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爾輕撫這些傷口,久了才意會到,這是我的變形時刻,我正在變形的路上。我將變身為更易碎或更堅強,更徬徨焦慮或更自在健康。
中秋連假前,即將充滿烤肉醬味的世界,我在醫院。在日光照不到的床位上,醫師在我身上留下三道不同形狀的傷口;一字型、下弦月型和人孔蓋型。
厚於醫學科技之進步,即便麻醉消退後,我仍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腦袋可能也搞不清楚是否動過手術。
安置在皮下組織與肌肉、神經之間的人工血管,在左鎖骨下方以約十元硬幣大小之姿,凸出得理所當然,沉默地令人意外。像是傳統點心的耳朵餅,一塊被切成半的貢丸,或是一座迷你天文館,它也是準備讓化療藥物通過的關口。
除了乳房上的彎月傷痕外,插在右側腋下的淋巴液引流袋,形狀彷彿是顆剛好可握在手掌心般的酪梨。我是被劃了一刀的橡膠樹,透過塑膠軟管以真空方式,收集因部分淋巴腺被切除後而產生的淋巴液。
淋巴液是流動的我,流出去的是無需回顧過去的我。我不時地注意它,摸摸凹扁的袋身,若發現深紅或粉紅血絲般的異物質,就深怕它們塞住了管路,無法讓多餘的淋巴液通過。
Youtuber需要流量,淋巴液的收集也需要流量,甚至還有KPI。不怕太多就怕太少,每天最少累積要超過60c.c.才能達標。掛在身上的引流袋裡,展示著已不屬於我的一部分,但透過觀察,我也才能更加認識自己身體的內和外。
已成為我身體一部分的這些裝置,讓人覺得像個科幻電影中的異種星人。再加上因休養而胖成卡比獸的我,平滑肌膚上的凹凸不平,既詭異又神秘,好似要對外釋放什麼訊息,就看是否有人能夠接收得到。
我偶爾輕撫這些傷口,久了才意會到,這是我的變形時刻,我正在變形的路上。我將變身為更易碎或更堅強,更徬徨焦慮或更自在健康。
卡夫卡的《變形記》中,主角變成了被家人遺棄而死的蟲,諷刺著社會中排斥異端的人性。悽慘的蟲留在卡夫卡的小說裡,我蓋上書後,發現也壓死了一隻螞蟻。
即便我現在是微異種星人,但在我現在開始的第二青春期中,無論故事如何推行,無論是我,或是正在看此文的你,想必都相信未來是更美好的,且擁有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