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靈之印》——第一章

三人的笑鬧聲在幾近無人的街道上迴盪著。

「你剛剛被那隻衝過去的貓嚇到，整個人彈超遠欸。」廖柏翰笑著說道。

「對阿，你完全跳到馬路中間了欸。要是那時候有車你就被撞死了。」李志丞跟著附和。

「我有跳這麼遠嗎？」孫世豪來回看著自己剛才跳過的距離，這個動作配上他那不算高的身高，看起來格外滑稽。

李志丞和廖柏翰嘲笑著剛才孫世豪被貓嚇到的反應，而孫世豪則試著為自己挽回僅存的顏面。

明月高掛的夜晚，時間正值凌晨三點，三個大學生剛吃完消夜，正在返回宿舍的路上。

黑暗的道路上只有少少幾盞路燈，其中有將近一半都壞了，而另一半則是要亮不亮的，比手機的手電筒還不如。

然而不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或是寒冬夜晚的冷風，似乎都無法壓抑這三人亢奮的情緒。

「欸，我們順便買幾瓶酒回宿舍喝吧？」廖柏翰提議道。這個人總是動不動就說想喝酒，而那玩咖般的外表也確實符合這樣的形象，不過他實際上卻是個相當專情的男子。

「別吧，上次才被我室友抱怨我們弄得整個房間都是酒臭味。」李志丞說。

「對阿，而且月底了我沒多的錢可以喝酒了。」孫世豪也跟著說道。

由於李志丞和孫世豪的反對，廖柏翰也只好作罷。

他們走進學校的側門，右手邊磚紅色的系館以及其前方的排球場空無一人，看起來格外冷清。

系館前的這條道路不知道是因為地形或什麼其他原因，強風從來不曾停歇，無論是盛夏或是寒冬，只要經過此地，狂風必定會撥亂人們的衣物和頭髮。

然而今晚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當李志丞正想順口抱怨這永無止盡的強風，卻忽然發現感受不到任何空氣的流動。

他等待了數秒，依然沒有任何一絲微風吹過。感到有些不對勁的李志丞環顧著周圍的環境。

老舊的鐵灰色路燈、雜亂的草坪和樹木、白色的涼亭以及前方頗具古蹟風格的水產實驗室，一切看起來都一如往常，然而李志丞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

「欸志丞，你在安靜個屁啊，思春喔？」廖柏翰的聲音打斷了李志丞的思緒，使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旁邊的兩人身上。

「思春哩，你跟妍瑜到底怎麼樣了你怎麼不說？」李志丞拋開剛才的異樣感，對著廖柏翰反唇相譏。

「就真的沒怎樣啊，你們為什麼都覺得我跟她有怎樣啊？」廖柏翰用有些激動的語氣反駁著。每次一說到這個話題，廖柏翰就會像是被碰到逆鱗般，反應異常激動。

「不要裝了啦，再裝就……」李志丞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就怎樣？講話不要講一半喔。」廖柏翰質問著。

中斷的話語引起了前方兩人的注意，他們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發現李志丞正動也不動地盯著系館前方鋪著石磚的空地。

「你在看什麼啊？有妹子喔？」廖柏翰用譏諷的口吻對著李志丞問。

「那邊……應該沒有人吧？」

聽到李志丞這怪異的疑問，廖柏翰跟孫世豪都瞇起眼朝著李志丞盯著的方向看去，但當然什麼也沒看到。

「說什麼瘋話啊，三更半夜哪來的人啊？」廖柏翰說。

「為什麼突然問有沒有人？很可怕欸。」孫世豪不安地接著問。

「我剛剛……好像聽到那邊有腳步聲。」雖然李志丞這麼說，不過他其實也不是很確定，畢竟那聲音離他們有一段距離，也許只是他聽錯了。

孫世豪的眉尾下垂，看起來有些害怕。「真的假的啦，你不要鬧欸。」

「騙你們幹嘛。啊算了不重要啦，我們趕快回宿舍啦。」李志丞決定就當作是自己聽錯了，把事情拋到一邊，然後重新回到剛才中斷的話題上。「那柏翰你到底要不要解釋一下你跟妍瑜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廖柏翰對他翻了個白眼。「一下在那邊裝神弄鬼，一下又在那邊亂講話，我看你是欠揍喔。」

他們繼續剛才的打鬧，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腳步聲的事情很快就被他們遺忘了。

經過系館和排球場後，他們轉進了一個半開放式的走廊。走廊整體都是灰色色調，磨石子地板加上水泥牆面讓這棟建築看起來相當單調，唯一比較好的部分就是這裡的照明比柏油路上稍微明亮些，等距設置的米白色燈管讓這條走廊在晚上看起來沒那麼陰森。

三人聊天的聲音在走廊上形成輕微回音，而在這些回音之中，李志丞再次感覺到有什麼參雜其中。

他暫時停止了口中的話語，仔細聆聽著他們說話聲之外的聲音。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不屬於他們三人的腳步聲持續從後方傳來。這次的腳步聲因為回音的關係比剛才更加明顯，而且也更加接近。

李志丞放輕自己的腳步，確定身後的腳步聲並不是他的錯覺。

也許真的只是有人剛好走在他們後面罷了。抱持著這個想法，李志丞決定一探究竟，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看向後方。

然而整條走廊上別說是人了，甚至連隻飛蛾都沒有，但那個腳步聲依然穩定的跟隨在他們後方。

一股惡寒從李志丞的尾椎爬上背脊，他迅速把視線轉回前方，正好看到走在左邊的廖柏翰正面向自己。

「我剛剛好像又聽到腳步聲了。」李志丞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想找個人一起承擔不安。

「我好像也有聽到，而且我感覺後面好像有人。」和李志丞一起走在後面的廖柏翰這次同意了李志丞的話。

「真的假的阿……，那要不要回頭看看？」走在最前面的孫世豪側著頭問，似乎沒有聽到腳步聲。

李志丞搖了搖頭。「看過了，什麼都沒有。」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使他們的腳步聲變得更加明顯，也許其中也包含了後方的那個腳步聲。

「你確定你有看清楚嗎？」廖柏翰不自覺地壓低音量問道。

「如果有人走在我們後面我怎麼可能沒看到。」受到廖柏翰的影響，李志丞也低聲回應。

孫世豪走在前面，聳起肩膀，拉起帽子，看起來相當害怕。「不要討論這件事了，我們趕快回宿舍啦。」他說著加快了腳步。

他們穿出走廊，再次踏上柏油路面。身後的腳步聲繼續迴盪了數秒，接著就消失了。

李志丞想要再次接續剛才的話題，但是不安箝制了他的思考。三人間的對話變得斷斷續續，沉默逐漸滲入他們之間。

他們試著忽略恐懼，但是氛圍並不允許。昏暗寂靜的夜幕讓熟悉的校園變了質，背後再次響起的腳步聲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存在感壓迫著他們的神經，催化著恐懼的發酵。

眼看宿舍就在前方不到一百公尺，三人的腳步越來越快，然而孫世豪卻突然無預警地大叫了一聲。

「呃阿！！！」

「幹嘛啦？」另外兩人同時看像孫世豪，異口同聲地說。

孫世豪灰色連帽上衣的右手袖子上多了一個破口，鮮血正緩緩浸溼周圍的布料。

從一開始異常平靜的系館空地，到現在對他們造成了實際上的傷害，隨著情況持續惡化，他們內心的驚恐也逐漸攀上顛峰。思考能力被恐懼壓抑的三人，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盡快回到宿舍。

即使腦袋不斷催促著他們快點向前，他們還是只能用顫抖的雙腿跌跌撞撞地緩慢前進。

等他們終於踏進宿舍，孫世豪像是再也撐不住般跪倒在地，呼吸因害怕而變得急促，然而似乎還不是放心的時候。

「世豪，快點站起來，感覺好像還是不太對勁。」廖柏翰站在孫世豪左邊拉著他的手臂。

李志丞看向櫃台旁的廁所門口，發現理應不會熄燈的廁所現在卻一片漆黑。「廁所的燈為什麼……」

「志丞你扶世豪一下，先上樓回房間再說啦。」

廖柏翰的聲音喚回了李志丞的注意力，他連忙拉起孫世豪的右手，後者以顫抖的雙腳勉強起身。三人用他們目前能達到最快的速度向上爬。

在他們轉過二樓的樓梯間時，後方的腳步聲也隨著他們進到了宿舍。

「腳步聲又跟上來了啦，孫世豪你可以再走快一點嗎？」廖柏翰說著更用力地將孫世豪往上拉。

「我……我盡量。」孫世豪踏著不穩的腳步，試著跟上前面兩人的速度。

李志丞本來想說些什麼來緩和恐懼，但卻什麼也想不到，只好繼續沉默地爬著樓梯。

當他們終於踏上房間所在的四樓走廊時，那個腳步聲斷然消失，留下一片死寂。

三人連滾帶爬地衝回446號房，也就是孫世豪和廖柏翰的房間。一進到房間，他們連忙將門鎖上，把所有能開的燈全都打開。

回到熟悉的四人房，看到以合板木材製成的淺褐色書桌和高架床鋪，以及斑駁的白色牆壁後，他們總算稍微鬆了口氣。各自拉了張椅子坐下。

「你們房間其他人勒？」李志丞環顧著房間問道。

「不知道欸，去別人房間了吧。先不要管他們，世豪你的手還好嗎？」

孫世豪捲起了袖子，用衛生紙擦拭著剛才沾到手臂上的血跡，還有幾滴沾上了他的短褲。

「應該還好，已經沒有在流血了，但還是有點痛。」

「你要不要藥膏阿，我房間有，但我也沒打算現在回去拿就是了。」李志丞說。

廖柏翰對他翻了個白眼。「那你問屁喔。」

「世豪都沒講話你是在吵什麼。」李志丞不甘示弱地說。

也許是封閉的空間和明亮的燈光讓他們稍為安心了一些，他們又開始了慣例的拌嘴。但接著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雷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三人都被嚇得望向窗戶。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堪比颱風的暴雨，連拍在窗戶上的風勢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雨水從其中一扇沒關的窗戶灑入，在地上積了一攤不算小的水窪。

「剛剛……不是天氣還很好嗎？」孫世豪半是疑惑半是恐懼地問。

「恩……可能剛好突然變天吧。」李志丞故作鎮定，起身走去把窗戶全部關上。

萬里無雲的冬天夜晚忽然就下起暴雨，這絕對不是什麼常見的事情，三人心裡都很清楚，但沒人打算說出口。

「算了啦趕快睡覺，明天早上還有課欸。」廖柏翰說。

他靠上椅子，準備爬到書桌上方的床舖去睡覺。

李志丞拉住在梯子上爬到一半的廖柏翰。「欸等一下，你們先跟我回我房間看一下。」

「不要，我現在不想出房間。」廖柏翰掙脫了李志丞的手，爬到床上躺好，連棉被都順勢蓋上了。

「那世豪你跟我去，順便去拿藥膏，放他一個人在房間裡。」李志丞拍了拍孫世豪的肩膀說。

「欸？喔……好。」孫世豪遲疑了一下後說道。

「不是這樣吧。」廖柏翰一聽到自己要一個人留在房裡，連忙跳下床跟上他們的腳步。「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李志丞握住門把，門鎖隨著他旋轉門把的動作彈了開來，但他卻沒有立刻把門拉開。

「開門阿，幹嘛不開門？」廖柏翰見狀問道。

「……打不開。」

李志丞又使勁拉了兩下，但門依然文風不動。

「會不會是有什麼東西卡住了阿？」孫世豪朝門框四周張望了一下。

「沒有，我檢查……欸？」

話說到一半，門忽然能打開了。由於拉得太大力，李志丞還差點打到自己。

「你不要在那邊裝神弄鬼喔。」

「不是，剛剛真的打不開。」

廖柏翰跟李志丞一邊爭論，一邊走進了安靜的宿舍走廊。走廊上的氛圍雖然不像剛剛那樣詭異，但依然殘留著一股不對勁的感覺。

走廊那有些髒汙的白色牆面上，每隔一段距離就嵌上一扇寢室的紅褐色木門，加上要亮不亮的濁黃色日光燈，讓人有種走廊會無盡延伸下去的錯覺。

李志丞走在另外兩人前方，剛剛發生的事不禁讓他繃緊了神經。

整條走廊只有他們的腳步聲迴盪著，沒有任何其他聲音。就算是半夜，大學男生宿舍也不該這麼安靜。

三人一路沉默地往448號房走去。雖然只差了兩號，但由於446位於走廊的最前端，而448則在末端，因此兩間房間中間隔了整條走廊的距離。而這幾公尺的距離，讓他們走得提心吊膽。

終於抵達448後，李志丞打開房門，迅速進到房間內。他放鬆地吐出一口氣，回頭看向另外兩人。

「你們剛……」李志丞的話說到一半，不完整的句子在空中懸停消散。

他的身後一個人都沒有。

李志丞愣了一下，慢慢地探頭朝著門外張望。整條走廊完全沒有人影，安靜的好像世界被靜了音一樣。

他立刻縮回房間，把門關上並鎖好，然後把寢室的大燈打開。

這時忽然有個人影從左上方的床鋪坐起，嚇了李志丞一大跳。

「幹嘛開燈阿，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原來是室友楊浩凡，他似乎是被李志丞開的燈給亮醒了，一臉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

右上方也傳來一陣呻吟，不過另一個室友何宗廷只是翻了個身就繼續睡他的覺了。

「恩喔……抱歉，沒事。」李志丞低聲說道。

既然其他兩個室友也在，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李志丞帶著這樣的想法把燈關掉，慢慢爬上自己位在右前方的床位。

在他準備躺下時，突然發現窗外根本沒風沒雨，更別說打雷了。

果然在446有什麼不太對勁，李志丞心想。

但他決定明天再一探究竟，接著便拉起被子，懷著不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