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枕頭上布滿落髮;不用梳髮,光是手指輕輕一撥,頭髮即以搓為單位,夾落在指尖,彷彿我的手掌是扯下獵物一把毛的熊掌。
偶爾會回想起,2022年春天若我也在裁員的名單中,不是被留下來的人,或許人生就不會走到生病這一步。被迫離去的人雖得為各自的生計焦慮,但他們可能不會想到,被留下來的人中,有人並沒有那種被選中的自以為,反而還得病,還被迫接受了不幸。
首次化療後的第二星期起,約莫在小雪時節,晚上洗澡時發現落髮變多了。等等!醫生不是說落髮通常從第二劑開始嗎?怎麼我的副作用順序都和其他人不一樣。脫離主軸的旁支發展總是容易動搖我的情緒。
第二天醒來,枕頭上布滿落髮;不用梳髮,光是手指輕輕一撥,頭髮即以搓為單位,夾落在指尖,彷彿我的手掌是扯下獵物一把毛的熊掌。
我應該安心當時是冬天,可以馬上戴起毛帽不被起疑,以免髮量多的我莫名變成髮間稀疏的癩皮狗,那不破功才怪。哦!我忘記說了,全家就我老木還不知道本人的病事。舉全家之力,間諜家家酒每天在家上演。
當落髮來到第三天晚上,我的窄額頭已經往上拉寬,髮線也逐漸開拓成快速道路。我好似掉進時空性別錯亂的世界,來到了日本的戰國時代,是個即將成為擁有半月池光頭的武士,再接下去就又會跳去清朝當皇阿瑪了。
第五天晚上,盯著浴室地上滿滿的落髮堵住排水口,這副光景簡直像極了鬼片畫面。面對著鏡子,看著大概尚留有一半的頭髮和這一塊那一塊的光溜溜頭皮,我並未因還留有這一半的頭髮感到僥倖,只是胸口湧上一股想哭的哀傷……這輩子從沒見過如此醜陋像咕魯的自己。
回想起數個月前(2023夏)的自己,還正因為努力健身,讓體脂肪大幅下降而歡喜不已。現在的我面對中年危機、罹病、因罹病變胖又變醜,有點半容貌焦慮的我,自信心在生病的加持下,更加低落到深淵。
這輩子也不用期望還有什麼桃花運了,除了自己,還有誰可以接受這般模樣的醜女呢?
隔天,我即拜託小妹幫我預約熟識的髮型師,告知要一次推平整個頭囊。頂上無毛正如我意,留下來的稀疏,反倒更使人悲傷。
接受第二次化療的隔日,我前往醫院的癌友協助中心,幸好租借到了頂適合的短假髮(真髮做的)。回到家,阿木驚說:「頭毛啦嘎架短?」我隨口回說:「這樣方便整理」。
只是從那之後,直到二月底,她都還沒發現為什麼我的頭髮一直沒變長罷了。
這時候,被大家刻意留下來、沒被知道詳情的阿木,等到知道實情後,不知道是否也會有那種被留下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