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海街日記》│ 天下無不是的愛，但「有」不是的父母

日本知名導演是枝裕和的作品，英文片名Our Little Sister很清楚的說明了，這是關於一個家庭裡的小妹妹的故事。

故事的開始是一位父親的喪禮，這位父親在十幾年前，因為外遇拋棄了由綾瀨遙、長澤雅美以及夏凡所飾演的香田三姊妹；山形縣的告別式裡，三姊妹見到了父親與外遇妻子所生的小女兒淺野鈴；不忍母親早已過世的淺野鈴，與不投契的繼母繼續生活，三姊妹邀請淺野鈴到鎌倉與她們共同生活。

香田三姊妹的父親外遇、母親一走了之、大姊香田幸與有婦之夫不倫、二姊香田佳乃常常倒貼小白臉，再加上父親外遇生的孩子淺野鈴，這部電影有著非常豐富的灑狗血題材，然而，是枝裕和沒有這麼做；影片裡，只有樸質的日常：上班、下班、吃飯、談戀愛、姊妹吵嘴.......故事裡沒有細究外遇父親與離家母親的是非對錯，只是單純的透過你我都有的一般日常，探討「家庭」這個主題。

飾演大姊香田幸的綾瀨遙，我的印象還深刻停留在「魚干女」小螢，大咧咧不修邊幅的可愛，香田幸，是與小螢截然不同的另一個靈魂；她理性、堅毅，在父母仍在一起卻頻繁爭執時，她安慰母親；在父母親都離開後，她身兼父母雙職，照顧兩個妹妹，後來更主動邀請仍還是學生的小妹妹鈴與她們三姊妹共同生活；而即便她愛上醫院裡的已婚小兒科醫師椎名和也（堤真一飾），在這段關係裡，她也不是小鳥依人，而是自持體恤；在醫院擔任護士的她，或許是看過的人情世故與生老病死較多，對人的看法，也往往一針見血，直透本質。

讓我印象很深刻的一個橋段是，喪禮結束後，三姊妹在回家的路上，聊到喪禮上傷心欲絕的陽子––父親的現任妻子；二姊佳乃說該謝謝陽子照顧父親到最後，幸卻回答：「她一定不常去醫院吧，去也就十分鐘，送完換洗衣物就走，還會覺得自己盡力照顧病人了。」，還一眼看穿，照顧父親到最後的人是小妹妹鈴，即使鈴什麼都沒說。

而當兩位妹妹很欣慰的說，山形的人都說父親是很體貼的人時，幸也只是面無表情的說：「是既體貼又沒用的人，幫朋友作保，卻揹了一身債；同情女人，又馬上和對方發生關係。」

即使覺得父親如此無用，她還是覺得遺憾，沒有在父親最後的那段時間照顧他；也對照顧爸爸到病歿的鈴，感到萬分虧欠與抱歉。

幸不常笑，大多數時候，臉都是板著的；跟兩個妹妹相比，佳乃的笑總是恣意，千佳則仍是單純天真，幸就算是笑，笑容也是節制的；看起來如此不好親近相處的幸，卻是劇中我覺得最有愛的人，在私人領域與工作上，堅強的照護著家人、情人與病人；在幸的身上，我看到真正的愛，是承擔。

另一個也很少笑的主要人物是小妹妹鈴，才高中的她，父母就都已過世，在世俗的眼光裡，母親還是破壞別人家庭的人，鈴對自己存在，覺得不安，但這樣的不安，卻又無法吐露；一個鈴跟姊姊一起喝酒的橋段，鈴醉酒以後大罵繼母跟父親，就看得出來平日的她，有多麼的壓抑。

然而，即便她在發酒瘋時大罵爸爸笨蛋，卻深深的思念著父親，在日常生活裡，追尋著父親曾煮過給她吃的食物的味道。

孺慕父親的，不只有鈴，還有老三千佳。

父母離開的時候，千佳還很小，千佳對父親沒有太多印象，但她卻仍處心積慮的，想要找到她身上有的，為父親所出的痕跡；她羨慕鈴曾經有過跟父親親近共處的十幾年時光，向鈴探詢，父親是個怎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興趣，還試著與鈴一起熬煮，屬於父親的味道。

《海街日記》裡吃飯的畫面不少，這也是這部電影很迷人的一個地方，父親常煮給鈴吃的咖哩的味道、外婆釀的梅酒的味道、大姊幸做的醃菜的味道......在最平常的生活裡，藏著家人之間溫柔的牽繫。

成年與成家之後，我漸漸理解，成年人其實很可憐，有很多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軟弱，更慘的是，還讓自己的軟弱，影響了周遭的人，包括無辜的孩子。華人社會裡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身為母親的我，徹底的認為這句話是錯的；然而，我也在為人母之後，開始能同理，父母身而為人，天生必然會有的侷限，因而得以諒解過去那些我所認為的，父母的「不是」。

類似《海街日記》裡的重組家庭，現今不算少見，是枝裕和以平凡的日常細節，書寫這個家庭裡，各個成員間彼此之間沒有明說的情感牽絆，樸質美麗，細膩溫柔，非常動人。

這部電影很適合看兩遍以上，第二遍再看時，會發現很多第一遍看時，沒有發現的伏筆，這些伏筆隱藏在的日常細節裡，平凡到很難會特別去多想；其實，家人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如此，在日復一日瑣碎的生活裡，點點滴滴微小的重複交流著彼此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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