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人情欠與還的藝術
1.
“醫院的票販子,還真是專業啊。”
早上8點半,在前門的鴨血粉絲湯店裡坐下來的時候,殷離一臉還沒有從震驚中完全恢復過來的神色,“帶著鋪蓋,在醫院門口睡覺!還有人來送早飯!這麼辛苦,肯定是利潤豐厚!”
儀琳皺眉不語。
殷離對老闆道:“兩碗鴨血粉絲,都加一份鴨雜!”
她推推儀琳:“先吃飽了,再想法子吧。一到9點,我們就打電話,試試電話預約系統。”
她這話剛說完,就有一個人拉開凳子,一個招呼也不打,直接在她們這張桌邊坐了下來。
殷離轉頭想瞪人,說店裡空位還多呢——然而這句沒有說出來。
坐下來的那個人,是田伯光。
“怎麼又是你!”殷離嗔道。
“靠!老子下班回學校,在前門吃個早飯不行嗎?”田伯光眼睛眯著,真的頗有倦容,但還是帶著招牌的痞痞微笑,招呼道,“老闆,一碗鴨血粉絲,加一份鴨雜、一份牛肉!”
他轉頭看著她們倆:“怎麼了?大清早的,從醫院出來,出什麼事了?”
殷離恍然。他這根本就不是在鴨血粉絲湯店裡巧遇,肯定是他從地鐵站出來往學校走,在醫院門口就看見了她們倆,一路跟著到了這裡。
她還沒有想好怎麼罵田伯光,儀琳遲疑了一下:“我叔叔生病了,專家號很難掛。”
“剛才是在排隊?”田伯光搖搖頭,“F大醫附一的號,有那麼好掛的?找黃牛,買一個號算了。”
“可是,要我三個月生活費呢。”儀琳愁眉不展。
田伯光也是小有驚訝,他眼珠一轉,追問道:“是要掛哪個科的專家號?是哪方面的病?”
“肝膽外科……懷疑是肝癌。”
田伯光神色認真了起來:“這個不能耽擱。早期中期,應該還有希望。你叔叔人呢?難道還在外地?”
“我們那邊大醫院的醫生說,可能是中期。嬸嬸昨天剛給我打了電話,她也是人生地不熟,不敢貿然來。倘若來了,又不能馬上見到醫生,在這裡多住一天,都是多花費……”儀琳道。
殷離忍不住挖苦田伯光:“現在,連號都弄不著。難道你覺得人來了,號就會自己變出來了!”
2.
“你們倆,怎麼連本國人的傳統都忘了,真是不通世務的小孩。”田伯光搖搖頭,“號很難掛,找熟人走後門呀。既然,儀琳你不想買票販子的號,那就找熟人。找人跟專家搭個話,專家自己加個號,這不就行了嗎?”
“你說得倒輕巧。上哪裡去找熟人,能跟我們學校附屬醫院的肝膽外科專家說得上話?”殷離道。
“就有這麼一個人,我認識,你們也認識啊。”田伯光微笑,“不就是你的情敵,年年拿醫學院專業獎學金和各種優秀獎、深得眾教授和博士學長學姐交口稱讚的好學生,張無忌青梅竹馬的鄰居——周芷若同學嗎?F大醫學院附屬醫院的醫生大佬,就是F大醫學院的教授。周芷若,她當然說得上話。”
他這麼一番話出口,殷離登時臉色一變。
儀琳於人情世故不太通达,聽見這話,遲疑道:“我們去找周芷若幫忙嗎?”
“儀琳,你跟周芷若是陌生人。殷離,當然更不能去找周芷若幫忙。”
殷離冷笑道:“那難道,讓張無忌去找周芷若?”
“唉……”田伯光歎氣,“你真笨啊!張無忌開口,比你開口還更糟糕!”他搖搖頭,“你和儀琳都不能去問,更不能讓張無忌去問。我跟周芷若也挺熟的,我去試試看。”
“你有多少把握,她能賣你面子?她又有多少把握,能請動老師?”殷離道。
“試,總比不試好。”田伯光十分淡定。儀琳點點頭,殷離也無話可說。
三個人在小店裡吃完了早飯。
分別的時候,田伯光道:“晚上我給你們打電話。”
3.
田伯光回到寢室,路上他就已經用手機查了一遍醫學院的課表,看見有一門周芷若提過這學期上的課,下午4點半結束。
他計畫著去醫學院教室門口等人,跟周芷若當面說比較好。之前自然還可以好好睡一覺。
他又去医院的网页看了一下,確認F大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哪幾位,是肝膽外科的權威專家——顯示職稱為主任醫師,這是我國醫生的最高職稱了。
定好下午3點半的鬧鐘,他就上床睡覺去了。
他只睡了6個小時,就起來,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整齊,掐著時間4點一刻,到了醫學院周芷若上課的那栋教学楼的楼下。
他等到4点 50,才看見了背著包下楼来的周芷若。
她長髮束在腦後,背影如削,跟一個女生低聲說了幾句話,卻沒有結伴同行,步履放慢,仿佛頗有心事。
田伯光跟著她出了醫學院的大門,到了林蔭道上,田伯光才從後面喊了她一聲:“周芷若!”
周芷若回過頭來,見是他。因為經管學院跟醫學院中間,只隔了一座金融與統計學院的樓,相距不远,以前也曾經在上下課的路上遇見。
她微笑道:“你們大四,應該沒什麼課了吧?”
田伯光趕上幾步,陪著她一起往北走,一邊道:“是沒什麼課了,我到系裡找老師開證明。不過,正好在這裡,碰見你,真是太好了!你晚上沒有課,也没有安排什麼事吧?”
周芷若道:“怎麼這麼問?”
“我正有點事,要麻煩你,想請你賞臉吃個飯。如果你晚上沒有安排,當然時間就比較從容了。”
田伯光商人世家出身,原本不算一般人。
周芷若因為常去張無忌寢室,三年多來,跟他斷續有接觸。
田伯光跟她問過醫學院各位教授的脾氣和趣事,聊過國內醫生培養制度和工作薪酬,談起過醫療改革和私立醫院,也說些他聽聞來的國外就醫經歷。
有時他也講哪裡有好吃好玩或者打折的護膚品,知道周芷若的父母用家中閒錢買了股票,偶爾也講一下宏觀經濟、股市大勢。
周芷若早明白他是個聰明人,有眼光又明於世故,絕不是那種蠢貨,說著“你們醫學院像你這樣的美女應該不多吧”就自以為是恭維,大談自己的專業卻以為別人一定愛聽。和他談天閒聊,從來沒有不快,也不失裨益,所以向來也沒有把他當作僅僅是張無忌室友的路人甲。
聽見他說這話,周芷若笑道:“賞臉這話,我可擔不起。何況你事情還沒說,先請我吃飯?如果那時候,我才知道你拜託的事情,我無能為力,那就慚愧了。你還是先說,是什麼事情好。”
這時候,兩個人已經走到操場附近,有家小小的咖啡奶茶店,田伯光就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慢慢走著,說給你聽好了。我先去買杯飲料。”
他回來時拿著兩杯,一杯可樂,另一杯咖啡給周芷若:“你日常喝的,冰美式。”
周芷若倒也不好跟他太客氣,便接了。
田伯光神色認真:“我有個女同學,西北人。她叔叔身體不舒服,家裡的大醫院看了,懷疑是肝癌,中期。你也知道,內陸地區,醫療水準比我們,差了不是一點半點。所以當然還是想讓他來本市看大夫。如果是一般人的小病,我當然不敢來麻煩你。這真是個我很在意的人,又是這樣要命的大病。我們學校第一附屬醫院,是教學醫院,醫院的專家就是醫學院的教授。肝膽外科專家號,那麼難掛,我看她著急,想來想去,也只有你,能幫我這個忙了。”
周芷若邊走邊聽,神色如常,並不覺得很為難的樣子,只道:“這種幫熟人掛個號的事,開了頭,那可就是沒完沒了了。”
田伯光道:“這可不是什麼我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遠房親戚的事,我們家是不熱心招攬的。就是至親,我家裡也有資源和人脈。實在是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事,是我在意的人,只好我自己解決。我上哪裡搞那麼多在意的人,生大病,來麻煩芷若同學你呢?”
周芷若聽他說了兩三遍“在意的人”,忍不住微笑:“你們男生,在意的人,多幾個,也不奇怪呀。女同學……這是你想追別人,又還沒有追上?”
“周大小姐冰雪聰明,當然事事猜得對。只是就別取笑我們男生,就行了。”
周芷若又想了想:“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是你們系的,還是外系的?家裡做什麼的?”
田伯光想,這下怕就要糟糕,但也不能說謊,只能說實話:“心理系的……”一邊看著周芷若的反應。
周芷若臉色微變:“難道是殷離嗎?”
“心理系幾百號人,你怎麼就記得一個殷離?何況殷離家,什麼時候跑到內陸去了?真是笑話了。”
周芷若微哂:“那是誰呢?”
“呃,她叫儀琳。”
誰知道周芷若記性就有那麼好:“我怎麼記得,殷離有個室友,就叫做儀琳?”
田伯光乾笑了兩聲:“是同一個人……”
周芷若眉一揚:“你這是什麼意思?拐了這麼大一個彎,還是要我給殷離的室友幫忙?”
田伯光笑道:“這關殷離什麼事?室友,難道算是什麼了不得的關係?難道丁敏君倒大黴了,你也會跟著傷心嗎?我來找你,是為了儀琳,又不是為了殷離。從我這邊來說,你如果肯幫這個忙,是我欠了你一個巨大的人情。從張無忌那邊來說,是你心胸大度,連情敵的室友也肯幫忙。”
周芷若看著他,仿佛在認真思考。
田伯光又道:“我也不敢讓你為難。如果你真的跟肝膽外科那幾位教授,說得上話,能要來一個近期的號,又肯幫我這個忙,那我當然感激。但是,要是那幾位,一般學生夠不上,你也夠不上的話,那……就算了吧。”
“你也不必跟我使這種激將法。”周芷若道,“這樣吧。你讓那位儀琳同學,自己來找我,她手上如果有病歷,也一起拿來。我跟她聊聊,也看看她和她叔叔一家,是什麼樣的人。不明事理、纏夾不清的人,我是不幫的,再可憐也不幫。”
田伯光立刻道:“你晚上如果沒有事,我現在就讓她過來,我們去吃個飯?”
周芷若笑:“我還沒有答應幫這個忙,怎麼就好吃你的飯?我今晚有事。你讓她明天上午10點左右,來醫學院三號樓的113室找我。”
“你這也太見外了。”田伯光微笑道,“不管成與不成,我都記得你的情分。吃飯是小事,以後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你開口,我盡力。我這就轉告儀琳。”
田伯光把周芷若的人情要到了,儀琳很高興。
4.
第二天早上很早,才6點多,殷離打電話給田伯光。
“殷大小姐,你又有什麼事情找我?”
殷離在那頭沉默了一下,才道:“儀琳,好像還挺信任你的。”
“那是因為儀琳,比你,更清楚我。”田伯光笑道,“怎麼了?”
“錢可以解決的問題,為什麼非要欠人人情呢?”
田伯光又歎了口氣:“錢可以解決問題,但錢就是儀琳的問題。當然我們可以给她錢,可是儀琳會接嗎?這種大病,花錢如流水,一開始就收接濟了,那後面是不是得一直收別人的接濟?她臉皮又薄,又自重自愛,你經常請她吃東西,她都要幫你做點事情,作為回報,當然不願意明著受人接濟。人情嘛,本來就是慢慢還的東西。別人賣你一個人情,想以後或許你能在什麼地方幫個忙。儀琳現在境況不好,未必將來境況也不好,那時候就從容了。她願意先欠周芷若人情,你又何必攔著?”
殷離“哼”了一聲:“我看,你是想要儀琳欠你人情,才對。”
田伯光含笑道:“話不能這麼說。在你心裡,我當然是個花花公子,居心不良、想追儀琳。可是,儀琳家裡出事,你也為她憂心,想幫她應對難關,難道你也是居心不良、想追儀琳、想要儀琳欠你人情嗎?”
殷離道:“我是女生,好不好!”
“那你跟我證明一下,你不是雙性戀。”他這句一說,殷離那邊就沒有回應。
田伯光停了一停,追問,“殷離同學,你不是被我氣死了吧?”
“死開!”
“殷離同學,你就不能相信,我一片誠摯之心,只是不想看見你們倆憂心著急嗎?”
殷離慢慢地道:“我實在不明白儀琳為什麼信任你,或許,她有她的道理。她願意……”她這話戛然而止。
田伯光笑嘻嘻地道:“什麼道理?是不是因為發現,我見識廣博,聰明幽默,知情識趣,深情款款?”
殷離突然大徹大悟:“我哥是醫生!本市J大醫學院畢業的!他或許有同學或者舊同事,在本市幾個肝癌診治方面比較厲害的醫院工作。他能找熟人!与其要儀琳欠你人情,不如让她欠我人情!”
田伯光:“……”
殷離哈哈大笑:“我找我哥去了!拜拜!”
“等等!”田伯光連忙道,“你去找你哥。儀琳去找周芷若。不管哪條路通,都是好事。這樣,行嗎?”
“雙管齊下,當然好。”殷離道,“就這麼辦吧。”掛了電話。
田伯光無奈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