎麼生活、怎麼讀書的。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雖然現在他不是陳懷德的對手,但是距離聯考還有好幾個月,未來,他也非常有可能跟陳懷德考上同一所高中,將來誰會比較有成就,現在還說不一定。

相對於彭順的深沉,陳懷德則顯得一無所知。只因為彭順住得近,態度又友善,陳懷德就將他視為好友之一。他毫無保留的跟彭順分享自己的生活,包括,帶彭順進入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間,介紹這位好同學給自己的父母親認識。

陳懷德是個傻子嗎?彭順覺得未必。他認為陳懷德只是太高傲了,覺得自己很行,沒人贏得了他,所以對人完全沒有戒心,連誰是真心誰是假意,都分不出來。

他眼睛盯著陳懷德的家,客廳裡黑洞洞地,毫無動靜。

陳懷德是獨生子,他的母親在銀行上班,父親是一位在大學教書的教授,所以他跟彭順一樣,都是雙親在工作的鑰匙兒。

因此在要上班上課的此時此刻,陳家應該沒有人在。

彭順張望了許久,目光從陳懷德的家,滑到了其他鄰居的門戶。他看到有歐巴桑出來把晾在陽台的衣褲收了進去,也看到樓下管理員走到中庭的地方伸著懶腰,做了幾下甩手功。

正當彭順打算拉上窗簾,回床上去睡覺時,他的眼角瞄到了一件不尋常的事。

陳懷德家的燈打開了。

有人回去了嗎?

彭順好奇地繼續張望,看到有兩個人影走進了客廳。因為視力有限他看不清楚,彭順跑到爸媽房間,很熟門熟路地找出那隻爸爸賞鳥專用的高倍數望遠鏡。

他拿著望遠鏡看向陳懷德家的客廳,看到有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走到落地窗邊抽菸。他把望遠鏡的鏡頭對準那人的臉,看清楚那人正是陳懷德的爸爸。

陳懷德的爸爸抽了一會兒菸,另外一個人走到他身後,那應該是一個女人,因為身影較為嬌小,一雙白而細的手臂由陳懷德爸爸的背後伸出來,抱住了他的腰腹部位。

然後,那女人將下巴擱在陳懷德爸爸的肩膀上。他把菸熄了之後,忽然轉身跟女人親吻,吻得非常激烈纏綿,這激情的畫面使得在遠處觀看的彭順全身冒出了一身熱汗。

令彭順驚訝的,不只是陳懷德爸爸的大膽行徑,而是因為他看得十分清楚,那個與他熱吻的女人,並不是陳懷德的媽媽。

他還記得與陳懷德的爸媽共進晚餐的經驗,陳媽媽熱心地留他下來吃晚餐,她做菜的手藝普通,態度卻非常溫和親切,長相雖然不算美,但卻是個氣質很高雅的女人。

陳爸爸則顯得比較沉默,不過說起話來也是非常的客氣,溫文儒雅,就是一副大學教授的模樣。

陳家就是屬於很多人羨慕的那種,知書達禮的家庭,大人小孩表現都很優秀,形象近乎完美。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彭順也無法相信,溫文有禮的陳叔叔會做出這種事。

豆大的雨滴開始敲打大廈住戶們的遮雨棚,傾刻間,大雨滂沱而下。天色變得更加昏暗,但是那對男女似乎是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肆無忌憚地脫下彼此的衣物,就在窗邊做起愛來。

男女交合的畫面,彭順不是沒有看過。升上國中之後,他就偷看過爸爸藏起來的A片錄影帶,但是,如此身歷其境地看到一對男女在他眼前做愛,這是第一次。

他像著了魔一樣,發癡地握著望遠鏡,兩眼視線久久地無法離開那個畫面,變硬發燙的不僅是緊握望遠鏡的雙手,也包括他的下體部位。

但是此時的他無法像往常那樣,看著某個刺激的影片或照片自慰,也許是因為這個畫面太具震撼性了,他感覺自己就像置身於滂沱的大雨中,身體裡只遺留下被雨水劇烈沖刷的感覺,而其他的諸如意識、思考、行動力等等,都被大雨背後的畫面吸附而去,有如魂魄離體。

時間在變換的畫面中消融了,或者,化身成為整體畫面的一部分。他看到對面的男女以不同的姿勢交合,有些是他想也沒想像過的姿勢。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臉上交雜著痛苦與歡娛的表情,甚至,他聽到了他們的呻吟聲與喘息聲,感受到他們達到高潮時身體某部位劇烈收縮的快感。

等到彭順意識到自己站在窗邊,正拿著望遠鏡在偷窺鄰居長輩的私密生活時,雨已經停了。

陽光從變薄的雲層中透出來,重新君臨大地。在強光的對照下,大廈裡所有的窗口再度變暗,秘密得以重新隱身起來。

此時,對面陳家的客廳燈光已經滅去,方才翻雲覆雨的男女已經不知去向。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唯一留下來的,就是彭順痠痛的手臂,以及內褲裡一灘溫熱的液體。

彭順走到浴室清洗,隨著熱水的洗滌,現實感一點一滴地回到他的身體裡。

方才他所目睹到的畫面,此時才逐漸顯現了一層現實的意義──

無庸置疑地,陳懷德的爸爸在搞外遇。

而且,陳懷德應該還不知道。

15歲的彭順以極緩慢的方式擦拭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地,臉上浮現了一抹微笑。

 ●

自從公司垮了以後,彭順的父親就堅持要離開台北,帶著母親回故鄉居住。一開始他們租房子住,直到彭順跟姊姊工作了幾年之後攢了一點積蓄,才在爺爺留下來的,唯一沒有變賣的土地上,合力出資蓋了一間讓爸媽可以居住的小房子。

在彭順結婚前打算要買房子時,曾問過父母的意見,看他們是否有可能回台北一起住。母親聽了似乎有點動心,但是父親依舊堅決的拒絕了。

回到鄉下的父親,過著到處幫親戚打零工的日子。有時候幫忙包梨子,有時候幫忙剪檳榔,這些工作的時薪都非常低,而且非常辛苦。彭順無法想像,曾經整天待在冷氣房、當過老闆的爸爸,要如何受得了這些風吹日曬雨淋的農事工作。

但是父親依舊堅持要這麼做。過去他臉上的意氣風發完全消失了,剩下的是經過日復一日烈日曝曬的,有如佈滿粗礫岩石的黝黑肌膚。

現在的爸爸,看起來完全像是個土生土長的老農。

爸爸為什麼捨棄台北舒適的生活不過,而堅持要待在鄉下過這樣的苦日子呢?他從來沒有說明過原因,但彭順猜想,這是他對自己的一種懲罰。

懲罰自己失去了事業,又拖累了妻子兒女。所以他堅持「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生活態度,即使工作所能換取的報酬非常微薄。

有時彭順待在爸爸的身旁,雖然父子倆沒說一句話,但是他卻能感知到爸爸扛在肩上的,那具無形而沉重的枷。

他知道自己的肩上也有一副枷,那不僅是承襲自父親身上的重擔,也是因為他在年少時,做了不應該做的事。

從劉芳菲手中拿到陳懷德的地址時,彭順覺得老天爺似乎在跟他開玩笑。因為,陳懷德的麵包店正是開在彭順爸媽所居住的鄉鎮上。

這家「吉祥麵包店」,是彭順每次回鄉時,在鎮上逛街時常會經過的麵包店,老婆也時而會進去買些蛋糕麵包。但弔詭的是,他一次都沒有想到要踏進去過。

印象中,那是一家門面整齊、外觀簡單素雅的小店。沒想到,多年不見的同學,就隱身在這樣的一個尋常的小店裡面。

拿到地址後的彭順,利用工作上的空檔向公司請了一天假。他什麼都沒有告訴妻子小惠,一如往常的在該出門上班的時間,帶著早餐走出家門。

他開著有10年歷史的雪鐵龍SAXO,流暢地駛入通往高速公路的匝道。從這裡出發開到爸媽及陳懷德所在的故鄉,約要兩個半小時。

彭順透過檔風玻璃看向前方筆直的道路,輕踩油門,車速加碼到110。由車體旁呼嘯而過的風阻聲鑽入車內,將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的樂音完全掩蓋了起來。

這條通往故鄉的高速公路彭順開了無數次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通往故鄉與通往回憶的路,居然會是同一條。

如今38歲的彭順看著15歲時的彭順,當年那個理著小平頭、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年少的自己,正躊躇滿志地盯著班上唯一的對手,陳懷德的背影。他在思索著,該在什麼時機點,給這個對手最致命性的一擊?

如果陳懷德知道自己的父親搞外遇,那一定有如晴天霹靂。就像他在連續劇裡看到的那樣,他們家搞不好會掀起一波家庭革命,陳懷德恐怕很難再定下心來念書了,彭順越想越得意,他簡直有點迫不及待,等不及想要立刻告訴陳懷德。

第七節下課後接下來是晚自習,只要沒有額外的補習,他們都會一起走路回家,今天晚上陳懷德本來是要去劍道館練擊劍的,卻臨時因為劍道館要進行清理而休息一天,彭順聽到時開心極了,認為這是一個說秘密的大好機會。

果然,放學以後,彭順硬拉著想回家的陳懷德到住家附近的河堤公園散步,彭順的面色凝重,跟陳懷德說,有一件很重要的秘密要告訴他。

「什麼事?」陳懷德態度有點慵懶的,卸下沉重的書包與便當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昨天親眼看到的,真的。」彭順再度強調了一次。

「快說吧,我好想回家洗澡。」

「嗯,你知道吧,我昨天請病假待在家裡,所以,我看到了…..」彭順的舌頭竟然打結了,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接下來的話,好像不應該說出口。

「然後呢?」陳懷德面露著不耐。

彭順張著嘴,有點接不上話來。

「你在耍我啊,現在很晚了耶,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啦!」陳懷德恐怕真的是累了,口氣非常差。

「這個…….,你確定要知道嗎?」彭順也有點無理解自己,他怎麼忽然變得像個女生一樣,瞻前顧後,扭扭捏捏。

「你唬爛我吧,根本就沒有什麼祕密要講。搞清楚好嗎,今天又不是愚人節。」陳懷德拎起自己的書包跟便當袋,打算轉身走人。

「我看到了,你的爸爸帶一個女人回家睡覺。」原本已到嘴邊的話語突然衝口而出,說完的那一瞬間,彭順覺得有一股熱血衝上腦門,似乎,先前一直想要揭發醜聞的動力又回來了。

「你說什麼?」陳懷德轉身看著彭順。

「你爸爸在搞外遇啦!」彭順大聲說道。

「騙人,你怎麼可能看得到?」

「當然看得到,在我家客廳,用我爸的望遠鏡,看得清清楚楚,你爸爸不僅跟那個女人打啵,還脫她的衣服…..」

陳懷德衝過來,撲倒了彭順,結實的拳頭一記一記地打在彭順的頭上、身上。

「你這個騙子,去死吧!」彭順沒有聽錯,在陳懷德的怒吼中,夾雜了幾聲悲切的嗚咽聲。

陳懷德揍了彭順十幾拳之後,轉頭起身,跑著離開了。躺在河堤上動彈不得的彭順,看著陳懷德的背影消失在夜幕當中,他想,他跟他的友誼應該是徹底完蛋了。

看樣子陳懷德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這原本是彭順心中所期待的,但是,此時此刻的他,卻一點都不感到高興或得意。

反而,有一種恐懼在他心中滋生、醞釀著。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覺那恐懼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巨大。

他拖著疼痛的身體慢慢走回家,刻意避開父母的目光,用長袖長褲掩蓋身體上的瘀青。還好陳懷德沒有揍他的臉,要不然想瞞也瞞不住了。

但是,陳懷德會怎麼樣呢?

隔天,彭順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學校,連早自習的數學小考都無法定下心來做答,他想自己考出來的成績應該會出奇的爛吧,但是,現在他已經無暇顧及這些。

因為直到早自習結束,陳懷德都沒有出現在座位上。

那一整天,陳懷德都沒有到學校來,聽說是請了病假。

晚上的時候,彭順發現有一台警車停在社區的大門口,有一群婆婆媽媽聚集在一樓的管理處,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在討論什麼。社區裡似乎瀰漫著一種詭譎怪異的緊張氛氛,令他覺得有點不安,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夜間九點左右,媽媽跟爸爸一起回來了,她一邊脫外套一邊問彭順說:「你有一個姓陳的同學是不是住在對面五樓?」

「對啊。」

「嗯,我沒記錯。他出事了耶。」

「什麼事?」彭順緊張地問道。

「聽說,他殺傷了一個女人,那女人受了重傷,在醫院裡急救,這孩子自己跑去警察局自首。但又怎麼樣?大錯已經鑄成,大概一定要坐牢了。」

坐牢?這是真的嗎?媽媽又怎麼會知道呢?

「晚上新聞有播啊,一個少年持水果刀刺進一個大學女助教的肚子。我那時看了就在想,怎麼這麼小的孩子會想到要殺人呢?結果剛剛回來的時候在中庭聽到鄰居在議論紛紛,才知道新聞上報的少年犯就是我們這個社區的孩子,那個被殺的女人,有一說是他父親的情婦。真令人想不到耶,那個文質彬彬的陳教授也會出軌啊,咦,你是不是跟他交情不錯?那個陳家的孩子?」

彭順沒有吭聲,他的心、頭腦瞬間被抽空了,無法回答母親的任何問題。

當晚,彭順照例在書桌前坐到半夜一點鐘,但是這一天,他沒有達成溫習的進度。事實上,在母親告知他這個訊息後,眼前雖然依舊攤著一本參考書,卻一個字都沒有辦法讀進去。

他頭腦裡滿滿都是陳懷德最後說的那句話:你這個騙子,去死吧!

陳懷德真的要去坐牢嗎?那麼,他身上將永遠烙下了罪惡的印記,在這場人生的競技賽當中,再也不是彭順的對手。可以說,彭順的當初的計謀是獲得出乎預料的成功。

但,這並不是彭順想要的結局。對,他討厭陳懷德,忌妒他高人一等的資質與能力,但彭順並沒有想到要徹底扭轉他的人生,他只是想要給他一點教訓、一點難堪而已。

彭順走到客廳落地窗前,眺望對面的陳家。陳家的客廳與臥房完全是漆黑一片,不知道是沒有人在,還是大家都睡了。

不可能睡得著,此時的陳懷德跟他的父母,應該比彭順更難過。面對著漫漫長夜,心中翻攪著劇烈的悲慟與對未知的恐懼。心裂成了一個傷口,滴滴答答地淌著血,他們對人生的期待完全破滅了,這時候,怎麼可能安然入睡?

就是從那天起,彭順漸漸地染上了失眠症,一直到現在,他總是要輾轉個大半夜之後,才能筋疲力竭地小睡個兩、三個小時,不論吃都少藥、看多少醫生都無法根治。

失眠就像一個幽靈,從彭順15歲起就幽幽地跟在他身後,一直到,他38歲的今天。

 ●

來到「吉祥麵包店」前,已接近中午。彭順在店門口張望了一下,並沒有走進去。

跟台北的麵包店相比,這家「吉祥麵包店」不僅名字俗氣,門面的裝潢也很普通。不過它打掃得很乾淨,櫥窗下方還放了幾盆開得很茂盛的波斯菊,感覺起來,是一家很溫馨的小店。

彭順坐在麵包店對面的小吃攤上吃著炒米粉與滷大腸,一雙眼睛時不時的望向「吉祥麵包店」。他發現這家店的生意還算不錯,雖然不至於要到排隊的程度,但一直都有人進進出出。

一個穿著圍裙,左側臉頰上有胎記的女人提著一袋麵包走出來,交給坐在機車後座的歐巴桑。女人的笑容很燦爛,歐巴桑的車騎走了以後,她還熱情地揮了幾下手,才返回店裡。

這個女人,一定是麵包店的員工,搞不好還是老闆娘。也許她是陳懷德的妻子也說不一定。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現在的陳懷德應該結婚了吧,搞不好他的孩子都比自己的兒子大上好幾歲。

彭順一直在遠處觀察著這間店,看看會不會有個符合他記憶中陳懷德樣子的男人出現,但是等了半天,他並沒有看到這樣的男人。

他去85度C喝了一杯咖啡,放鬆一下緊張的神經。其實,直接走進麵包店是最快的方法,夾起一個麵包放在托盤上,走到櫃檯付帳時順便請教臉上有斑的女人:請問這裡的老闆叫做陳懷德嗎?

如果是的話,就報上自己的名字,請他出來一下。但問題是,彭順並沒有把握,陳懷德會願意再見到他。

喝完咖啡後,彭順重回「吉祥麵包店」對面的騎樓處。雖然他的頭腦一直催促著:快,快走進去吧,把一切做個了結。但是,他的腳卻不聽使喚。

此時,天空已逐漸暗了下來,麵包店裡亮起鵝黃色的燈光。有一個戴著白色的帽子,穿著白色工作服的男人用背推開門走了出來,他兩手端著一大盤麵包,往停在右側不遠處的一輛小箱型車走去。

箱型車上掛著淡藍色的布條:「吉祥麵包到府服務」。男人打開後車門,把麵包盤放進去。

彭順看著那男人的臉,是陳懷德沒錯。雖然臉頰、身體都發福了,但是他臉上的五官跟二十多年前幾乎一模一樣,只是size大了一些。

男人又走進麵包店,不一會兒,他跟臉上有斑的女人各端著一個大麵包盤走出來,又放入車子裡。

女人附在男人耳邊說了幾句話,男人大笑了起來,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然後女人轉身回到麵包店。

彭順盯著男人的一舉一動,雖然,他的頭腦一直催促著:快點,快點過去叫住陳懷德……,但是他的腳卻被釘在地板上,無法動彈。

就在這個時候,男人往彭順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彭順覺得,陳懷德似乎認出了自己,雖然他的表情沒多大變化,但是目光很明顯的停頓了,他看著彭順的臉好一會兒。

彭順能做的就是眼睜睜的盯著對方,他無法思考、無法說話,感覺時間似乎在此時踩了剎車,往反方向逆流而去,他不再是38歲已成年的彭順,而是回到20多年前,那個後悔且充滿罪惡感的少年彭順。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嘴在一開一合地、無意識且重覆地說著:對不起!

但是,陳懷德卻不再是過去記憶裡,那個大剌剌、鋒芒畢露的資優生了。他的長相雖然跟小時候一樣,但神情已經大不相同。最明顯的,是他的眼神變了,變得柔和許多,完全沒了年少時,那種可以刺進人心的銳利。

現在的他,就像是從麵粉糰裡走出來的白胖大叔,溫和而不刺激。對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再具有任何的威脅性了。

陳懷德與彭順對看了好一會兒,他沒有眼花看錯,後來,陳懷德的臉上居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笑中既不帶有任何惡意與憎恨,也沒有明顯的寬恕與同情。純粹是針對一個故人、一段久遠的記憶,也許每日耗損於謀生的工作當中,讓他不想也無暇再想起那段記憶,但是今天彭順的出現,讓他不得不回首一瞥,生命裡曾經發生過的事。

彭順想要知道,面對那段記憶,陳懷德有想要說的話嗎?

他們並沒有對看太久,因為陳懷德似乎記起了自己的工作,將目光從彭順身上移開,鑽入車內,發動了引擎。車子上方的喇叭傳來「來喔,好吃的吉祥麵包…..」,載滿香噴噴麵包的廂型車,緩緩地往前駛去。

彭順呆呆目送著箱型車的背影離去。他設想過無數次與陳懷德重逢的畫面,也許對方會衝過來再揍他一拳,或是臭罵他一頓,沒有想到的是,他什麼都沒有表示,讓彭順哽在心中20多年的道歉無由出口。

似乎,他並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陳懷德絕不可能會窩在這窮鄉僻壤,開著這樣一間不起眼的小麵包店。以他的聰明才智,一定就跟彭順一樣,一路順利的考上第一志願高中、第一志願大學,而且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可以順利的出國留學,最後也許是當上大學教授,某大醫院的醫師,或是某大企業理的高階主管。

他的收入、社會地位一定是現在的好幾倍,但是,那樣的他會比較快樂嗎?

沒有人知道。與彭順相比,老天爺其實給了陳懷德更嚴苛的考驗,讓他從高高的雲端摔入谷底。不知道他這20多年是怎麼過的,也許曾經絕望、曾經喪氣,但重要的是,此時此刻的他,似乎已經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這就是他與彭順最不相同的地方。

回程時,天空開始下起雨來,據說是鋒面來報到了,他在通往高速公路的省道旁停下來,撥了一通電話給妻子小惠。

「喂,你今天到底去哪裡了?怎麼翹班了?打你手機怎麼都沒接?」小惠怒氣沖沖地問道。

「我去見一個國中同學了…..」彭順說到這裡,忽然說不出話來了,語言哽在喉嚨裡,眼淚就像打在擋風玻璃上的雨水一樣,迅速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好想、好想立刻回到台北,抱住妻子,告訴她這個哽在他心中,埋藏了多年的秘密。他有好多好多心裡的話想要跟妻子說,希望得到她的了解,想要請求她的原諒。

但是,他現在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任由洶湧的淚水漫過臉頰,滴落在潔白的襯衫領口上。

這是作家曾詠蓁經營的專題,會在這裡分享日常閱讀、追劇、靈修的心得,並刊載「異能少年」系列小說中沒有收錄的番外篇。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在異能少年中,我寫法師們透過轉換呼吸法來施展法術,可能讀者們閱讀時以為我是瞎編的,或是聯想到鬼滅之刃裡「火之呼吸」、「水之呼吸」等讓劍士威力大增的神奇呼吸……雖然以上情節是有誇張之處,但這真的不是作者們的胡編亂造,因為古代中國的道家秘術或是印度的瑜珈系統中,的確有許多呼吸的練習。
清明連假時跟念高中的兒子去看了新海誠的「鈴芽之旅」(真開心16歲男生還願意跟媽媽一起出門去看動畫電影耶),過程中有幾度眼眶含淚,尤其呈現311地震前的早晨,濱海城鎮中許多人從敞開的家門走出,家人們彼此道再見,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他們不知道這次道了再見後,可能就是死別,此生已沒有機會再見一面。
黑暗榮耀是一部「復仇爽片」,有點超現實,因為裡面「每一個壞人」都得到了報應。編劇似乎認為受害者只能透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方式來取得身心平衡,才能回到原點,重啟人生。在完美布局的戲劇裡,當然可行,但真實的世界中,能這樣如願嗎?
巫咸誕生於八千年前的中國,那時的中原大地屬於新石器時代。巫咸出生於一個製造陶器的家庭,但他的手不碰陶土,反而愛觸碰人。 巫咸從小就展現了不同於一般人的特殊靈力,能夠看見、與鬼神溝通;他的手有治療能量,放在病人身上,就可以調理患者的身體………
今天《靈山採藥》的番外篇輪到了書中的八年級生「吳子顯」,與靈山巫師不同,他是個比較有現實感的角色,這次我沒打算再幫他編一個故事,而是想跟讀者聊一聊這個角色是怎麼形成、以及他以後的走向。
最近社群上都在討論ChatGPT聊天機器人相關話題,我聽了劉軒老師跟老高等創作者的想法,他們第一時間都產生了「威脅感」,人類終於創造出了一個會不斷學習,搞不好哪天「無法控制」的工具出來了,老高甚至以文明的「奇異點」來形容ChatGPT的出現,不管這是不是多數人想要的未來,這個「未來」已經來了。
在異能少年中,我寫法師們透過轉換呼吸法來施展法術,可能讀者們閱讀時以為我是瞎編的,或是聯想到鬼滅之刃裡「火之呼吸」、「水之呼吸」等讓劍士威力大增的神奇呼吸……雖然以上情節是有誇張之處,但這真的不是作者們的胡編亂造,因為古代中國的道家秘術或是印度的瑜珈系統中,的確有許多呼吸的練習。
清明連假時跟念高中的兒子去看了新海誠的「鈴芽之旅」(真開心16歲男生還願意跟媽媽一起出門去看動畫電影耶),過程中有幾度眼眶含淚,尤其呈現311地震前的早晨,濱海城鎮中許多人從敞開的家門走出,家人們彼此道再見,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他們不知道這次道了再見後,可能就是死別,此生已沒有機會再見一面。
黑暗榮耀是一部「復仇爽片」,有點超現實,因為裡面「每一個壞人」都得到了報應。編劇似乎認為受害者只能透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方式來取得身心平衡,才能回到原點,重啟人生。在完美布局的戲劇裡,當然可行,但真實的世界中,能這樣如願嗎?
巫咸誕生於八千年前的中國,那時的中原大地屬於新石器時代。巫咸出生於一個製造陶器的家庭,但他的手不碰陶土,反而愛觸碰人。 巫咸從小就展現了不同於一般人的特殊靈力,能夠看見、與鬼神溝通;他的手有治療能量,放在病人身上,就可以調理患者的身體………
今天《靈山採藥》的番外篇輪到了書中的八年級生「吳子顯」,與靈山巫師不同,他是個比較有現實感的角色,這次我沒打算再幫他編一個故事,而是想跟讀者聊一聊這個角色是怎麼形成、以及他以後的走向。
最近社群上都在討論ChatGPT聊天機器人相關話題,我聽了劉軒老師跟老高等創作者的想法,他們第一時間都產生了「威脅感」,人類終於創造出了一個會不斷學習,搞不好哪天「無法控制」的工具出來了,老高甚至以文明的「奇異點」來形容ChatGPT的出現,不管這是不是多數人想要的未來,這個「未來」已經來了。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Thumbnail
Faker昨天真的太扯了,中國主播王多多點評的話更是精妙,分享給各位 王多多的點評 「Faker是我們的處境,他是LPL永遠繞不開的一個人和話題,所以我們特別渴望在決賽跟他相遇,去直面我們的處境。 我們曾經稱他為最高的山,最長的河,以為山海就是盡頭,可是Faker用他28歲的年齡...
Thumbnail
冥冥之中,我們就是會彼此相遇 去年我跟媽媽去瑞士Rigi峰旅行時,在那裡跟一顆寫著峨眉山的石頭合照,後來發現Rigi峰跟峨眉山是姊妹山。今年到大陸玩,恰巧也將峨眉山排在行程中。緣分就是如此奇妙,這是一趟注定會相遇的旅行。 早上4點我們就起床準備,帶著簡單的隨身包包還沒有5點就出發
Thumbnail
在這個繁忙而又充滿變數的世界裏,婚姻被視為人生中最美好的禮物之一。它如同一座寧靜的港灣,在風雨飄揚的日子裡為我們提供遮風避雨的溫暖之地。然而,婚姻並非偶然,它背後往往隱藏著深不可測的緣分與宿命。 **八字命理與婚姻的神秘聯繫 八字命理,作為中國古老的智慧之一,自古以來便與婚姻結下了不解之緣。
Thumbnail
  《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2004年於台灣上映,18年後(2022)再度重返大螢幕,說來慚愧,我是直到最近才有機會欣賞這部被BBC選為21世紀百大電影第6名的電影。   本片描述一對分手的情侶,某天男方(金凱瑞 飾)為
相遇的那刻靈魂就被吸引, 明明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我卻心裡覺得有這麼一個這麼優質的帥哥主管很讓人開心; 但無奈造化弄在我喜歡上你的同時理智提醒, 我正踏入危險的禁忌之情, 只因為我有家庭; 長此以久我過得越來越不開心, 也沒人可以讓我放下警惕訴說我的心情; 就這麼痛苦並感受到極度內耗
Thumbnail
一個38歲的男社畜,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脾氣不好的太太,除了這些日常的壓力外,他心中還有一個秘密,隱藏了20多年,因此每次收到同學會的邀請,他都果斷刪除,直到今年,他感覺自己再也無法承受那個祕密的重量,於是.......
Thumbnail
國二下學期時,因為我想考進好的高中,就去學校對面的補習班報名,但剛好那間補習班沒有我熟悉的人,我又是個社恐,在班上也不太講話,是個不折不扣的宅宅,最大的興趣只有在上課前的休息時間看小說和漫畫。 我的英文很爛,所以老師都安排我坐在最前面。沒想到在某次段考前總複習時,老師安排了一位男生在我旁邊,下課時
Thumbnail
不管什麼年紀,大多數人都渴望找到一位能陪伴自己走過餘生的另一半,但我們在尋找愛情的同時,途中或許會因為各種原因,而對感情產生畏懼,怕再次被傷害,怕再次被欺騙,下面要分享的這個男生,就是曾經在愛情的路上受到傷害,還有過不想再相信愛情的念頭,再施展法術之後,成功克服對於感情的創傷,還收穫到了一段感覺到命
對,「First Love初戀」不是演野口也英的記憶拼圖,因為她已經遺失了那些,整部劇集是並木晴道找出自己的記憶,想辦法拼回認識也英的那一塊。所以真正心理上的拼圖者是晴道,然後在拼圖時回憶自己的承諾,無法自拔的去完成對也英的命中注定,卻變成讓也英失去希望的爸爸跟前夫一樣的角色,捨棄了女友恒美。
Thumbnail
以下為一位有緣人分享: 幾年前佛菩薩開示我命中有車關,需誦《地藏經》、《藥師經》、《金剛經》各280遍化解。當下也感慨頗多,多麼幸運,我提前知道了命中有此劫難;但是這幾年業力一條接一條的來,就一直沒有唸車關的經文,一直在還其他業力。 直到前段時間,某位大明星發生嚴重的車禍,我真的有被嚇到!因為從小就
Thumbnail
Meant To Meet, 命中注定要相遇。多浪漫的一句話,如果一生能遇上那麼一位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是所謂的命運指定的伴侶。但,即使人對了,那時間呢? 如果是在錯的時間遇到,那他還會是那個對的人嗎?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Thumbnail
Faker昨天真的太扯了,中國主播王多多點評的話更是精妙,分享給各位 王多多的點評 「Faker是我們的處境,他是LPL永遠繞不開的一個人和話題,所以我們特別渴望在決賽跟他相遇,去直面我們的處境。 我們曾經稱他為最高的山,最長的河,以為山海就是盡頭,可是Faker用他28歲的年齡...
Thumbnail
冥冥之中,我們就是會彼此相遇 去年我跟媽媽去瑞士Rigi峰旅行時,在那裡跟一顆寫著峨眉山的石頭合照,後來發現Rigi峰跟峨眉山是姊妹山。今年到大陸玩,恰巧也將峨眉山排在行程中。緣分就是如此奇妙,這是一趟注定會相遇的旅行。 早上4點我們就起床準備,帶著簡單的隨身包包還沒有5點就出發
Thumbnail
在這個繁忙而又充滿變數的世界裏,婚姻被視為人生中最美好的禮物之一。它如同一座寧靜的港灣,在風雨飄揚的日子裡為我們提供遮風避雨的溫暖之地。然而,婚姻並非偶然,它背後往往隱藏著深不可測的緣分與宿命。 **八字命理與婚姻的神秘聯繫 八字命理,作為中國古老的智慧之一,自古以來便與婚姻結下了不解之緣。
Thumbnail
  《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2004年於台灣上映,18年後(2022)再度重返大螢幕,說來慚愧,我是直到最近才有機會欣賞這部被BBC選為21世紀百大電影第6名的電影。   本片描述一對分手的情侶,某天男方(金凱瑞 飾)為
相遇的那刻靈魂就被吸引, 明明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我卻心裡覺得有這麼一個這麼優質的帥哥主管很讓人開心; 但無奈造化弄在我喜歡上你的同時理智提醒, 我正踏入危險的禁忌之情, 只因為我有家庭; 長此以久我過得越來越不開心, 也沒人可以讓我放下警惕訴說我的心情; 就這麼痛苦並感受到極度內耗
Thumbnail
一個38歲的男社畜,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脾氣不好的太太,除了這些日常的壓力外,他心中還有一個秘密,隱藏了20多年,因此每次收到同學會的邀請,他都果斷刪除,直到今年,他感覺自己再也無法承受那個祕密的重量,於是.......
Thumbnail
國二下學期時,因為我想考進好的高中,就去學校對面的補習班報名,但剛好那間補習班沒有我熟悉的人,我又是個社恐,在班上也不太講話,是個不折不扣的宅宅,最大的興趣只有在上課前的休息時間看小說和漫畫。 我的英文很爛,所以老師都安排我坐在最前面。沒想到在某次段考前總複習時,老師安排了一位男生在我旁邊,下課時
Thumbnail
不管什麼年紀,大多數人都渴望找到一位能陪伴自己走過餘生的另一半,但我們在尋找愛情的同時,途中或許會因為各種原因,而對感情產生畏懼,怕再次被傷害,怕再次被欺騙,下面要分享的這個男生,就是曾經在愛情的路上受到傷害,還有過不想再相信愛情的念頭,再施展法術之後,成功克服對於感情的創傷,還收穫到了一段感覺到命
對,「First Love初戀」不是演野口也英的記憶拼圖,因為她已經遺失了那些,整部劇集是並木晴道找出自己的記憶,想辦法拼回認識也英的那一塊。所以真正心理上的拼圖者是晴道,然後在拼圖時回憶自己的承諾,無法自拔的去完成對也英的命中注定,卻變成讓也英失去希望的爸爸跟前夫一樣的角色,捨棄了女友恒美。
Thumbnail
以下為一位有緣人分享: 幾年前佛菩薩開示我命中有車關,需誦《地藏經》、《藥師經》、《金剛經》各280遍化解。當下也感慨頗多,多麼幸運,我提前知道了命中有此劫難;但是這幾年業力一條接一條的來,就一直沒有唸車關的經文,一直在還其他業力。 直到前段時間,某位大明星發生嚴重的車禍,我真的有被嚇到!因為從小就
Thumbnail
Meant To Meet, 命中注定要相遇。多浪漫的一句話,如果一生能遇上那麼一位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是所謂的命運指定的伴侶。但,即使人對了,那時間呢? 如果是在錯的時間遇到,那他還會是那個對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