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大家週末過得愉快嗎?最近天氣好熱、大雨又要下不下的,總是要到了晚上,才有風吹來能涼爽些,在這樣的夏日裡,感覺上還是選個喜歡的故事快樂看文看劇最是愉快,你們覺得呢?^^
既然秀清姑娘都到傲龍堡來了,那麼,各樣有趣的事也都快發生啦,什麼小亭閣裡品茶啦,什麼校練場裡練劍啦,什麼城牆上彈琴啦⋯⋯都敬請期待吧!
粉衫黃鸝飛入堡,聲聲喜,
喜見玉郎,芳心暗許,落花意。
鴛鴦亂點,竹青佐茶,薰風醉,霞滿腮。
「無痕哥哥、無痕哥哥⋯⋯」
那個身穿粉藍緞白衣衫、邊跑邊揮手的姑娘,左腳上似乎有傷,顯得有點微跛,不過此時她的臉上可沒有一絲痛楚,而是滿載笑容、歡天喜地的模樣。
玉石剛剛擦完淚眼,心情還沒完全從石家慘案的傷痛中平復過來,就看著那個小姑娘撲上無痕,一手親親暱暱的勾著無痕手臂,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像是怕他不小心跑掉了似的。
「無痕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秀清!你怎麼來啦?」
玉石不得不佩服這個人稱『玉面諸葛』的男人,明明他們兩人方才同樣沉浸在回憶裡,同樣被那濃稠的苦痛情緒覆蓋,而他現在,不只能笑容滿面,甚至連眼角鼻尖的微紅都不見蹤跡。
為了練就這一門將內心情緒與感受在那麼轉瞬時間裡掩藏起來的功夫,他付出了多少代價和時光?玉石暗忖的心思裡,不覺又多了幾分敬佩。
「無痕哥哥,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呢!」小姑娘清脆嗓音裡,滿滿的撒嬌夾著微微嗔意。
聞言一聲嗆咳,聲嗓乾啞。
「至於嗎?」無痕淺移一步悄無痕跡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至於至於,我本來想著一進傲龍堡第一眼就能看到你,結果你昨晚跟無忌哥哥出門去了,今兒個早上我松院柳院蘭院全找了個遍,幸虧在馬廄那遇見了大嫂!」
無痕逃一步,秀清就進一步,總之是絕對不會再放他四處亂跑了。
看見無痕臉上帶著微微尷尬的表情,玉石心裡忍不住想笑,看來天不怕、地不怕,心智武功皆強大的石二堡主也有令他沒輒的人物啊!
只見他幾回想藉故抽開手,但他的手臂很快又被抓回姑娘手裡。不論如何,他倒也沒就此甩開小姑娘,傷了她的心。
玉石瞧了小姑娘幾眼,她看起來十七、八歲大,圓圓的臉蛋,笑起來很可愛。瞧她那般緊黏不放的模樣,想必對二堡主是很有一番心思呢。
「還好大嫂帶我過來,不然我說不定找到天黑都還見不到你人影呢!」
小姑娘神情天真活潑,大家看得全都笑了。突然間,秀清骨碌碌的大眼一望,對上了玉石的視線,瞬間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這人是誰啊?」
無痕正想開口,倒是被幻兒搶了先。
「原來你眼睛裡除了你無痕哥哥,還看得見別人啊?」
「唉呀,嫂嫂!」
幻兒出言打趣,說得小姑娘一時不好意思,滿臉嬌羞,無痕則是忍不住皺了眉,又裝出微笑。
幻兒替玉石和秀清介紹。
「他是江南來的捕頭梁玉石,是你三個哥哥的好兄弟。」
「這是牧場王總管的女兒王秀清,要到堡裡來住幾天。」
面對小姑娘充滿好奇的探詢眼神,玉石不知如何回應,只好頷首致意算是打招呼。
「你是江南來的啊?」
玉石點點頭。
秀清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說:
「難怪我說怎麼看起來那麼清秀呢,原來是江南人,簡直比女孩子還好看。」
無痕聞言,清了清喉嚨,帶著一抹瞧起來叫人狐疑的笑容,說:
「以後啊,你可以叫她玉石哥哥。」
「玉石哥哥!」
「哎⋯⋯」
玉石對秀清笑了笑,同時,暗瞪無痕一眼,沒想要隨之起舞。
幸好秀清對玉石的興趣一閃而逝,雖然玉石哥哥瞧起來俊俏好看,但秀清的心思早已全在她無痕哥哥身上了,她是不會隨意變心的。她眨著笑眼拽著無痕說悄悄話:
「無痕哥哥,昨天我來的時候可帶了一大堆牧場特產來呢!」
「是嗎?」
「是啊,都是你愛吃的呢!走吧走吧,我帶你去看!」
無痕即使再沒有興趣,也抗拒不了秀清的意志力,只能被拖著走。
幻兒笑看著這一幕,一下子挨到玉石身旁,探詢著問:
「玉石,你說他們倆瞧起來怎麼樣?」
「⋯⋯夫人什麼意思呀?」
面對幻兒突如其來的問題,玉石顯然是摸不著頭緒。
「你說他們倆合適嗎?」
「啊?」
「這王秀清是牧場總管的女兒,他們打小就認識,算是彼此知根知柢,我看秀清對無痕是挺上心的,就是不知道無痕心裡是怎麼想了。」幻兒伸肘戳戳玉石,繼續問:「怎麼樣?你知道嗎?你們平時聊天的時候,有聽無痕提起過秀清嗎?」
聊天?聊這種感情私事?
呃⋯⋯其實,我跟那位二堡主真的沒那麼熟⋯⋯
玉石暗自叫苦,這個話題非常危險,要是不小心讓幻兒把注意力轉到她身上可不妙。想起幾天前的美人畫像和相親宴,玉石忍不住心頭發毛。於是她趕緊對幻兒說:
「哎呀,夫人的家事,玉石怎麼好妄加評論呢?這種事,您還是親自去問問無痕兄吧!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啦!」
不敢再與幻兒多聊,玉石加快腳步往後院方向去了。
幻兒望著玉石的背影,想想剛才秀清一路緊拉著無痕那般模樣,心裡盤算著:
瞧秀清這女娃兒大膽活潑,有她陪在無痕身邊,他的日子肯定很熱鬧!
幻兒走著走著回到蘭院,越想越開心,更令她開心的是,她那平日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的夫君,今天倒是很早就回院子裡來。
見無忌坐在書案前讀信,讀著讀著竟然還笑出來,這可就大大激起幻兒的好奇心了。她走了過去,低頭打量著,問:
「什麼事這麼開心啊?讓我也湊個熱鬧唄?」
「沒有,牧場總管王海岩的來信,簡單說了說牧場的狀況。」
無忌說話時,仍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幻兒一聽就知道他只說了十之一二。一把搶過無忌手中的信,說:
「就這麼簡單?我怎麼不信?就沒見你這麼輕易的笑過呢!」
幻兒展信一讀:
大少爺:
見信首先問安。近來牧場狀況一切順利,大少爺盡可放心。現有一事相求,就是小女秀清似乎對二少爺傾心已久,不知二少爺意下如何?如能得願成遂好事,是我與小女的福氣。我知道大少爺日夜忙於生意,懇請大少爺百忙之中勞心撮合小女秀清與二少爺,能成其美事,在下不勝榮幸。
王海岩筆
「原來,王總管看上二弟,想請你當月老啊!」
無忌一把將幻兒抱上膝,摟著她說話:
「怎麼樣?你覺得他們倆合適嗎?」
「看著挺合適,就是不知道無痕心裡怎麼想了。」
幻兒偏著頭,想著無痕和秀清這一對到底能不能成?如果他們真能兩情相悅終成眷屬的話,那倒真成一件美事。
關於無痕的婚事拖延至今,無忌心裡也有一番歉疚,他喃喃的說:
「這麼多年來,無痕幾乎一直待在堡裡,為了傲龍堡的事情忙裡忙外。連他大婚的事都擔誤了⋯⋯這事啊,我看我真得給他找個能理解他的人去照顧他才好。如果無痕和秀清可以成為一對,我倒覺得不錯。」
幻兒聽了也點點頭,正如她剛才對玉石說的,無痕和秀清打小就認識,一個穩重,一個青春,王秀清看起來活潑可愛挺好相處的,兩人若彼此有意,那就太好了。
「我看這件事啊,我就替他們做主啦。」
無忌的話,傳入幻兒耳中,聽得她萬般不悅,跳起來大喊:
「啊?什麼你替他們作主?這事還得問問秀清的意思才是。」
「王總管都說了,還問秀清幹什麼?」
信裡不寫著秀清對無痕傾心?再說雙方家長都同意了,還要問什麼?無忌不禁納悶。
「你怎麼回事兒?女孩子就沒有選擇的權利嗎?」幻兒振振有辭的說。
無忌看她那一副理該如此的模樣,故意湊在她耳邊打趣的說:
「你倒挺會替小姐妹出頭的啊。那當初你嫁給我的時候,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啊?你看,我們現在不是一樣很幸福?」
「哎呀,別鬧!」
無忌的話讓幻兒聽著紅了臉。她佯怒,手肘往後敲了一拐子,總算止住無忌的笑聲。
想起過往,也想起無痕可以是個何等溫柔貼心的人。秀清跟著他,應該可以享受疼愛的感受,可是如果秀清並不是真的愛他,只是愛上被照顧和被人疼的感覺,那無痕豈不是太委屈了?她忍不住把自己的擔心說出口:
「可是,並不是每一對夫妻都像我們一樣幸福,對不對?萬一秀清心裡沒有無痕怎麼辦?」幻兒越想越覺得需要先確認一下秀清心裡的意思才好。「不行,得想辦法試探試探才行。」
想到做到,幻兒從無忌腿上跳下來。
無忌猜不到他這古靈精怪的老婆又想做什麼大事了,連忙問:
「幻兒,你做什麼呢?」
「去找王秀清啊!」
幻兒飛也似的奔出房門,無忌見她那疾風般的身影,只能搖頭歎氣,說:
「改不了的急脾氣。」
幻兒正在廊上盤算著這會兒秀清人會在哪兒,這時,一個丫鬟上前秉報:
「大夫人,冷夫人請您過杏院一趟。」
「不知娘找我做什麼?那好吧,反正秀清就在堡裡,明兒個再問也不遲,就先過杏院去看看吧!」
幻兒喃喃說道,對丫鬟頷首,腳步輕轉就趕往杏院。
—‧—
玉石覺得思緒很混亂,畢竟幾天下來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讓她不論坐在院子裡或在後園裡散步,總是理不出個頭緒也靜不下心來。
如果她是在景昌的家裡,這時她該是會帶著茶具在院亭裡泡茶,從滌壺燙杯一步步做起,一來磨性子,二來靜心思。把煩心的問題從頭想上幾遍,反覆推敲。
自從跟隨授業恩師學習讀書,玉石也學會了以茶養性的法子。長年下來,她發現自己在沉入煮茶品茗的過程中,往往有好些難題都因為靜心思考而想到答案。
「如果現在能來一壺好茶就好了。」
說起好茶,玉石喝過最好的茶,是在恩師府裡喝過的上品西湖明前龍井,想起那色綠香郁味甘的茶湯,玉石舌下就生出津液。
西湖龍井縣自唐代起就栽茶,每年清明之前採摘嫩芽,仔細炒揉制茶,茶菁葉片化為蓮心般尖長模樣,就是金貴難得的上品明前龍井;當時恩師提及那是故交相贈的茶品,與進貢的茶同等,是難得一品的良機。玉石那日才剛升六扇門捕頭不久,拿下第一宗案件,特意去向恩師秉報,剛好沾光品了幾杯,果然甘韻非常、令人難忘。
可沒想到隔年恩師病故,家人舉家遷回故里,失了音訊。而自己如今境地,回想起來世事變遷不過轉瞬,沒有什麼是恒常不變的吧。
當然,那麼好的茶不是天天喝得著,玉石慣常愛喝的是竹葉茶。青竹常綠,林間常栽,只要採摘晨露下的初生嫩竹葉,就能泡得清香茶湯,既能生津又能齒頰泛香。
想起那些泡茶品茗的靜好時光,不知不覺都已經是好久以前的回憶了。玉石嘆了一口氣,別說不知道北方人喝不喝茶,就連品茶用的茶具也無,想想也就罷了吧。
路經柴房,玉石聽見一聲聲節奏明快的劈剖聲響。走進一看,一名家僕正拿著柴刀將竹子剖成一根根竹條。
「哎,兄弟,你這是在做什麼?」
「是梁公子啊!沒什麼,多出來的竹子,就劈了好編成竹筐竹簍用。」
玉石看地上好幾根竹子,有粗有細、有長有短,腦子裡突然冒出了想法:
「兄弟,這多的竹子能給我幾個嗎?」
「梁公子要,儘管拿去吧!」
玉石挑了幾節竹圍較寬且勻稱的竹子,又挑了一根竹圍較細的,她是主意打算要自己來製作茶具了。
「這柴刀也可以借我用用嗎?」
「當然可以,梁公子拿去用吧!」
「謝謝啊!」
幸運備齊了材料工具,玉石便開心的回容園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裡,玉石拿起較粗的竹子,尋了一處竹節較厚實的位置,從中揮刀劈剖開來。
三刀揮下,就得了一壺一蓋。另外取來較細的竹子,算准了距離,同樣幾刀小心剖開,又得了幾個杯。剩下來的,就是琢磨的工夫了。
就在玉石放空心思專注於手上工作時,幻兒和玉娘走進院落裡來。
「玉石,在忙什麼呢?」
「幻兒、冷夫人。剛剛路過柴房,看到有現成的竹子,想說要了些來自己做套茶具。」玉石連忙放下手中的物件,起身向幻兒和玉娘行禮招呼。
幻兒瞧瞧壺又拿拿杯,興味地說:
「咦,你還會自己做茶具啊!」
「其實我也沒做過,反正這幾天還沒安排好武術訓練,想說可以打發點時間。你和夫人來找玉石是⋯⋯?」
「喔,對了,我們來是想同你說,我娘幫你做的衣服總算完成,就急著給你送過來。」
「是啊,梁捕頭等會兒趕緊試穿看看,若是覺著哪個地方不合身或不妥當,我好盡早幫你改改,這耗了幾日才完成,這些日子委屈梁捕頭了。」
玉娘將縫製好的衣衫遞給玉石。她參照玉石原本慣穿的衣服樣式,搭配了一套靛青長衫與黑綢外褂。
「謝⋯⋯謝謝夫人,勞煩夫人費心了。」
玉石接過玉娘手中的衣衫,輕撫著衫子上柔軟的綢布紋理,心裡覺得非常感動。不論如何,這一針一線的恩義,都是石家人給她的。
突然間,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石家真是怕事之輩或是無義之人,大可把她梁玉石趕出門去,或是乾脆把她交給官府,如此,就算她惹了朱炳金,也與他們石家無關。可是他們非但沒有,還對自己關懷備至,或許,正如無忌無痕所說,他們另有妥善的報仇計劃,那麼自己要是真的胡亂妄動,確實就反而跘了他們後腳了?想起今天早上的紛爭以及與無痕的那一番談話,玉石反省自己也許真的是太過衝動了點⋯⋯
「玉石,想什麼呢?你愣了好一會兒呢,我娘讓你去試穿看看,要是哪裡不合身可以趕緊給你改改。」
「喔,好,我這就去試。」
在幻兒的催促下,玉石回房去更換玉娘裁制的那套新衣。
玉娘的手藝極好,不只衣料穿上身平順挺直,幾處平常較易磨損的部位,還特地加強針腳細縫。換好之後,連玉石自己都很驚訝這套衣服合身的程度。
「太好了,看起來很合身哪!我還擔心那天無痕量的身,到底靠不靠譜呢,娘,你的手藝果然不同凡響,瞧,這套衣服穿在玉石身上可好看了。」
玉石一走出房門,幻兒就迎上來確認。玉石想起量身那日,不禁耳根發熱。
「幻兒,你就愛瞎說,也不怕梁捕頭聽了笑話。」
玉娘扯了扯幻兒衣袖,又向玉石欠了身。
玉石見了也趕緊回禮一拜,連忙說:
「夫人客氣了,謝謝夫人贈衣,如果有任何玉石幫得上手的,請儘管吩咐。」
「好啦好啦,你們就別再客套來客套去,玉石和無忌他們兄弟已經結拜,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別那麼生疏嘍。玉石,你如果有缺什麼或要什麼,只管交代下去,我會讓他們準備好給你送過來。」
「好的,謝謝夫人。」
—‧—
一連兩天,玉石都待在容園的房裡,打磨她那套茶具。有了幻兒的許可,玉石不但要來了雕刻琢磨的工具,還要了諸如茶盤、火爐、水盅、鐵壺等器物,等她將竹子做的茶壺茶杯一個個順磨平滑,她的茶具也就很像樣了。她還利用多餘的竹片竹筒,做了茶勺、茶撥子和茶罐呢。
等她滿意的擺弄忙亂幾天的成果,抬頭一看,才發現無痕站在院子裡望著她,不知站了多久。
「咦?無痕兄,你怎麼來了?」
「晚膳了,來喊你過去,一起用膳。」
「啊,那你怎麼不叫我?」
「我看你正專心,就沒想打擾你,反正時間還早。」
夕陽映著晚霞,在院子裡灑了一片金紅。無痕背著夕照而來,臉上沒有他一貫的玉面笑容,看起來有些疲倦,不過他這樣的神情,反倒比起笑容讓玉石看著舒服點。
「我收拾一下,很快就好。」
玉石俐落得將茶具工具收拾回屋裡去,很快出門來,不想讓無痕多等。
「對不住,讓你久等。」
「沒關係,等等又何妨。你剛剛在忙什麼?看起來像是竹子做的。」
兩個人並肩往聚賢樓的方向走。
「是啊,想說有套茶具也好,剛好柴房有多的竹子,就自己動手做了。」
「看來玉石兄弟是愛茶之人,想必也相當精通茶道吧!」
「談不上什麼精通,只是玉石的一個小小嗜好罷了⋯⋯無痕兄怎麼有空過來,不用陪著秀清姑娘嗎?」
無痕聞言眉頭猛皺,想起無端又被癡纏一下午的自己,就不禁想打冷顫。有了秀清的陪伴,實在是太為難他的耳朵和手臂了。
「秀清剛剛讓大嫂帶回房去,說是請了大夫,幫她看看腳的狀況。」
「秀清姑娘的傷沒大礙吧?」
玉石想起前日看到秀清時,她走起路來左腳確實有點微跛。
「說是在牧場摔馬,腳不小心崴了。不礙事,在牧場時就請郎中看過,主要是大嫂不放心,才說請醫館的大夫再來仔細檢查。」
當事人光是這件事的前後經過,翻來覆去說了一個時辰,無痕聽得頭快爆炸,卻不幸背得滾瓜爛熟。
「原來如此,人沒事就太好了。」琢磨許久,玉石還是決定為之前的糾紛主動道歉:「⋯⋯對了⋯⋯那天關於報仇的事,我⋯⋯我是衝動了點,還請無痕兄見諒⋯⋯」
「不,也是我少慮了,錯在我,朱炳金到伏龍城來的事,我的確應當先跟你商量一下,讓你多少也知道狀況才好。」
無痕的話,聽得玉石心頭一動。她沒想過他會親口認錯,當朝社會重男輕女,男子願意認真傾聽女子意見的當真不多,更不用說要事商量。
報仇一事,玉石也冷靜思慮不少,石家兄弟二十幾年的家仇未報尚且能夠隱忍,自己光是急躁衝動,確實也是無濟於事。
既然無痕說他有計劃,她相信他是說到做到的人,那麼,她願意聽從他的安排,等待最好的報仇時機。
「謝⋯⋯謝謝無痕兄。」
「對了,過兩天先去一趟校練場,我們從一些簡單的訓練開始⋯⋯」
無痕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清脆女聲打斷。
「無痕哥哥⋯⋯無痕哥哥,等等我⋯⋯」
秀清追上來,又是老招,緊抓著無痕手臂不放,玉石看著笑了笑,就先走一步了。
—‧—
清晨天色剛剛見亮,無痕就來敲玉石的門,他不得不這麼早,要是晚了,又得給秀清逮個正著。
玉石出來應門,像是也起早好一陣了。
「無痕兄,這麼早?」
「玉石兄弟,那日與你提過要去校練場的事,不知你可願現在同行?我知道現在是有點過早,不過⋯⋯」
「無妨,玉石隨時可以出發。」
早就等待武術練習已久的玉石,回房拿了劍,就隨無痕前往正氣樓的團練場。
清晨時分,日陽初起,團練場上空無一人。無痕讓玉石先以慣用的兵器演練熟習的劍招,自己則從旁觀察,檢視玉石在劍招上的弱點。
玉石劍招遊走,有行雲流水之姿,招式雖不花俏,但也不見出奇,比較中規中矩。
練了一陣,玉石額上輕汗,無痕便即刻喊停,遞上巾帕,讓她休息。
「如何?」
「還行,你基本功練得還算扎實。」
「有何指教,無痕兄但說無妨。」
「不急,來日方長。咱們先去兵器庫挑件稱手的兵器。」領著玉石步往兵器庫,無痕說:「選定了,我好安排人與你對練。」
面對琳琅滿目的兵器,一時間玉石也不知該從何挑起。雖說要選一項作為第二見長的武藝,但到底是要持槍棍還是走彎弓,她心裡還真沒主意。
「不知從何選起嗎?不如都拿拿看,憑身體的感覺去選更為準確。」
玉石點點頭,首先拿起一支長槍。
「槍棍類的兵器,好處是能與敵方保持距離又能積極進攻,牽制對手行動。」
聽了無痕的話,玉石點頭表示理解。可是槍棍過輕,殺傷力銳減;過重,則靈活不足,試了幾招,玉石搖搖頭,放了回去,改拿彎弓。彎弓彈性好,而且主要依靠巧勁與准度,玉石拿握幾把,雖然弓弦都頗為稱手,但是思及箭羽攜帶不便又需補充,臨敵不易應變,也只能放棄。至於什麼流星鎚、狼牙棒就更不用說了。
來到長刀區,無痕說:
「刀的握法與劍類似,刀刃單向,隨著施力方向運勁可增加削切性,刀使得好,殺傷力比長劍更高,而且刀型多變,選擇性也較多。」
玉石很是同意無痕的說法,慣常使劍的她,拿起刀來確實比其他兵器順手許多。
忽然,玉石看中一把刀,那把刀,刀身通直,刀刃偏細長,鋒現銀芒。她拿起刀來,長度約莫同她臂長,刀身重量也恰當,不會過重。
「這把白楊刀,以精鋼煉成,刀身硬韌卻輕巧,相較於其他大刀,倒是更適合你來使用。」
無痕看著她拿的那把刀,心裡忍不住想,這人與刀或許也有著相逢相遇的緣分。
「白楊刀?」
玉石聞言細瞧刀身,不覺想起那『左執白楊刃,右據宛魯矛』只為替夫家報仇的秦女休,也讓她想起了『父母家有重怨,仇人暴且強』卻仍不畏不懼,終能報得父仇的趙娥。拿起白楊刀,玉石暫以劍招演化,或劈或砍,因刀身較劍身為重,使起來更是虎虎生風,魄力十足。
看著玉石使刀,無痕心裡似撥動了琴弦,吟詠起前朝詩句。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
手揮白楊刀,清晝殺讎家,
羅袖灑赤血,英氣凌紫霞。
李白〈秦女休行〉筆下的秦氏女,彷若活脫出現眼前。
可是,在無痕心裡,卻不願玉石是那秦氏女,縱使她『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犬牙』,他也絕對不同意任她『素頸未及斷,摧眉臥泥沙』。所以,他得好好守著她、看著她,絕不讓她豁出性命與仇敵同葬。
待玉石練得盡興收刀,無痕才開口:
「看來,你已經做好決定。」
「是的,謝謝無痕兄相借白楊刀。」
「那把刀是你的了,晚點我讓人送兩本刀譜過去,你有空先看看,過幾日再安排幾位擅使刀的兄弟與你從頭練起。」
「好的,玉石靜候無痕兄安排。」
「東西給你,是讓你準備,絕不是讓你逞強用的,調理湯藥未斷之前,不許你自行演練。對了,待會兒你的劍留下來,連同這把白楊刀一起,讓兵器師傅重新打磨整理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道理玉石兄弟不會不懂吧。」
玉石咬咬牙,心底頗為不滿這個二堡主總猜得著她心思,還百般霸道,不許這、不許那的。可是,他說的偏偏又事事有理,讓人反駁不了,只能乖乖答應,真是悶氣。
—‧—
午後薰風,吹人微醉,啥事都沒得做的玉石,回到容園後,倒真的有點懶散起來了。閒著無聊,玉石繼續打磨著她那套竹製茶具,還仔細套楯確保壺嘴牢靠,餘暇更有工夫在壺身杯身上,加刻蘭竹花草。
手裡忙著,心裡倒也沒閒著。她想,這個朱炳金既然已到北方來就任,那麼他的任期怎麼也得有幾年時光。此刻沉潛,好好磨練功夫,躲藏一陣待通緝風頭一過,便可殺他個措手不及。
這樣說起來,無痕的計劃倒也是因應時勢而生,確實好策。可是,她怎麼就這麼不開心他那副料事如神的模樣呢?在他面前,她總像是什麼都被看得通透,一點小心思也無所遁形。
「梁公子。」
院子裡的管事馬管家,帶了一名同樣管事裝扮的人進院子裡來。
「馬管家,這位是⋯⋯?」
「喔,這位是竹院林管事,替梁公子您送書冊來。」
「梁公子你好,小的姓林,是竹院的管事,二堡主命我送刀譜來給梁公子。」
玉石從林管事手中接過一大疊書冊,除了最上頭兩本刀譜,底下是陸羽的《茶經》和蔡襄的《茶錄》,除此之外還有幾本論茶小書。
玉石納悶的抬頭詢問:
「這⋯⋯這又是⋯⋯?」
「喔,這幾本茶道相關的書,是二堡主命小的找來給梁公子解悶用的。還說,如果看完了還對什麼有興趣,只要交代一聲,小的再去替您尋。」
「謝謝,勞煩你了。」
「應當的,那小的先告退了。」
她知道書不是他找的,也不是他拿來的,但這一切,哪一件不是他的心思呢?
送走兩位管事,玉石捧著書,微微發怔。
—‧—
無痕撫著前額按揉著,他的頭已經痛了兩三天了。
自從秀清來了以後,大嫂也不知怎麼的,說是這也要他陪著,那也得讓她跟著;只是照顧個小妹妹當然不是什麼難事,如果那個小妹妹能別那麼吵、那麼聒噪就好了。
三天下來,他幾乎無一刻安寧,就連他現在人在松院裡看幾份公文,秀清都自備了茶點水果在一旁絮絮叨叨。
「無痕哥哥,你說這大哥大嫂也太教人羡慕了吧!在我們牧場早就傳開了,說是無忌哥哥娶了個天仙一樣的美人,而且寶貝得不得了,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掉了呢,他們還說無忌哥哥愛大嫂是愛得死去活來的,一天不看到大嫂都不行。我這次來親眼見到大嫂總算是明白了,難怪每一回無忌哥哥來牧場他都是來匆匆去匆匆。要是我娶了這樣的美人兒,我也會想天天這麼守著她。無痕哥哥,你說,大哥做什麼都不帶大嫂去咱們牧場給大夥兒瞧瞧?⋯⋯」
那是因為我大哥、你無忌哥哥是個釀醋廠,你們牧場裡一票年輕馬師,他可不放心,哪怕我那大嫂根本對騎馬沒半點興趣⋯⋯
「無痕哥哥,我這一回來,可是大飽眼福呢!不但看到了天仙一樣的大嫂,還看到像玉石哥哥這麼俊的男子,你說他們江南人怎麼都能長得這麼好看啊?要我說啊,咱們北方的男人女人全去江南找個伴,成天對眼瞧著也是賞心悅目的,無痕哥哥你說對不對?當然,無痕哥哥你也好看的,我才會看了你這麼多年都看不膩的⋯⋯」
其實,我很希望你可以別那麼關注我,讓我的耳朵休息休息吧!⋯⋯
無痕試圖忽略那在自己耳邊不斷嗡嗡作響的那隻名叫秀清的小蜜蜂,看看她會不會因為覺著無聊了,改去煩其他人。可是這當真不容易,兩三天下來,即使他一句話也不應,她自個都能叨叨叨、叨叨叨的說上好一會兒。
覺察到額際又隱隱作痛,無痕只能微微搖頭,希望老天垂憐讓秀清趕緊對其他人產生興趣,別再這麼纏著他了。
這時,家僕進來通報。
「二堡主,浩然樓金管事求見。」
「進來說話。」
「二堡主,秀清姑娘。」
「怎麼了?」
「二堡主,屬下剛剛得到一個消息,趕緊來報予二堡主知曉。」
金管事看了秀清一眼,無痕開口:
「秀清,你先去別的地方玩,無痕哥哥有公事要辦。」
「為什麼?嫂嫂說過這幾天都讓你陪我玩的呀。無痕哥哥,我不吵的,我就在這小廳裡等你。」
無痕拿她沒辦法,只好暗示金管事上前說話。金管事附在無痕耳邊說:
「二堡主,屬下聽說前幾日慕容府的家宴上,宴後一干商家,個個都送上不少禮,而節度使大人一概全收下了。」
哦,全收了?看來這朱炳金的胃口可真不小。
「其中以慕容复最大手筆,除了重金請來萬花樓花魁秦秋雨獻藝,慕容家的禮表面上是支百年山蔘,其實底下大有文章。二堡主,這件事咱們怎麼提防?」
面對金管事的詢問,無痕琢磨著,又瞄了秀清一眼,說:
「晚點我過去再說。這事我還得跟大哥商量商量。」
「好的,二堡主,那屬下先行告退。」
金管事才出門去,秀清便又湊了過來。
「無痕哥哥,你每天都有這麼多公事要忙啊?」
慕容复給朱炳金送了大禮?看來事情果然不單純。無利不起早的商人,投資出去的,肯定早晚要再賺回來,就是不知慕容复想要的是什麼了⋯⋯
「我說這無忌哥哥也真是偏心,怎麼你就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公事,無介哥哥就可以每天待在馬廄裡、沒事去牧場玩?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朱炳金這貪官,看來是巨貪類的角色了。不好,這回讓慕容家偷了先機,怕是會引來不小的麻煩,再說,還有玉石的父仇牽扯在內⋯⋯
「無痕哥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無痕哥哥,你都已經在松院待了一上午了,咱們等會出去玩會兒好不好?無痕哥哥、無痕哥哥⋯⋯」
「秀清!你就不能讓我靜一會兒嗎?成天這麼聒噪個不停,實在是⋯⋯」
思緒一直被打斷的無痕忍不住吼出聲,只見小姑娘頓時泫然欲泣,百般委屈的說:
「聒噪?你說我聒噪?無痕哥哥過分!你太過分了!」
秀清哭著跑出松院,看著小妹妹哭得那麼傷心,無痕心裡雖然有點過意不去,但他可半點都沒想要去追她回來解釋。
這下總算耳根清淨了。
—‧—
玉石拿起長劍,從頭到尾演練劍招。
早上兵器庫就派人把她的長劍和那把白楊刀送來,經過兵器師傅細心整理,兩把兵器果然都煥然一新、鋒芒銳利,不僅刀柄上的皮革全數重新纏繞過,就連護手、刀鞘劍鞘也都仔細處理,拿取更加順手。
雖然二堡主說不許私自演練,但今天吃了最後一帖藥,而且刀劍也如數送回,她當然不想再擱著浪費時間。才走完最後一招,就聽見清脆女聲響起:
「玉石哥哥,玉石哥哥,你太帥了!剛剛這幾招簡直就是身姿矯健、劍如游龍!玉石哥哥,改天你教我兩招唄?」
秀清?她怎麼會在這裡?平常她不是整天跟在無痕身邊嗎?今天怎麼一個人過來?
玉石心裡納悶,問了句:
「咦?你無痕哥哥呢?」
小姑娘聞言,小臉一垮,像是受了極大冤屈的癟著嘴,說:
「哼,你不要同我提他!他太過分了!你知道嗎?他居然說我聒噪!」
「聒噪?」
「玉石哥哥,你覺得我很吵嗎?」
看著秀清嘟嘴嬌嗔的模樣,玉石不禁微笑,說:
「不會啊,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很可愛的。」
「真的嗎?」
秀清滿臉期待的模樣,讓玉石看著有趣。
「真的。」
「還是玉石哥哥好。」
幾天下來看著這個小姑娘,追著她無痕哥哥跑,雖然感受得出無痕似乎快要失去耐性,但卻也很佩服他能一直耐著性子。
這會兒秀清跑她這兒來了,肯定是沒人陪她玩,傷心了。
從小就沒有兄弟姐妹,朋友中真要算感情比較好的,也只有江大哥了。說真的,還從沒跟這般年輕女孩相處的機會,不過,玉石畢竟是女兒身,也曾經有過那十七、八歲的時光,只是,當年的她早已進入公門,每日都在執行任務中度過。
「怎麼啦?跟你無痕哥哥鬧彆扭啦?」
「玉石哥哥,你說無痕哥哥怎麼那麼喜歡工作?我以前,只有偶爾才能在牧場看到他,這幾天跟著他,他成天不是處理這個公事,就是處理那個公事,總之是忙得不得了。你說我要是不在他身邊賴著,他還有時間休息嗎?他竟然還嫌我聒噪!」
原來小女孩心裡是這麼想的啊!看來她其實還是心疼她無痕哥哥來著的。
「你無痕哥哥也是為了大家努力呢,你就別生他的氣吧,他會明白你對他好的。」
「玉石哥哥,我能在你院裡待一會嗎?你會不會也嫌我吵?」
秀清問得有點忐忑的模樣,不知怎麼的,看著小女孩不開心,像是自個兒妹妹受了委屈,玉石心裡多少有點不忍心。
跟自己的心上人鬧了脾氣,到底還是希望那個人能來哄哄自己吧。小女兒心思,不難猜呢!於是玉石點點頭,先收劍入鞘。笑著說:
「你就在這裡待一會兒吧,說不定你無痕哥哥晚一點就來找你賠不是了。」
「還是玉石哥哥好,你太明白我們女孩家的心思了。」
秀清這丫頭天真又人來熟的性子很快就顯露出來。心情一好,就露出燦爛的笑容,彷彿沒了剛剛那些煩心事。她一伸手就要搭上玉石的肩,開心著總算是在傲龍堡裡找到懂她的人了。
玉石一側身避開,動作不著痕跡,她實在還是不習慣別人靠她太近,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她在院裡的石桌旁坐下,秀清當然也很快跟了過來。
「玉石哥哥、玉石哥哥,無痕哥哥說你是江南來的捕頭?」
「是啊。」
「那你一定遇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對不對?我的意思就是說像飛天神偷、殺夫奪妻那一類的故事!」秀清的大眼睛裡盛滿好奇,哪裡還有剛才生氣委屈的影子?
玉石見狀倒想逗逗她了,故意裝作不置可否的模樣。
「哎呀,玉石哥哥你就跟我說兩個唄!玉石哥哥,我給你剝橙子,你就給我說兩個⋯⋯」
要論撒嬌磨人的工夫,秀清可擅長了。
「好吧,就給你說一個。我辦過一個小女孩連續失蹤的案件⋯⋯」
在秀清好磨歹磨的纏功之下,玉石說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短短一個下午,幾乎所有人都聽過秀清那句一再重複的「後來呢」了。
「玉石哥哥,那後來呢?真的讓那個賊給逃了嗎?」
「嗯,雖然衙門布下天羅地網,但是只逮到他的同夥,不過那人逃得很倉偟,連贓物都來不及帶走,所以,商家的損失小一點⋯⋯」
因為耳根清淨而工作效率大增的無痕,一走進飯廳裡見到的畫面就是這樣。
原本整日黏在自己身旁耳邊的小丫頭,現在一臉崇拜的挨著玉石坐,一句接著一個「後來呢?」,無介坐在一旁猛皺眉頭,像是已經聽得無聊,而玉石倒是耐性十足的繼續跟她有問有答。無痕見狀,暗笑一聲,心想你這麼你慣著小丫頭,待會兒就有苦頭吃了,她還能跟你說上三天三夜呢!
等幻兒進來,就招呼大家入座,今日大哥不在,晚飯時間大家也沒那麼多拘束。秀清拉著玉石過來坐下,拿了碗筷在玉石桌前備妥。
瞧這待遇可是有了新人忘舊人了?無痕見了忍不住發笑,暗想這『玉石哥哥』的魅力真不容小覷。
「玉石哥哥,那後來呢?那人打開枷鎖逃跑了,去哪兒了?」
「就是聽說,後來濟南出現了類似的竊盜案,衙門捕頭懷疑亦是他們犯的案。」
「那後來呢?有沒有逮著他?」
「沒有。」
「那再後來呢?⋯⋯」
玉石還沒發作,無介先受不了了,他接口出聲罵了秀清:
「那再後來呢!你還讓不讓玉石兄弟吃飯了?從你進屋到現在嘴就沒停過,別說這二哥了,我頭都發脹了!也就玉石兄弟忍得了你。」
三弟,你沒事扯到我這來做什麼?你瞧秀清那怨懟的眼神,豈不是給你二哥找麻煩嗎?她好不容易才被轉移了注意力!
「玉石哥哥才不像你們倆,他可沒嫌我聒噪,他還說我很可愛呢。對吧,玉石哥哥?」秀清嘟著嘴,對無痕無介扮鬼臉,卻對玉石露出甜甜笑容。
無痕聞言瞄了玉石一眼,看見玉石有點尷尬的笑了笑,覺得真是有趣極了。敢請這玉石兄弟是少女殺手呢,這麼會討女孩子歡欣啊!
最後還是幻兒開口叫大家吃飯,才省去一番口角。
下一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秀清將整隻雞給抓了來,一股腦放進玉石碗裡,說:
「玉石哥哥,你可要多吃點,你給我講了一下午的故事呢。」
「不不不⋯⋯這⋯⋯這我吃不了⋯⋯」
「我替你掰、我替你掰⋯⋯來!」
玉石拒絕不了秀清硬推過來的雞腿,不得不小口撕著幾塊吃了。
看著玉石那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無痕只能拿起酒杯掩飾笑意。
「玉石哥哥啊,我怎麼覺著你連吃起飯來都這麼灑脫不羈呢?」
無痕連忙舉手掩住險些噴出口的酒液,一桌人全笑翻了。
秀清妹妹,平時有空多讀點書唄,灑脫不羈這個成語是這麼用的嗎?
—‧—
清晨,天剛蒙亮,玉石就醒了。
接連幾天被迫休養,多少也把她的精力給養了回來。她本來就淺眠,長年捕快生活也經常性得清晨值班,讓她養成了早起的習慣。
想要不被人發現女兒家的身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比別人晚睡、比別人早起,時時刻刻保持警醒。
既然醒了,她也就起身洗漱,不想再賴在床上。今兒個,她其實有個計劃。只見她拿了一個竹筒和一個竹筐出了容院,往松院的方向走,接著在松院通往竹院的那條園林小徑上停了下來。
這條小徑旁,與眾不同的,密密種了一排竹子,形成自然的圍籬,前幾日閒暇四處散步時她就發現了。
想她那套茶具好不容易完成了,今天就來採摘些新鮮的竹葉,好解解她心念多日的茶癮。昨天晚上徵得幻兒同意後,她就準備今天早上要趁晨露未散之前,來這兒收集材料。玉石先拿出潔淨的竹筒,小心的將竹葉上的露珠一一收集起來,直到集了滿滿一小瓶才罷手。晨光映著晨露晶瑩,此刻嫩葉上的露珠,既純淨又有竹葉馨香,泡起茶來特別有味道。而後,玉石又抽出匕首,割下一些青竹嫩葉,放在竹筐裡。
「玉石,你在做什麼呢?」
「啊?是無痕兄。你早啊。」
玉石停手打了聲招呼,才又繼續動作,又割下幾枝嫩葉,才覺得夠了。
「你割這竹葉做什麼?」
「泡茶。昨天同大夫人提過,她同意我可以摘些竹葉去用。」
「原來是這樣啊,這些事怎麼不吩咐下人去做呢?」
「這些不過舉手之勞,更何況我自己才知道摘什麼樣的葉子合適啊!」
玉石笑了笑,手裡拿著竹筐,彎腰拾起放在地上的竹筒,準備收工返回容園。無痕見狀就陪她走一段。
「無痕兄似乎也習慣早起,已經好幾次在清晨碰到你了。」
「是啊,清晨人靜,不怕人擾,讀書練拳都好。」
玉石聽了也很是同意。很快的,他們就回到了玉石的院落。
「那⋯⋯那麼,我就不擔誤無痕兄的時間了。」
「沒什麼事擔誤,玉石兄弟要泡茶的話,可否也賞無痕一杯嘗鮮?」
「咦?⋯⋯當⋯⋯當然好啊⋯⋯」
玉石聞言有點驚訝,不過既然他對喝茶也有興趣,她自然也樂意分享。
「那⋯⋯那就請無痕兄稍等,玉石去去就來。」
玉石將竹筐竹筒擱在桌上,隨後進屋去,取了茶具等器物出來,一一安置在院裡的石桌上。
無痕坐在石椅上,看著玉石點起小火爐,而後淨手淨壺,先將竹筒裡的水混入鐵壺裡的開水,慢火煮滾。燙過壺的竹製茶壺裡,撕了一片片嫩竹葉放入,再沖入熱水,靜置一會兒,等待竹葉釋放出清香精華,泡成甘美茶湯。
玉石的動作相當熟練且流暢,看得出經常如此自己動手泡茶。
無痕知道江南盛行茶道,出門到江南談生意也上茶樓喝過幾回,倒從來沒想過竹葉也能泡茶。
玉石另外燙了杯,趁杯上餘溫未退,徐徐在杯中倒入泛碧金黃的清透茶湯,等她將那杯茶端給他時,確實聞嗅到滿鼻竹葉清香,淺啜一口,淡淡的甘甜,順喉而下。
原來,這就是竹葉茶啊。
「素聞有人以香花入茶,倒不知竹葉也能泡茶?無痕今日可長見識了。」
玉石尚未回答,院子裡就進來一名丫鬟,送上幾塊面餅和一小碟荷花糕。
「二堡主,您吩咐的面餅和糕點送來了。」
「放著吧。」無痕遞過一塊餅交給玉石,自己也拿了一塊。「清晨飲茶,空腹不好,吃塊餅先墊墊胃。」
玉石不知他何時去吩咐的,但他所說確實沒錯。
「謝謝無痕兄,竹葉茶雖然溫和,但空腹過飲確實不好,現在吃了餅,也就能多飲幾杯了。」玉石舉壺將無痕杯裡的茶湯滿上。
兩人吃著餅,喝著茶,氣氛頗為閒適。玉石想想,還是決定問出縈繞心頭多日的疑問:
「無痕兄,玉石有一事想請教,那日你曾說蘇光平是大夫人的父親,又是你們表親,這件事不知方不方便讓玉石知曉?」
無痕啜了一口茶回答:
「這事雖然複雜,但簡單說說也行。我們之所以會推敲到蘇光平頭上,是因為一塊石家祖傳的玉珮從蘇府流了出來⋯⋯」
聽著無痕的描述,玉石總算把之前看過的資料點滴連貫起來。
「所以說,是因為冷叔在蘇光平家中密室發現石伯父和石伯母牌位,你們才知道他就是當年來依親的表舅?」
「是啊,冷叔和乳娘都記得他,我們也只好接受他的說辭。」
「你的話聽起來似乎很不以為然?」
「疑點太多了,當年的案子,線索斷得太乾淨,官府一口斷定是山賊搶劫放火,而後被抓的山賊全數處死,就連那個審官也在不久之後服毒自殺。」
「你懷疑蘇光平對當年的事有所隱瞞?」
「很有可能,他曾脫口當年除了那個讓冷叔不小心照到面的大鬍子,另外還有一個人,瞧他的模樣,似乎很畏懼那個人。但在他臨死之前卻沒來得及說出更多線索。」
「我倒是很好奇那時你為何會設下陷阱誘使蘇光平上鉤?照理說,他是大夫人的父親又是表舅,你們算親上加親不是嗎?而且其他人都接納他,為什麼你仍不放心?」
「他笑得太多了,在我的經驗裡,笑容往往是一項極可怕的武器,如果你因為對方的笑容而疏於防備,是非常危險的。事實上,除了笑容,哭泣、憤怒、驚慌,很多情緒都可能只是一種偽裝,所以要保持警覺,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玉石雖然知道無痕說得有理,卻也覺得有點偏激了。
「雖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但玉石倒覺得,倘若萬事都要緊緊防備,也許人與人之間也很難有真情相與的時候了。」
玉石握著手中的杯,感受著杯上傳來的溫熱,心底想著,也許在無痕過往的經驗裡,真的太多背叛、信任太少,讓他不自覺的把自己的心封鎖起來,不輕易讓人靠近,只讓理智說話。
「玉石兄弟的意思是?」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就好比玉石之所以能進傲龍堡,不也是憑著大夫人的善心和無痕兄的善意才能留下來嗎?這些日子來玉石對於所得到的一切始終感念於心,我寧願相信大家對待我的態度是真心的,我也寧願相信這世上不管多麼污穢骯髒,還是有真正的好人。」
無痕聽了,沉悶一陣。他知道玉石一直活得正氣,那是因為在她的生活環境裡,接觸的多半都是與她相似的正義之人吧,她不知道,這世間能有多少貪贓枉法、會有多少背信忘義!
「人心如面各不相同,凡事還是選擇謹慎才是長遠之道。」
「謹慎自是必然,玉石只是明白,有時人的行為和心念,背後都是有關係的。辦了這麼多年這麼多的案件,那些伏法之人縱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也有不少行惡犯法的人之所以犯法,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就像我想殺了朱炳金,因為他與我有殺父不共戴天之仇;倘若我殺了他最後落入官府手裡,也只能伏首認罪。」
無痕放下手中的杯,認真看著玉石的眼。雖然不想破壞玉石心中對人性的寬容,但為了她好,他必須下這一鎚,微微敲打。太過天真是不成的。
「法與罰,究竟是正義之劍?還是罪惡之盾,確實很難一概而論,有待商討。但我們要談的,應該是信任問題。沒有經過一再確認就輕信對方,只會讓自己和周遭的人陷入危境,不可不防。」
「玉石當然也明白其中厲害,但是對玉石而言,我更願意相信直覺判斷,更樂意做善念的選擇。我屋裡的白楊刀和論茶書冊就是最好的證據,我相信二堡主不是壞人,就如同無痕兄相信我一樣。這些想法並非因為與你們結拜才有的。那一日,你阻止我去報仇,你說你們會把我父親的仇放在心上。我相信。除非,無痕兄只是隨口之言?」
「當然不是。」
無痕再一次被眼前這一對澄澈的眸子震懾了,第一回讓他明白,受人全面信任的感覺,竟會讓他打從心底暖起來。可卻也讓他有點心虛,自己是否對得起這般全然信任?
他可以面不改色說謊,也可以和仇敵談笑風生、虛以委蛇;但他不想再像上一回那般,在這眼眸裡看見受背叛的傷痛,不管源頭是來自他或任何人。既然如此,就把她的心訓練得堅強一點吧,當年的自己怎麼走過來的,現在他會為她多省幾步路。
心裡琢磨定主意,無痕飲盡杯中茶,站起身來,對玉石說:
「玉石兄弟,今日無痕受教了,若不是已與大哥約定議事,定當再與你暢飲深談,希望改日玉石兄弟仍然願意讓無痕前來討杯茶喝?」
見了無痕這一揖一笑,玉石也不禁笑了出來,說:
「無痕兄見怪了,這竹子竹葉都是傲龍堡的,玉石何來不願意之說呢?」
「那麼無痕先走一步了,謝謝玉石兄弟的茶。」
玉石看著無痕的背影,知道他並不是被自己說服,也不見得真的有即刻要事,他只是暫時鳴金收兵,暫放她一馬罷了。
只不過,她倒也喜歡這樣一起討論事情的感覺,他們往往能就事論事說出自己的想法,自然形成討論,而不須顧念對方是否能理解,是否需要說明與解釋。
這一片刻,玉石倒挺慶幸她沒有暴露了女扮男裝的身分,否則,不知她可否還能這般自在的與一名男子一起坐在院子裡喝茶聊天?
—‧—
下午,無痕邁著步子往風雲樓去,剛巧在路上逮著了無介。
「三弟,你做啥?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是二哥啊,沒什麼,就想想事情。」
「唔,想事情?這倒是挺新鮮的答案。不錯,咱們家三弟可長大了。」
「唉呀,二哥你別取笑我了。那二哥你又要去哪?」
「我去跟大哥商量一下慕容府家宴那事,你沒別的事的話就一起來吧,畢竟早晚都要幫手家裡的事,有機會多聽聽,對你也有好處。」
「好吧,那我們走吧。」
兩兄弟進了風雲樓,無忌正在小廳裡閉目沉思,每當他需要思考決策時,他就會寒著一張臉這樣坐著。由於散發的氣場太過強大,旁邊的人多半不敢打擾他,只能靜靜的等他想完睜眼。
無痕先吩咐下人送三杯茶過來,就和無介在一旁等著。
過了約莫一刻鐘,無忌睜開眼看見無痕無介,張口:
「無痕你來得好,正有事想問你。」
「哥,我來跟你報告一件事。」
「你說吧。」
「下面的人傳來消息說,那天慕容家給朱炳金送了重禮。」
無忌還沒發話,無介就脫口而出:
「哼!像那種貪財好色之徒,給他幾張毛皮都是多的!」
無痕和無忌對望一眼,無忌冷冷說了一句:
「無介,不要意氣用事,我同你二哥談的是正事。」
挨了訓,無介心裡不快,倒也不敢忤逆,只好悶聲回道:
「生意場上的事,我聽大哥二哥的,你們吩咐我照辦就是了。」
無痕趕緊示意無介坐下來。
「三弟,你也要多些歷練,將來總歸要獨當一面,多聽聽對你有好處。哥,慕容复給朱炳金送了重禮這事,我看十有八九是跟北方專營鹽引有關係。」
「有什麼確切消息嗎?」
「從鹽幫傳來的消息,最近官府確實有人暗中接觸賈老大。」
無痕一一將所得消息秉報予無忌。
「賈老大這類角色容易搞定,關鍵在朱炳金那邊。」
無忌臉容一沉,光知道問題還不夠,還得有因應做法才行。
無痕想了想,說:
「哥,我倒有個想法。不如,我們也來辦個家宴。」
無忌聞言目光一瞬,讓無痕繼續說清楚。
「找個名目把朱炳金請來,一來,可以直接摸摸那朱炳金的底細,二來也可以藉機敲打一下那個慕容复。」
「對,敲打他!那小子早就欠揍了,幹的盡不是人事!」
無介氣得敲桌捶胸,像是有什麼憤恨難平的情緒要爆發出來。
三弟啊,你二哥是形容一下,不是真的要抓慕容复來揍,你沉點氣,別挑戰大哥底線。
「聽說那個慕容复挺在意那個秦秋雨的⋯⋯」
「哼,我看他不過是表面上在意,他要是真的在意秦姑娘的話,還會讓她去給那個混蛋獻藝嗎?」
無痕看著無介的舉措,心想這個馬癡弟弟恐怕是心裡有什麼事,晚點兒得找他談談才行。無痕往下把話說完:
「這次,我們也把她請來。」
「好。就把他們都請來,我倒要看看那個慕容复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來?」
無忌一句話就答應,直搗黃龍,傲龍堡做生意從來沒在怕的,慕容复要玩手段,咱們就順著你的玩法玩下去!
「請秦姑娘過來?這樣不好吧?」
無介又暴跳了起來,一臉不敢置信。無痕只好先出聲安撫:
「有什麼不好?三弟,生意場上的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無介看看無痕,又看看無忌,心裡知道事情已無可轉圜,於是悶悶的丟下一句「既然大哥二哥都已經安排好了,我照辦就是了。」然後,就灰溜溜出門去了。
無痕正納悶他是怎麼了,但看到大哥滿臉不耐煩的神情,也只好不管三弟,先討論正事再說。
無忌再次開口,又是一針見血的點出問題:
「梁玉石那邊,你打算怎麼交代?」
是啊,把朱炳金請進堡裡來,不好好穩住玉石,萬一曝露了,後患無窮。確實很棘手,上一回隱瞞她不讓她知曉,後來鬧得沸沸揚揚。
「我會先跟他說清楚。」
無忌聽了點點頭,把心裡琢磨的事也說出來:
「現在看來,我們之前所發現的另一支追查滅門血案的力量,就是他們梁家。可怎麼梁家偏偏會惹上那個朱炳金呢?」
「其實,這件事我也一直在思考,梁世叔雖說是得罪了朱炳金,但憑他不過一個小小的縣令,犯得著朱炳金如此用心對付並且趕盡殺絕嗎?」
「嗯,這其中必有蹊蹺。」
兩兄弟對這件事有同樣的看法,要解開謎題,只能繼續鍥而不舍的追查下去,但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是要趕緊試探朱炳金這個人,瞧瞧他究竟有什麼打算?是否真已與那慕容复連成一氣?兄弟倆只能盡快商量出對策來。
—‧—
無痕在浩然樓裡,確認了包含朱炳金、慕容复及一些長年與傲龍堡往來較密切的商家名單,讓人一一備妥邀請帖盡快送達。交代完畢,他回到莊園內院,終究還是要去面對那件棘手的事。
雖然他已確定玉石是個明理的人,但是,畢竟是欲手刃而後快的殺父仇人,很難說她知道真相後情緒能夠按耐得住。
這次宴請朱炳金,雖說主要為了踩踏他的底細,但畢竟事關北方的專營鹽引,傲龍堡無法等閒視之。更麻煩的還是在玉石的欽犯身分上,如果這個朱炳金有意行惡,拿玉石的身分大做文章,那事情就會更難掌握。
無痕在松院裡反覆推敲,一時還拿不定主意,也許那日慕容府家宴還是該自己走一趟才對,無介帶回來的線索太少了。
不過事已至此,懊悔也只是無用之舉,還是想想怎麼因應比較實在。
看來,還是想辦法讓玉石避避來得好。可是,用什麼藉口好呢?
她太聰敏,上次的事必然在她心裡留下不好的感受⋯⋯
「⋯⋯你說你們會把玉石的父仇放在心上,我相信。除非無痕兄是隨口之言?」玉石說話時的神情,驟然浮上心頭,無痕忘不了她那明眸大眼裡所滿載的信任。
他暗嘖一聲,這麼多年來遇事何曾再這般舉棋不定過了?凡事傲龍堡第一,其他居次,不正是他長年來奉行不悖的原則嗎?
梁世叔的案子很有蹊蹺,他以為其中牽連絕對不僅止與朱炳金個人私怨,但是這裡面的水多深?又上攀到哪個層面?這些都還有待查實,倘若一時不慎打草驚蛇,小則線索全斷,大則會讓整個傲龍堡都賠了進去。
這個賭注太大了。他相信,這也不會是玉石和世叔所樂見的結果。
在他的心裡,真正的好結局,不只是讓行惡之人伏法或是命喪劍下而已,而是要翻去玉石的欽犯身分和梁世叔所蒙的冤案。唯有如此,玉石才能走在陽光下,不用一輩子躲躲藏藏。
眼下的忍耐、蟄伏,都是必須的,再難也要咬牙撐過去。未來,玉石還要面對很多事,她不能太天真,而且需要更小心!
想到這裡,無痕終於做出決定,他離開松院,大步趕往容園。
—‧—
玉石趁著午後陽光稍減,天氣不那麼懊熱的時候,又把她的劍拿出來練習。
「報仇!你連我都打不過,怎麼去報仇?」
無痕當日的話,一直在她心裡盤桓不去。她進入公門多年,捉賊緝凶倚靠的不全然是武力,還需仰賴智力;以她的武功,確實排不上名號,但她辦案的績效仍讓她榮登江南名捕之列。
在掠賣人小屋裡與他對招落了下風,總是讓他拿來說嘴,像是自己武術如何不濟似的,這讓玉石很是懊惱。
想著想著,劍招也越使越快。
「瞧你這個架勢,看來身體已經調理好了。」
玉石聞言側身一看,又是石二堡主,怎麼他沒事做嗎?說好的訓練遲遲不安排,卻每天來她院子裡串門!他還要提月事的事嗎?
「梁捕頭好功夫啊!只可惜⋯⋯只可惜缺些力道,看起來有點花拳繡腿啊!」
真是一出口就不中聽。還有,那個故意停頓是怎麼回事,瞧不起人也要有點限度!
「哼,那我就讓你知道什麼是力量!」
玉石倏地舉劍攻出,直刺無痕咽喉,但劍未走深,就被無痕手指彈開劍身,衣袖一揮,回出防禦空間。玉石握緊劍再橫劈過來,手腕仍然輕易被無痕單掌隔開。
「與敵對招,切不可心浮氣躁⋯⋯」
從頭到尾無痕都僅以右手出招,一貫氣定神閑的模樣,還能出口指點,這讓玉石更加羞惱,劍花一挽,又再攻來。雙方迂回十數招,玉石就是攻不進無痕臂長之圍。
「如果你一走神⋯⋯小心!⋯⋯他便會趁虛而入。」
無痕突如其來一聲喊,引得玉石不禁側頭警戒是否後方有所異狀,才稍一分心,無痕就飛步竄到她身後,左手一攔,扣住她的咽喉,右手劍指戳在她頸邊,只要他有心使力,她的脖子頃刻可斷,氣管上會戳出一個洞來。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微笑,因為那是迷惑敵人最好的武器。」
「偷襲你算什麼英雄?」
無痕的手扣得死緊不放,兩個人渾身從頭到腳貼著,姿態在旁人眼裡就像是她被他緊抱在懷裡。玉石只能用力扳著,想要掙開無痕的束縛。
天啊,他的力氣就那麼大嗎?還不快放開她!
片刻之後,原本緊扣的力量盡撤,玉石飛快脫開身來。她滿臉懊惱,悶不吭聲,比武不怕輸,但她就是看不慣他那副胸有成竹的諸葛笑顏。
「梁捕頭,你覺得你還有機會說這句話嗎?對不起,剛剛你已經死了。」
玉石再氣不過,也無話反駁,只能撇過身去,不搭理他。
無痕見狀再次開口:
「怎麼?不服氣啊?」
玉石斜瞪無痕一眼,不肯回應,輸就輸,認輸就好。偏偏他等於是誘騙她分心才得手,這確實令玉石不服氣,要是兩人光明正大敞開來打,她才不會那麼快輸!
「你要注意,你不是捉賊,而是要報仇。你當捕頭那是貓捉老鼠,賊怎麼能與那些你要鬥的仇家相提並論呢?在這個遊戲裡面,你的那些仇家才是貓,所以,你做捕頭的那些手段大多數是派不上用場的。更不要妄想你的敵人會正大光明跟你打。」
無痕也不繞彎路,直接把玉石應敵時的對應盲點指出來。
他說得那樣精准又比喻得理,確實讓玉石思考起自己是否因為習慣而曝露了弱點。
可是⋯⋯偷襲還是很惡劣啊,簡直就是勝之不武!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出此惡招!」
玉石大聲控訴。無痕卻不痛不癢,一副理所當然:
「江湖險惡,防不勝防,我以為梁捕頭行走江湖這麼多年,應該不會意外才是。」
又是一句話就堵得玉石半句話說不出口。
確實,遇上狡猾的賊偷或是惡霸的江洋大盜,他們的確什麼賊奸手段都使得出來。可是,他們現在不是在對招演練嗎?她怎麼想得到,堂堂傲龍堡二堡主,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玉面諸葛,卻使得出市井小賊的奸巧手段!
無痕整整不存在凌亂的衣衫說:
「我給你個建議,怎麼樣?」
玉石在氣頭上,一來實在不是很想聽無痕諄諄教誨,二來也覺得他八成又想藉機酸苦自己幾句,左一句梁捕頭,右一句梁捕頭,彷彿在嘲笑她這麼多年捕頭白當了,聽了真刺耳。於是她故意仰起頭看他,不在他面前散了氣勢,說:
「說唄,橫豎一句也是難聽,兩句也是難聽,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說什麼?」
「你看看你,我話都還沒說,你便下結論,這就是你心浮氣躁的毛病。」
誰心浮氣躁啦?她是被他給氣飽了!
「無非就是說我功夫差、反應慢而已,還能說什麼?」
「我告訴你,捉賊以制伏為主,而報仇卻是生死格鬥,招招兇險、步步斃命。梁捕頭,你必須要改變的是你的對敵習慣,要多些提防。」
隨著無痕字字句句分析,玉石倒是把話聽進去了。她對付朱炳金的確不是帶著整隊捕快去捉人,而是要伺機而動取他性命,說不準攻擊機會就只有一次,朱炳金的隨身護衛更是不可能對她手軟。既然要報仇,改變長年來工作上養成的習慣,要多提防、要練狠辣,這話說得挺有道理。
「無痕自小在刀尖上舔血,在狡詐中求全,雖不敢說天下無敵,自討還能與你切磋一二。」
才給他三分顏色,他倒開起染房了!聽聽他那狂妄的語氣,他二堡主武功是不錯,但有到天下無敵的地步嗎?也不過就輸他幾次,話最好別說得太滿!
「明天一早,我還來這裡⋯⋯以後有時間可以天天來這裡⋯⋯」
天天來?他還嫌來得不夠頻繁嗎?她可不想天天聽他話嘮碎念挖苦她!
玉石不想再聽,手上的劍也不收了,一把全扔給他,說了聲「拿著!」之後人就往後院走去。
「喂,你⋯⋯我話還沒說完呢⋯⋯」
無痕拿著劍、望著玉石背影,險些跟著動氣,這丫頭怎麼那麼沒耐性,他可是放下千頭萬緒的工作來幫她的,說走就走,沒有禮貌!
當然,他也有點計較,這次又是他被拋了下來,看她扭頭就走。這讓他有些心悶,彷彿明明是他占上風卻覺得輸人一截的感受,令人憋氣。
更令他懊惱的是,他想起自己最重要的話根本就忘了說,還忘得一乾二淨!
無痕恨恨的把劍收回劍鞘裡,雖然動作有點粗魯,倒也仔細確認過劍身劍柄刀鋒等等,是否都妥善被整理過。
他正盤算著要拿什麼藉口去找玉石,好讓她答應朱炳金來的那天待在內院裡回避。順便懊悔一下方才不該為了提點她對人事物多些提防,太急著激怒她反而把正事都給忘了。
不過,這姑娘說起來也真的太容易激,只要隨意撩撥,她就能氣得瞪眼睛鼓臉頰,真是有趣得緊。
玉石扔下他去了哪裡,他是知道的。她是去後園裡的一處小亭閣。
那天幻兒見她在院子裡擺茶具,要是遇著落雨,就得急忙收拾進屋;後來,就讓人在離容園不遠的那座小亭閣裡安置几凳,讓她把各種茶道器具拿過去那兒,有閒空就能過去泡茶品茗。
小亭閣地點僻靜,頗符合玉石不喜喧鬧的性子,雖然不是密閉空間,卻因回廊曲折而自然形成隱蔽。亭上垂了竹簾,卷起時可以臨風賞湖景;垂下時,小亭閣便成了一個小小的房間。不管看書休息都不會有人去打擾。他已經發現她很喜歡那個小空間,也是,相較起平常難免人來人往的容園,她待在那兒更為自在。
剛剛她氣呼呼的走了,不消說,現在人一定在那兒⋯⋯
「無痕哥哥!」
聞聲轉頭一看,是秀清。
「你怎麼來了?」
無痕現在沒心情照顧小女孩,回答的語氣裡,有些掩不住的不耐煩。
當然,秀清一點也沒察覺他的情緒,蹦蹦跳跳的奔過來,帶著一點嬌羞的笑意問:
「無痕哥哥,我好看不?」
「啊?」好看?什麼東西好看?
「你看看嘛!⋯⋯仔細看看,好看不?好看不?」
秀清笑著追問,還轉了個圈,搖得頭上珠翠鈴鐺作響。小女孩是挺有活力的,但到底是要他說什麼好不好看?唉⋯⋯先哄哄她就算了。
「挺、挺好看的⋯⋯」
「真的?」
「嗯。」
秀清見無痕點頭,立刻笑出一朵燦爛的笑容,頃刻間整個人就搭了過來,勾著他的手撒嬌膩著。
「那你到是說說看,哪好看啦?」
哪好看?你這丫頭有完沒完啊?
「呃⋯⋯哪都好看。」
可以了吧,小丫頭乖乖待著,別鬧騰,你無痕哥哥有很重要的事要想。
誰知道,此刻秀清的臉上什麼笑容都不見了,皺著眉,撇著嘴:
「無痕哥哥你太過分了啦!什麼叫哪都好看?」
無痕想不到秀清這丫頭說變臉就變臉,沒事到底在生什麼氣啊?他覺得自己額頭彷彿又犯疼了起來。忽然,一個念頭閃過,無痕臉上立刻推起笑,討好的對秀清說:
「對了,你玉石哥哥給你泡了一壺茶,我們過去找他一塊喝茶吧,好不好?」
「哼,我生氣啦!」小嘴嘟得半天高,秀清可不可算那麼輕易的給無痕面子。
「來來來,玉石啊,你看秀清妹妹來看你啦!」
無痕非常清楚如今在秀清心裡的地位排名,他立刻拿玉石當誘餌,放輕嗓說著哄著,又推又拉的帶著秀清往湖邊小亭閣去了。
如無痕所料,玉石的確待在擺放茶具的小亭閣裡,剛才被無痕激起的情緒,早已在一遍又一遍的茶道程序中,漸漸平撫下來。冷靜想想,無痕所說確有其道理,日後除了招式演練之外,恐怕最好能多些實戰練習的機會,一旦對起招來,似乎許多小習慣也容易顯露出來,到時要改善的話,也較為容易吧。
「走啦,走啦⋯⋯玉石,你看,我把誰給你帶來啦!」
「秀清!」
看見無痕拎著秀清進來,玉石笑著站了起來。小姑娘嘟著嘴,滿臉不高興,但是一隻手臂被她無痕哥哥像抓小雞般拎著,只能乖乖走了進來。
「玉石哥哥⋯⋯」
這聲叫喚聽起來有氣無力的,看起來很是委屈。
「怎麼啦?咦,你換新髮式啦?挺合適你的,真好看。」
玉石隨口一問,秀清立刻綻開笑容,開心的問:
「真的好看?」
「好看。」
玉石點點頭,淺淺笑著。
「還是玉石哥哥好,不像有人眼神不好,半天都沒看出來⋯⋯」
秀清瞟了無痕一眼,兩手抱胸,嘟著嘴抱怨。
被當面點指的無痕,自然是立刻從善如流的趕緊接著說:
「唉呀,真是好看啊,怪不得剛剛纏著我非要我說出個所以然來。」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幫你解圍,讓秀清妹妹生你的氣。」
玉石忍著笑,反過來逮著機會要挖苦一下無痕。也許這傲龍堡裡只有秀清有辦法讓他露出那般有苦難言的神情。
這話秀清聽著可開心了,她發現几案上林林總總的茶具,好奇極了,問:
「玉石哥哥,你在這幹麼呢?」
「喝竹葉茶。」
「竹葉茶?」
「江南茶道盛起,我也跟風罷了。這些茶具雖然簡陋,過過癮還是可以的。清晨摘下來的竹葉,泡起茶來,入口清香還能生津解渴,挺不錯。要不要嘗嘗?」
「好啊好啊。」
秀清發現無痕正想在玉石旁邊的位置坐下,連忙把他趕開,表示她才是要跟玉石哥哥坐近一點的人。無痕摸摸鼻子讓位了,總不至於要跟小女孩搶位置吧。衣衫一擺就在玉石對面坐下,看著她替他與秀清另外燙杯,重泡新茶。
「時下南人的確流行這種飲茶方式,不過在我看來,這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若遇上口渴之時,卻無法暢飲不是嗎?」
見玉石和秀清連成一氣,他石二少倒要來唱唱反調了。
「大口牛飲無妨,細細小酌亦無不可。這就好像北方武術的剛猛和南方武術的輕盈,各有各的味道。」
喲,不錯,故意找碴也能不動氣了,還能巧妙的回敬他剛剛在院子裡說的話。嗯,有進步。無痕見玉石低首傾茶的手,不疾不徐,顯然她心情的確平靜,這倒是個好現象。
「看來,玉石兄弟很不服氣嘛!」
孰料,玉石還沒回答,秀清就急著幫腔:
「當然不服氣,連我都不服氣呢!無痕哥哥,這茶是用來止渴的嗎?你要是想止渴的話,喝涼開水就好啦,幹什麼還要放茶葉?浪費!」秀清一派理所當然模樣睇著無痕,接著說:「不過呢,像你這種北方的粗漢子,當然是理解不了玉石哥哥這樣的情趣了。對吧,玉石哥哥。」
唷,你這小丫頭片子倒戈得倒挺快,連『情趣』這種字眼你都會說啦,那你倒是給無痕哥哥說說看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來著?
無痕見秀清看著玉石泡茶一臉崇拜的摸樣,忍不住打趣道:
「是,我沒有情趣。不像你玉石哥哥,倒是極有情趣得很呀⋯⋯」
玉石見他語調極不正經,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要他別揪著小姑娘語病作文章。連秀清也聽出異狀,頓時紅了臉,急著解釋:
「不是的,這不一樣。你是北方的漢子,而玉石哥哥則是江南的男子。江南男子的情趣就像這茶一樣,是需要品的。」
玉石和無痕聽了秀清這一番話,都差點忍俊不住。
自從『灑脫不羈』以來,大家已經知道這小姑娘似懂非懂的就愛學大人說話,無痕和玉石兩人都明白,秀清絕對不知道,這『情趣』兩個字讓姑娘來說有多麼不恰當。
「來,來,喝茶、喝茶、喝茶⋯⋯」玉石見無痕似乎還想揶揄打趣幾句,連忙遞出兩杯茶,只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
無痕接過茶盞,湊在鼻前細細嗅聞輕泛的竹葉清香,而後才似不經意的又丟下一句:
「秀清妹妹這話說得妙啊,我見你是在牧場喝奶子茶長大的,怎麼突然對南方的飲茶之道感興趣了?莫非⋯⋯你醉翁之意不在茶?」
此話一出,不只正在舉杯品茶的秀清聽了一愣,連玉石都忍不住跟著不好意思了。
小姑娘的心思豈能這麼隨意撩撥?要是她真的往心裡去,可怎麼辦才好?玉石又非真男子,無痕兄你這不是添亂嗎?
氣氛正尷尬的時候,無痕哈哈大笑:
「好啦好啦,只顧著插科打渾,我差點就把正事兒給忘了。明日堡裡要來幾個客人,玉石啊,你就隨秀清回避一下吧。」
「為什麼讓玉石哥哥回避呀?玉石哥哥又不是我們女眷,憑什麼呀?」
玉石聞言也露出願聞其詳的神情,無痕立即話鋒一轉,不著痕跡的顧左右而言他:
「這玉石也是客人嘛,怎麼?我讓玉石陪你,你還不高興啊?」
「好啊好啊好啊。玉石哥哥,咱們再喝杯茶吧。」
秀清倒是笑得開懷,伸手讓玉石再給她添滿香香的竹葉茶。玉石笑著為她添茶,也在無痕杯裡續滿茶湯,三人說說笑笑,喝了幾盅茶,無痕就說還有公事要處理先行離開。
近晚的涼風,吹來了幾許微微的桂花淡香。北方的天氣涼得早,夜幕也降得快些,耳畔聽著秀清絮絮說起在牧場裡的兒時趣事,玉石讓滿天霞色給迷了眼,感覺秋天的腳步也越來越近了。
—‧—
無痕匆匆用過晚飯,就趕著往正氣樓去與冷叔會合。明天就是宴請朱炳金的日子,他們要重新安排過護衛隊的配置。首先,全體護衛必須分成兩組,一組維持堅守原本崗位,需全員提高警戒;一組則改扮成家僕,加強各樓各院防守。
無痕與冷叔經過一番沙盤推演後,又交辦了幾項事務,無痕才回到松院。
一進院裡,就看見那道修長的身影正等著他,顯然已站了好一會兒了。
「玉石,找我?」
玉石聞聲轉過身來,臉上微微一笑。
「無痕兄。」
「有事?」
「無痕兄曾經說過只要玉石有任何疑問,都可以來這院裡向無痕兄請教?」
「當然,玉石兄弟若有任何疑義儘管明說,無痕定當知無不言。」
無痕心知肚明,玉石定是為下午在小亭閣裡說的事而來。
「明天無痕兄希望玉石回避,是因為玉石的欽犯身分?」
「是的。」
無痕的回答沒有半分遲疑。玉石就著灑落的月光,望著他的眼,直直望著。
他沒說謊。
「所以,在賓客中若是有人發現玉石的行蹤,對傲龍堡來說有很大的危險?」
「是的,但並非是因為會影響傲龍堡而防範,而是擔憂倘若臨時事出意外,會無法護你周全。」
玉石聞言,倏地一股暖流淌過心底。原來,倒是她瞧低他的心性了。
「玉石可以請問無痕兄擔心哪位賓客識破玉石身分嗎?」
「其實,知道你在傲龍堡的人越少越好,偏偏咱們這回帖子連慕容复都請,也邀請了秦秋雨來獻藝,他們都曾在萬花樓見過你,不得不防。」
玉石點點頭表示理解了。回想那日陪幻兒上萬花樓確實與慕容复、秦秋雨兩人打過招呼,而那時秦秋雨墜樓那麼大的事,慕容复肯定印象深刻。
既然通緝文告已經貼到伏龍城,若是慕容复有心想尋事,她欽犯的身分的確是可下手的弱點。當時她也覺得秦秋雨與慕容复關係匪淺,他們兩人確實不得不防。
「好的,玉石明白了。明天我會隨秀清待在屋裡避著。」
「倒是不用一直關在屋裡,只要待在容園裡別出來就好。我會派人守著。」
「嗯,我知道了。那玉石就不擔誤無痕兄歇息了。」
玉石舉手一揖,就要離開。
「等⋯⋯等等!」
無痕出聲一喊,玉石停下了腳步。回過頭,表情有點納悶。
「無痕兄還有事?」
「呃⋯⋯我⋯⋯我送你回容園,夜色晚了,路不好走。」
不好走?會嗎?她方才走來一點問題也沒有啊。玉石抬頭望望雖然近朔卻尚且明亮的月色,再轉頭看了看四樓八院間通道轉角都會安置的小油燈,一點也不覺得她會走著走著不小心,跌進湖裡。於是,她搖搖頭說:
「無妨,各樓院轉角都點了燈,而且今晚月色也明,玉石一個人可以的。」
「我說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回。」
無痕回屋裡去,點了一盞小燈籠出來。來到玉石面前,揚揚頭,說了聲「走吧」,要她腳步跟上。
既然無痕硬要掌燈引路,玉石自然也只好隨他,反正這裡是他家,他自己甘願多走兩趟路誰又能奈他何?
(第五章完)
(卷一完,卷二故事更精采,請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