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梳洗換裝,匆匆趕到虎頭山上的廣場跳舞。教舞的老師愛狗成痴,任由胖腫骯髒、名叫小黑的老狗,恣意在場內遊走,所到之處大家要自動閃避。在我眼裡,這條狗與山上群聚的野狗無異,頹靡礙眼、有安全隱憂。
時間久了,我已習慣小黑的存在,也對牠的來歷感到好奇,打聽後才知,當初山上一批小狗出生,民眾發起認養活動,小黑也被領養,數年後卻遭棄養,溼冷的某天,回到出生地。
牠開始過起新生活,早上五點,先和固定一批山友到山上繞行,沿路吃些山友提供的點心,七點多回到廣場休息、享受老師替牠做梳毛服務,晚點再到山上剪頭髮的阿姨那邊逗留、用餐,傍晚則是他的逛街時間,晴天,他會陪伴形形色色的人有一段、沒一段的走著,思索著哪位善心人士可能賞賜食物;雨天,空無一人,牠靜靜地回憶起有家的日子。
一回,和善且幽默的老師竟義憤填膺地說:「小黑遭民眾攻擊,我火速去阻止時,竟也遭到謾罵。」她說:「以小黑的觀點,是人類冒犯了牠,牠僅吠叫以示警告,卻遭到對方作勢攻擊。」聽著老師嘰嘰喳喳講不停,我舞動的四肢也不斷打結。
為了解始終陪伴在側的小黑,我搜尋有關狗狗的資訊,這才明瞭,當我們無意間挑起狗狗敵意時,要一、先停下動作;二、眼睛不要對視;三、動作輕柔放慢;四、靜靜離開或繞道而行。更令我訝異的是,原來,並非所有的狗搖尾巴都表示善意,也不應觸摸不熟悉的狗兒,於是我將這些資訊告訴曾在放學途中,被狗一路追到跑去同學家避難的兒子。
現今社會一直說多元文化教育,尊重不同族群,難道狗狗不是一個族群嗎?這話題很容易挑起論戰,一邊是國片《十二夜》裡,狗兒們令人不捨的遭遇;一邊是在路邊或公園餵食成群野貓野狗帶來環境或安全的疑慮;一邊又是將動物攻擊事件與任意餵食畫上等號,種種恩怨糾葛,十足難解。
對於攻擊事件,個人淺見是,這問題的確存在日常生活中,但並非僅野狗會攻擊人,家犬也會,若是學校、政府、社會大眾建立起共識,多加宣導並主動了解狗兒習性,應能有效減少衝突的發生。
雖連日陰雨,愛跳舞的婆媽們熱情不減,時間一到仍陸續由各處冒出,卻看見年邁的小黑病懨懨趴在地上。有經驗的人說牠時間到了,自動在牠耳邊播放佛經,又有人說牠只是著涼、餓到,眾說紛紜,但小黑一看見老師來了,竟迅速站起又若無其事的閒晃,後來,還陪老師在山上晃一圈。
誰料,隔天,小黑再也站不起來了;再隔天,老師說她把小黑帶回家了;兩周後,我向旁人問起才知道,小黑死了;一個月後,老師語帶哽咽地說起小黑的事。「小黑是隻不喜歡麻煩別人的狗,那天牠走不動了,獸醫看過後我不忍牠再受折磨,決定順其自然,我將牠放在溫暖的房內,地上鋪著柔軟的被子,但小黑不吃不喝,安靜躺著,三天後,牠在睡夢中離世。」
我在豔陽下隨音樂跳著,想到小黑再也不會回來,便盡量讓臉朝上,不讓眼淚落下。我想,貼心的小黑,應該也不願意讓大家為他痛心不捨,才會在溼冷的日子,靜靜地來、淡淡地走,後來,只要有黑狗經過,我心裡總是有種酸酸的感覺。
此篇亦刊載於人間福報家庭版 2023/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