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個晴朗的下午,我和幾個訪談對象的朋友約定好到后湖海濱公園衝浪。那裡是金門南方的海域,東西兩側分別能遠遠看見民宿所在的歐厝聚落,和另一側醒目的大武山。夏天的海灘充滿挖花蛤的人群,但水上活動體驗仍不常見,當地人隨每片海域的性格不同,也和海洋有著不同深淺的關係。
后湖和歐厝都是靠海的村落,從民宿沿著向外延伸的小路接上車轍道,徒步十分鐘就能抵達那片沙灘上斜躺著M18戰車的海,我也曾在村子裡散步時看見幾戶住家旁散落的漁網、路邊雜草叢裡堆放的廢棄漁船。
被海懷抱的島嶼,曾有過離海最遙遠的距離。長著刺的沙灘是為了防止敵軍搶灘登陸而豎立的軌條砦、入海口漆著迷彩的蚵管哨標誌討海人下海的身分和時間,圈起的邊界告誡島上以及在海後方的另座島上的人,請勿隨意靠近。討海人需要申請漁民證、蚵民證,在規定的時間內經過允許後下海、上岸,潮汐漲退的自然時間被拉整成一紙公告,直直貼在離海最近的地方。
我和朋友們扛著衝浪板踩上沙灘,一步步走近海。海水有令人愉悅的溫度,我抓緊板子涉往適合的浪點,得要向外游到更深的地方才會有夠大的浪。浪不斷不斷地襲來,我愈往前,它就愈把我推回岸邊,我照著教練說的,在浪來時跟著整片海微微跳起,也試著吸一口氣潛進水裡,躲過捲動著海的波濤。但我是不常靠近海的人,不曾在海裡游泳,更遑論衝浪。海發現了我的生疏,起伏之間從身體的孔隙鑽入,我突然就想起那件小時候在同一片海發生過的事。
年齡不明,應是小學累計的第三或四個暑假,一家人帶著鏟子和桶子(在地人愛用的是家戶必備藍色廚餘桶)興沖沖開車到后湖海邊,大人小孩在岸上堆沙堡、挖花蛤,然後記憶跳接到小小的我走向水邊,蹲下來看浪,一陣重心不穩跌進攪動的海,再靜靜的被沖上岸。只有我自己目擊了自己的生死關頭。我記得,海水嚐起來比眼淚要鹹數十倍。
我吃力的扛起板子,走回岸上喝水漱開嗆入口腔的濃濃鹹味。剛剛有一瞬間我成功從板子上站起來了,但只維持五秒不到,我跌進海,又回到從頭開始由淺到深向外游、等浪、趴板、站起來的迴圈。但其實,我更享受隨波浪一起飄飄然,好像在海裡面跳舞。我發現我沒有因為想起童年而對海感到懼怕。是海接納了我的生疏嗎?那一刻我感覺自己離海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