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心雅也是這麼想的,她上來就是一個下馬威。
「雲禾,你是千金大小姐,是爸爸媽媽的掌上明珠,不要喫這些不上檔次的食物。」
她直接拿起紀雲禾的碗盤,將裏面的青菜粥、荷包蛋、小籠包盡數倒入了垃圾桶。
「雲禾,媽媽親手做飯給你喫。」
傅心雅抬手示意,跟着她的保姆立刻將名貴的食材堆滿了竈臺。
她隨即轉臉看向我,冰冷道:「我們母女見面,外人還待在這裏做什麼?」
我情緒很平穩。
在我的職業培訓中,當然有「面對孩子的親生母親該如何處理」的相關守則。
原則是迴避直接衝突,爲生母和孩子留出相處空間,如果生母有任何不利於孩子的行爲,需要立刻保護孩子。
傅心雅只不過是要給紀雲禾做早飯而已,我當然應該尊重她。
剛好顧小峯和程可可已經喫完了,我便帶他們去了別的房間。
分別輔導完了二人的作業,又一起喫完了午餐,我照顧兩個孩子午休,顧小峯很快呼呼大睡,程可可卻一直睜着眼睛。
我湊過去拍拍她,她轉向我,眼睛很清亮。
「小沈老師,我覺得……」
她聲音很小,我將耳朵湊到她的耳邊。
「我覺得紀雲禾的媽媽,不是真的愛她。」
我愣了愣。
「你又不認識紀雲禾的媽媽,你怎麼知道。」我笑了笑,「好啦,快睡吧。」
「真的。」程可可卻執拗地說,「愛,和表演出來愛,有很大的不同,我分得清。」
我心裏一跳,無端地有了不好的預感。
而幾乎是幾分鐘後,這預感就應驗了。
救護車的聲音驟然在樓下響起,導播慌亂地推開我的門。
「沈女士,紀雲禾出事了,你能不能來看看……」
08.
紀雲禾被救護車先送往了醫院。
後面跟着的車裏載着紀辭和我。
紀辭上午脫離了節目組,去參與了一個重要的股東大會,趕回來時正要去見傅心雅和紀雲禾,就發現紀雲禾被工作人員背了出來。
他臉色青白,冷汗從鬢角落下來,手一直在不停地絞來絞去。
我心裏也急,但還是提醒他:「紀先生,現在這個時間點,父母必須保持冷靜。」
紀辭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
如果是往日,我會抽出手。
但此刻如果能讓紀辭感覺好一點的話,就抓着吧。
到了醫院,我的胳膊已經紫了。
我顧不上疼,立刻趕到急救室門口。
傅心雅正在急救室門口痛哭,那種富家千金的優雅完全消失不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紀辭衝上去,一把抓住傅心雅。
「你給雲禾喫了什麼?!」
傅心雅拼命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最好的食材,我什麼也沒做錯……」
怒火在我心中燃燒,我完全沒有預料到,作爲紀雲禾的親生母親,傅心雅對孩子的瞭解居然少到這種程度,早知如此,我絕對不會讓她給紀雲禾做飯。
有些人當父母,是孩子的災難。
醫生在旁邊大聲說話,才能勉強壓制住傅心雅的哭聲:「孩子家長,冷靜一點!我們需要孩子的過敏清單!」
紀辭和傅心雅的臉上全出現了尷尬的空白。
他們不知道。
我衝了上去。
「芒果、菠蘿、蝦……」我熟練地報出名字。
餘光裏,我看到紀辭看我的眼神似乎在變得不同。
醫生像是終於遇到一個靠譜的患者家屬了,連忙抓住我:「孩子的病例帶了嗎?」
「沒有,但我手機裏存了過往病史的備份……」
和醫生緊急地交接完,他去治療紀雲禾了,護士走來,很自然地對我說:「孩子媽媽,去三樓繳費。」
傅心雅沉默地站在一邊,沒去糾正她。
紀辭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他停頓了一下,表示自己去交錢。
所幸,紀雲禾沒有大礙,經歷了催吐和藥物治療後,很快恢復了健康。
病房裏,在無數的攝像機前,傅心雅對着紀雲禾痛哭流涕。
「對不起,媽媽不知道……」
紀雲禾有些虛弱地嚅動了一下嘴脣。
「我餓了。」
傅心雅忙不迭地站起來:「雲禾想喫什麼,媽媽去給雲禾做……」
紀雲禾小聲道:「我想喝『快快變成美少女戰士』粥。」
傅心雅愣住了:「什麼?」
門開了,我端着一碗粥走進來。
紀雲禾的眼睛亮了。
我把粥吹涼,一勺一勺地餵給紀雲禾喝。
攝像機旁的導播舉起提示牌,讓我講講什麼是「快快變成美少女戰士」粥。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我說,「就是粥里加了雞蛋、瘦肉和小青菜,營養很全面。
「雲禾每次生病都不喫東西,我就做了這種粥,說喝完能恢復好多力氣,變成美少女戰士。」
「結果你騙我。」紀雲禾小聲說,「根本變不成。」
她一邊這樣說,一邊搶過碗,自己拿勺子把粥颳了個乾乾淨淨。
紀辭也一直在病房裏,他沉默地站在不遠處,看着眼前的這一切。
導播將採訪的話筒轉向他,斗膽詢問:「紀先生。」
紀辭被叫了兩次才回過神來。
導播:「紀先生,你女兒對什麼過敏,你一點也不知道嗎?」
如果按照紀辭往日的性格,他應該已經發火了。
但此刻在紀雲禾的病牀前,他沉默片刻,低聲道:「我工作太忙了。」
導播很有新聞精神,不依不饒地問:「你會覺得自己不是個好爸爸麼?」
這一次,紀辭沉默得更久。
他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了茫然。
「我對她不好麼?」他低聲,像是辯解,又像是喃喃自語,「她想要什麼我都買給她,我給她掙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紀總。」我打斷了他。
職業守則中說,如果孩子父親的教育觀念有嚴重問題,我們有義務出言糾正。
因此,即便對着千萬觀衆,我還是勇敢地開了口。
「光提供物質條件是不夠的,事實上,孩子其實對物質沒有那麼敏感。
「他們更需要的是陪伴、關注和愛。」
這一次,紀雲禾沒有再故作冷漠。
她把頭埋進了我懷裏,我感覺胸口驟然一熱。
她哭了。
那一天,這個冷漠早熟的女孩,在我的衣服上流下了許多滾燙的眼淚。
09.
紀雲禾說,她每年的生日,其實都盼着媽媽來。
她其實沒怎麼見過媽媽,從記事起,媽媽就在國外。
紀雲禾給她打電話,她要麼不接,要麼接起來也只打幾分鐘。
她有開不完的party、數不清的新曖昧對象,後來也許還有了新的孩子,紀雲禾不確定。
但即便如此,雲禾還是很想有個媽媽。
別人都有,她也想有。
不但要有,還要有個最好的。
所以她在想象中美化媽媽,把她美化成了全世界最好的女人,至於媽媽爲什麼不回來、不看她,紀雲禾刻意地不去想。
現在,傅心雅終於回來了。
她擊碎了紀雲禾的所有幻想。
程可可能看出來的東西,紀雲禾未必不能。
她枕在我的胳膊上,小聲道:「她不是真的愛我,她只是想贏你。
「她希望我和爸爸永遠等着她。」
我嘆口氣,摸摸紀雲禾的頭髮。
我大可以安慰她「你媽媽其實很愛你」,但對於這種聰明早熟的小孩,這種騙術沒有用。
於是我把她當成大人,認認真真地和她分享。
「這一生很長,我們會遇到的人很多,父母只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們不愛我們也沒關係,我們不要因爲他們的不愛,就反覆傷害自己。」
紀雲禾轉頭看向我:「你是孤兒,對不對?」
我並沒有被冒犯,只是平靜地笑了:「你查過我?」
「爸爸查的。」紀雲禾猶豫了一下,坦白了,「我只是在他旁邊偷聽了一下。」
「是真的。」我說,「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被扔在福利院的門口,是菁蘭學院的院長養大了我。」
我安頓着紀雲禾睡下,要離開房間時,她叫住了我。
「喂。」
我轉頭看向她。
她用貌似平靜的語氣問我:「你對我們的愛,是你職業的一部分嗎?如果不付錢了……你就不愛我們了。」
我想了想,問她。
「你知道程可可的爸爸嗎?
「程遇橋,一個很有名的歌手。
「唱歌是他的職業,但他對音樂的感情也是真的。」
我衝紀雲禾笑了笑:「愛就是愛,不分職業的愛和非職業的愛。」
10.
紀辭說,他要和我談談。
私密咖啡廳裏,他坐在我對面,西裝革履,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柔化了他冷峻的線條,讓他看上去比平時好接近些。
他的第一句話是:「傅心雅回去了。」
我喝着手裏的焦糖瑪奇朵,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能「哦」了一聲。
「我們相愛過,但並不適合一起生活。」
紀辭啜飲了一口熱美式。
「我們都太驕傲了,只在乎自己,不肯爲別人妥協哪怕一點點。」
「我有我的事業,她有她的party和社交,家裏總是冷冰冰的,誰都不願意照顧誰。」
「所以……北檸。」他看着我,「我想清楚了,我願意和你結婚。」
我差點一口焦糖瑪奇朵噴在他的西裝上。
「不是。」我震驚道,「紀總,我什麼時候提出過這個請求?」
紀辭笑了。
「你不用有太多顧慮,你的身世我已經知道。」他身體前傾,牢牢地看着我,「我不介意。」
我:「……」
真難啊。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紀老闆?你這不就是找個工具人嗎,還說得這麼好聽。」
說這話的人不是我。
而是紀辭後面座位的客人。
這家咖啡廳椅背很高,擋住了我們的視線,此刻那人站起身來,我纔看清了他的身影。
巨大的黑色墨鏡遮面,男人衝我露出桀驁不馴的笑容。
「認得出我吧?」
「當然。」我淡淡道,「程可可她爸。」
程遇橋大概是這輩子沒被別人這麼稱呼過,桀驁的微笑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但他隨即看向紀辭。
「你既然查過沈北檸,就知道她畢業的菁蘭學院是幹什麼的吧?」
「她跟你就是僱傭關係,她在乎的是紀雲禾,不是你,你把腦子裏的水倒一倒吧。」
紀辭面容冷峻:「你不也一樣?」
「我怎麼可能一樣,沈北檸對我有感情。」程遇橋露出自信的笑容,「她聽我的歌!」
紀辭反脣相譏:「她玩我們公司開發的遊戲。」
「她不只是聽,她單曲循環!」
「她不只是玩,她還氪金。」紀辭看了我一眼,「氪了非常多。」
我:「……」
人家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我看這倆人別說少年了,距離小學畢業都很遙遠。
他倆吵得正酣,沒注意到我被第三個男人拉走了。
當然是顧影帝。
顧澤咬着煙,非常霸氣地強行拉着我穿過咖啡廳的走廊。
……走個路而已,倒也沒必要走得跟在演《英雄本色》一樣。
走到僻靜處,他望着遠處,神情憂鬱。
「沈北檸,我知道的,你這種女人,是無腳鳥。
「那兩個凡夫俗子,不可能是你的歸宿。」
我:「?」
還整得挺文藝。
但不管怎麼說……
我:「謝謝理解。」
「嗯。」顧澤點點頭,「我能懂你,我們是一類人。
「我很早就對公衆說,我不會再結婚了。」
影評家說,顧影帝長了一雙看誰都深情的眼睛。
此刻他轉過頭來,用這雙眼睛看着我。
「但爲了你,我想我這隻無腳鳥,可以破例停下來。」
我:「……」
你這不是和那倆人一樣嗎!
除了表達上文藝一點!!
「顧先生咱們這邊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提醒他,「我不喜歡你們。」
「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顧澤掐滅了煙,笑了,「如果不喜歡我,你不會對小峯這麼好。」
我:「?」
「我對小峯好是因爲我收了您的費用。」我說,「外加我也確實很喜歡這個孩子。」
「沒有人會喜歡七八歲的小男孩,尤其是小峯這麼鬧騰的。」顧澤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小孩這種東西,本質是很討厭的,如果不討厭,那麼就只有一種因素——血緣關係。」
他搖搖頭:「你和小峯又沒有血緣關係,除了愛屋及烏,我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他沒有注意到,我的臉色已經變了。
對於顧小峯的身世,我自然是瞭解的。
顧澤的前任妻子瘋狂迷戀他,用各種手段懷上了孩子,才能和顧澤結婚。
她在生顧小峯時難產去世,留下了這個孩子,輿論沸反盈天,顧澤不可能拋下這個孩子不管,於是一直帶在身邊。
我知道顧澤沒多愛顧小峯,但我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深的嫌棄。
顧小峯能健康長到這麼大,除了多動症沒有別的身心問題,大概要歸功於這孩子足夠大大咧咧。
我正要和顧澤爭吵,手機卻突然響了。
來電的人是程可可的班主任。
——孩子們的父親通常日理萬機,關鍵時刻根本找不見人影,所以孩子們在家校練習簿上留的一般都是我的電話。
「喂,程可可家長嗎?」
我一接起來,那邊就傳來班主任驚惶的聲音。
「程可可她……
「她在頂樓的天台上……」
我呆住了。
顧澤看我神情不對,想要跟我說什麼。
我一把甩開他,轉身狂奔。
11.
比起紀雲禾和顧小峯,程可可一直顯得很乖。
但她纔是孩子們中問題最嚴重的那個。
紀辭和顧澤雖然對孩子們關心甚少,但這些年來他們的私生活還算乾淨,不會對孩子產生太多不利影響。
但程遇橋不一樣。
他十幾歲就成名,一路被經紀團隊和粉絲保護着長大,十多年過去了,好聽一點地說,他身上仍然有少年感;難聽一點地說,他本質還是個巨嬰。
他的派對生活就沒有斷過,女伴一個接一個地換,從小藝人到模特,很難保證裏面每個人都是善良的。
我第一天見到程可可是在去接顧小峯的時候,程可可和顧小峯一組值日,我注意到這個女孩手臂上有被指甲掐過的傷痕。
我問程可可是誰幹的,她說——「爸爸的女朋友」。
而我後續質問程遇橋的時候,程遇橋一頭霧水,他交往過的女朋友太多了,他甚至分不清哪個是哪個,更別提查出來到底是誰迫害過程可可。
剛進入程家展開工作的時候,程可可幾乎不和我對話。
她也不和別人說話,唯一的交談對象是後院的一窩小貓,她會一個人蹲在那,對它們絮叨很久。
她對我有戒心,認爲我是「爸爸的女朋友」之一。
我也不強迫她和我對話,放任她在院子裏玩。
第三天的時候下雨了,我拿了兩把傘出去,給她撐了一把,給小貓的家撐了一把。
第四天,我端了一盆小魚乾,分給小貓,跟它們說好好喫飯才能長大,程可可蹲在旁邊看着我,沒說話。
第五天,程可可把我做的午飯喫光了,蒼白的臉第一次有了點血色。
之後,她不再抗拒我。
這個小姑娘一直很乖,我做家務她會在一旁默默地幫我,睡前還會禮貌地對我說「小沈老師晚安」。
但我知道,她始終沒有真真正正地和我親近起來。
出租車一路疾馳,我下了車後拼命狂奔。
教學樓的天台下面已經圍了很多人。
班主任迎上來,聲音帶着哭腔。
「可可媽媽……」
我打斷她:「報警了嗎?」
班主任猶豫了一瞬:「我們是貴族學校,警車開過來的話影響太……」
「報警!」我的臉冷得像冰。
班主任害怕了,她拿起手機撥打報警電話,而我衝上了樓。
天台邊,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那裏。
人們遠遠地站在天台入口處,不敢過去,因爲那個小身影離天台邊緣太近了,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掉下去。
「可可。」我叫她,「小沈老師來了。」
她回過頭看着我,碎髮被風吹拂,在臉上飛舞。
你很少能在一個孩子臉上看到那麼哀傷的表情。
我試探着向她走過去。
「可可,有什麼事情告訴小沈老師,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程可可搖搖頭,她朝天台的邊緣又走了半步。
然後又半步。
「可可!」我的聲音變得尖厲,「都是我的錯!!」
程可可停下了腳步,她轉過頭來,有些驚惶地看着我,搖了搖頭。
意思是,不是我的錯。
「不是我的錯?那爲什麼要懲罰我?」我的聲帶顫抖着,「你死了,愛你的人會一輩子痛苦,你想讓我一輩子痛苦對不對?」
程可可慌了,她大幅地搖頭,眼淚掉了下來。
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哽咽。
「劉浩和唐聰他們說……
「我是沒有人要的孩子……」
我懂了。
這座學校是貴族小學,同學家長非富即貴,很多都和程遇橋是一個圈子的。
程遇橋自己在大風大浪中走過,對於全網黑都不介意,但許多惡言惡語,通過同學家長傳到同學口中,再落到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身上。
這遠遠超過了她的承受能力。
「可可……」
「你不要騙我。」程可可後退一步,她離掉下去只有幾釐米了,「不要騙我說你要我。」
「你會結婚的,你會有自己的孩子。」程可可說,「我爸爸花錢請你來照顧我,但你總有一天會走的。」
我站在原地,內心震撼。
程可可在這三個孩子中年齡最小,但其實她纔是最早熟的。
由於她的極度沉默寡言,我竟然一直沒能察覺到她這份深入骨髓的悲觀。
我上前一步,程可可尖叫:「別過來!」
「是的,你沒人要。」我盯着程可可的眼睛說。
圍觀的人全都愣住了。
程可可也愣住了。
「那又怎樣?」我說。
「我也沒有人要。」我說,「我剛出生就被扔在了福利院門口,可那又怎麼樣?
「我長大了。
「長得很好,長得越來越強大,依然有人欺負我,但我也有能力懲罰他們;依然沒有自己的家和家人,但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有。」
我總是不願意講自己的個人經歷,那畢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提起來總像是在撕傷口。
但此刻,在程可可面前,在所有的圍觀羣衆面前,我不介意拿刀重新切開那道傷口,然後告訴他們——是會癒合的。
程可可怔怔地看着我,而我一邊說一邊一步步朝前,已經離她很近了。
「可可。」我朝她伸出手,「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們會變成很好的大人。」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我的手上。
程可可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但她的腳滑了一下,向下落去。
那一瞬間,我有兩個選擇。
第一種,鬆開程可可……
我沒有。
我選擇了抓緊她的手。
我們一起朝下墜落。
夕陽在這一刻落下,巨大的金色光芒沉入地下,隨即,黑暗徹底淹沒了我。
12.
我看到了很多往事。
走馬燈一幕幕閃過,最後定格在我十二歲的那一年。
當時的語文老師佈置了半命題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是做一名______》。
有人想做科學家,有人想做大明星。
我寫的是《我的夢想是做一名媽媽》。
收養我的阿姨看到了我寫的作文。
「我的夢想是,給所有沒有媽媽的小朋友做媽媽。」
這句話有點拗口,但阿姨的眼睛溼潤了。
「我是一個很幸運的小孩,阿姨收養了我,給我當了媽媽。
「我希望其他的小朋友,也能像我一樣幸運,擁有屬於他們的媽媽。」
阿姨說,我的那篇作文,堅定了她原本心中就有的創業計劃。
幾年後,菁蘭學院誕生了,我成爲了第一屆的畢業生。
很好,我這一生,也算是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13.
黑霧漸漸地散去了。
我躺在病牀上,面前是一堆穿制服的人影在晃動。
在他們的交談中,我大概明白了發生的一切。
我和程可可都平安着陸,多虧了班主任報警,警方在教學樓下支起了氣墊牀。
也幸虧教學樓一共只有四層,我和程可可平安地降落在氣墊牀上。
程可可沒事,倒是我受到極大驚嚇,昏了過去。
我:「……」
聽上去有一絲絲沒出息。
門外傳來喧譁聲,護士們沒攔住,程遇橋衝了進來。
「北檸!」程遇橋眼眶紅紅的,「對不起,我現在才意識到你有多愛我。
「你居然願意捨命去救我的孩子。」
現在不是工作時間,我不想拿出職業素養,於是很冷漠地吐出一個字。
「滾。」
程遇橋不願意滾,直到一隊保鏢衝進來,將他扯了出去。
——據說那隊保鏢是紀辭和顧澤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