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舍
五十年前,我們插隊落戶的第一晚是在生產隊的牛舍度過的。
所謂的牛舍,是一座L型的長長的土坯草房。長的一端地上鋪著木板,角落有一個爐灶,架著一口巨大的鐵鍋,靠邊有一條好長好長類似棺木專供牛隻食草料的牛槽。短的一截建築則是一大一小打通的兩間房,內部是兩個大炕。長房爐灶的煙就穿過短房大炕的煙道然後直奔牆外的煙囪。
東北農村的牛舍,稱得上是全村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開社員大會,傳達最高指示,政治學習討論,選舉村幹部,評工論賞,抽煙喝酒,聊天吹牛,等等等等,都在這兒進行。每逢開會,男人坐小房裡,女人和孩子坐大房大炕,地上盡是一模一樣的鞋子,奇怪的是人們從來不會搞錯。當然,喝醉酒者除外。
每當村裡殺豬的那一天,牛舍格外的熱鬧。那口大鍋發揮作用的時刻到了。牛舍的長工煮了一大鍋滾水用來燙豬毛。看見熱氣騰騰的大鍋,我就想起洗澡——多麼想哪一天也燒一鍋熱水跳入鍋裡洗個痛快呀!不過那一天從未降臨,因為不想和死豬同鍋,而且想像在熱鍋裡的感受不會好過。
我曾經在牛舍幹過一陣子,理由不想下田鋤草。朝鮮族農民不知道怎麼那麼蠢,使用的鋤頭都是尺半長的短柄,鋤草時不是蹲下地就是深彎腰,我個子高,簡直要我的命。結果人家鋤了來回兩壟地我一壟都未完。那個狼隊長還在背後大聲吆喝:「哎喲喂,你滴,苗滴,統統鏟了!草滴,統統留下了!」那時心裡又急又氣,禁不住想説「草泥馬」。
在牛舍幹活雖然避過鏟地,但一年365天沒有休閒。而下田的人遇上下雨可以放假,我就只好眼巴巴羨慕。下雨的日子,在牛舍幹活睡覺的我就苦了,因為男人家都喜歡躺在熱炕上吹水侃大山。他們喝白酒不用菜,只要幾粒粗鹽就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喝白開水呢。
我們在牛舍睡覺,想小便就起身到隔壁的牛槽屙,因為牛隻特別喜歡喝人尿,人尿有鹽份嘛。我想今天若遇上有糖尿病的人,他的尿就更受牛的歡迎了。
記得有一個同學來探訪我,和我一起睡牛舍。晚上,文縐縐的他問我附近有沒有小便的地方。我手指指牛槽,示意撒那兒就可以。過了一會兒,同學回來了,皺著眉頭告訴我:「剛才漆黑一片,我對準牛槽屙著屙著,突然被牛舌頭舔了一下,嚇得我跳了起來!」
我笑翻了,差一點從熱炕上滾下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