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個鄉下姑娘,」瓦西婭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伸手到黑莓叢裡:「從來沒去過沙皇格勒,也沒聽過神說話。但我想你最好當心,巴圖席卡,搞清楚聽到的是神的聲音或你自己的聲音。我們之前從來不需要拯救。」
即使考量作者非俄羅斯人,遂不僅和斯拉夫文學留下的印象比對,亦與讀過的英語系文學並排,本書的行文、措辭仍優美得驚人,而且流暢易讀。想來也應歸功於翻譯的好文筆,相輔相成地造就這部惹人憐愛又妙趣橫生的故事。舞台是台灣人所知甚少的冰天雪地──不是「俄羅斯」,乃是「北羅斯」的時代,題材不是沙皇治下的帝國,亦非蘇聯包裹在共產繁榮之下的苦痛。《熊與夜鶯》的整體架構可說是典型童話──主角是一位體質特殊的女巫,圍繞周邊的是守護寒冷境域的精靈,又,在故事中,彷如命定地必須對抗巨大得令人生畏的邪惡。
人物的描繪亦多是典型、定位清晰的,尤以歇斯底里、總是找瓦西婭麻煩的繼母最為「標準」。不只客觀敘述,作者的筆調中亦有意將繼母塑造成惹人厭的角色。一般而言,若是筆力不到位,反倒會覺得該角色無辜。但在作者的筆下,繼母著實是一位可憐復可恨的人物,下場也十分符合預想。她既是卷首童話中與主角處於對立的自私者,也是超自然力量的犧牲品。包含另一位反派人物在內,作者令其可憐或可悲的特質十足彰然,以致不對其下場有所惋惜的同時,亦能認同其經歷確有悲哀之處。
迥異於尋常童話的是,《熊與夜鶯》將嚴寒與死亡描寫成同伴。首章即在口傳故事提及的霜魔莫羅茲科是類如預言裡中立的女神或仙子,會嘉獎、犒賞展現勇氣者,反之則不惜殺害的自然意志之具現。主要的敵人則描繪為溫暖、熾熱,狂妄的,既與仲冬相違,又帶有經典反派的氣息。
私以為特別值得討論的,亦是超自然力量的描繪。大方向而言,乃將東正教與民間傳說之妖怪精靈,一定程度上塑造為對立,並有意將東正教一方劃入「反派」的範疇。延伸此點可發現有趣之處,即縱觀許多走筆基督教(包含新舊教、東正教)的作品,「上帝」反而是鮮少展示力量,乃至沒有展示任何力量的。故事中虔誠傲慢,趨於狂信的神父聽見的「神之音」,實是摧毀守護領地之力量的低語。作者以對斯拉夫民間傳說的了解,刻劃栩栩如生的「精靈」,對斯拉夫文化陌生的讀者而言無疑是新鮮有趣的,亦藉此獲得深入了解的鑰匙。
對盛行民間信仰的聚落而言,精靈、妖精的力量常比迢遙遠方的上帝更真實,更能守護家園,乃因他們與人類共生共存。儘管因其價值觀不同於人類,而時有彼此傾軋之事,反而體現了名為「自然定律」的至上法則。《熊與夜鶯》在描寫精靈與人類的關係時,無疑深刻而使人動容。又,具備女巫體質的瓦西婭能與他們互相理解,乃至交好,使外表或美麗或醜陋的精靈都顯得非常可愛。
這部作品是2023年閱讀過程中最享受的作品之一。行文、詞彙、節奏,到經典但精采依然的情節、對斯拉夫文化獨到的描繪手法,都令人沉浸於故事本身,更能從中獲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