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起了,是老鹿將他從湍急的河裡撈上來後,用牠那副巨大的翼骨為他遮擋了冰冷的雨水、用體溫提供他溫暖的擁抱。
被深埋許久、重新憶起的記憶讓托堤知道了:他與老鹿的連結,遠比他所想的還要深密。
「然後,現在應該稱呼祂:瑟普瑞斯。」菲與德憨對望一眼,轉頭道。「靈命之主。在不久之前,祂打算殺死你。」
「瑟普瑞斯是個異類。是連我們都無法理解的存在。祂的誕生曾經撼動赫丹斯登的統治版圖,為瑪倫提帶來巨大的變動。」菲繼續說:「赫丹斯登殺害了我們留在大地與河流裡的靈徒,並用它們來製作控靈以及灰靈;然而祂並沒有料到,祂身為元素神卻對與自己親近的土地施加殘暴,會導致破靈的誕生;但祂更沒料到的是在那之後的未來,會有一頭普通卻又不平凡的鹿的靈魂得到死亡靈徒們的支持,化身為介於三靈之間的主宰者。」
托堤並沒有太專心聽菲說話,因為當祂提到「老鹿曾想殺死他」時,他立刻回想起在巨山下被破靈圍攻時,老鹿──或者該稱為靈命之主的東西,佇立在山崖上眼睜睜看著他被吞噬的情景。
「祂的出現,撼動了赫丹斯登的平穩。祂聽取了靈徒們的怨恨,深知赫丹斯登過去是如何迫害所有瑪倫提的生靈與神,祂也知道了祂想要利用你們的理由──赫丹斯登想變得更加強大。為此,祂需要你們。」就像是再次解讀了托堤的心聲,菲:「而瑟普瑞斯為了阻止這件事情繼續發生,於是決定親手阻止灰靈──是的,即便要犧牲你。」
「被破靈吃掉,你的靈魂或許會以不同形式重回到這個世界,也可能是別的地方;但是被神明吃掉?這個結果是無法預測的。但至少從我們對赫丹斯登的觀察來看,大多數灰靈的靈魂都還停滯在祂的體內。牠們仍具備自我與思考,牠們在被吞噬後的人生,只能在赫丹斯登虛無的身體裡無盡打轉。」
德憨張開雙手為托堤展示自己的「肚子」,那些流動的線體表面逐漸浮現出一具細長的黑影。受困的黑影擺動著軀體,不斷在德憨體內一直打轉。從黑影越來越焦躁不安地擺動可以得知,它對於發生在它身上的這現象感到很不安。它想離開,卻怎樣也離開不了,不論它怎麼死命地游,它最終都還是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德憨將手伸入體內,輕易逮住了黑影。它是一條魚,一條眼頭與尾鰭都覆罩著枯黑葉片的鱗殼。德憨垂下手,魚把握機會脫離祂的掌控跳入到平靜的水面,沒有水花,沒有波動,僅僅是點出一陣漣漪,就像托堤先前見過的那樣。
「那是德憨的靈徒。它們一直都在運作,只是由於我們的無力,靈徒正在走向毀滅。」菲解釋說:「德憨想要表達的是:如果你選擇被赫丹斯登吃掉,那麼你就會像這隻迷茫的靈徒一樣不斷在祂體內無盡的迴游。你終其一生找不到出口,不論怎麼掙扎也好,哀怨也好,咆哮也好,赫丹斯登都不會理會,因為祂已經得到祂想要的,你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祂根本不明白祂的貪婪將會觸怒奧革蘭。」
回想起突然決定順從催動的自己,托堤倒不覺得當時的他是愚蠢的;他一直都很迷茫,對於未來的方向從未有過思考。他之所以順從,只不過是因為他不曉得自己活在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麼好處?四處迷離流浪,忍受寒冷與挨餓,看著總是欺負他的瑟盧梭人以及冷眼以待的動物們總是有個歸宿與家族能夠回歸,即便是早早便過著離群生活的他,也多少因此產生自我懷疑。也許,選擇被赫丹斯登吞下,成為那無盡的迴游之魂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遺憾的是,他現在也認清自己沒有走上這條路的餘地。眼前這兩位神顯然會不斷阻止他。老鹿,或者該稱為靈命之主的東西也是。牠一定會再次出現,然後真正下定決心殺死他──但與其任由靈魂受眾神糟蹋,搞不好被曾經熟識的唯一存在殺掉,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的迷茫,我能夠理解。在過去,我們也曾為那些迷茫的信徒們服務過。他們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我們往往只能給予枝微片節的諭示;奇妙的是,有時光靠這一點點提醒,他們便像是獲得一整籃水果那般心滿意足的離開──也許,你需要的只不過是契機,一個讓你有意願繼續活下去的契機。」
「我不需要契機。」他回應。「我也不追求任何契機。我只想知道,你們告訴我你們所謂的『真實』的用意是什麼?」
菲沒有回應,而是與德憨一同後退了幾步,凝視他。
矮小生物從祂們之間冒出,並捧起那口祂一直乘坐的壺。菲與德憨同時伸出手,一粒水珠,一粒種子,同時落下。矮小生物將壺輕輕搖混,然後朝著托堤走來。
祂高高舉起壺,讓漆黑的壺口對準他的臉。
「這就是契機。」菲說。
沉黑、無味,帶有植披粗糙與冷涼水質的觸感,黑水,撲面而來。托堤的視野與意識,瞬間陷入了混濁的朦朧。
「我們有事要拜託你。這是只有身為擁有智慧與思考的人類灰靈的你,能夠做到的事情。」他聽見說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知為何,他下意識認為是德憨的聲音,「孤獨的流浪灰靈,我們希望你再次成為赫丹斯登的糧食。與我們對話之後,瑟普瑞斯將不再阻止你,因為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讓你成為那至關重要之人的共識;現在,你已經得知了真實,所以我們與你立下契約。知曉前因後果的你,將會成為為這片正逐步走向枯竭的大地帶來救贖的啟示者,你會履行,你會遵從,這便是真實的用意;你是灰靈,也將是最後一位灰靈。或許後世不會有人稱頌你的偉大,但隱藏在各個角落的生靈的體內,必然會留存你所遺下的託寄。」
黑水開始浸染著托堤的身體。他感覺到它們穿透了皮膚,並且直直探向他的靈魂深處;他感覺到催動似乎被喚醒了,它在反抗。但在巨量龐大的能量逼使下,催動很快就投降認輸了。
托堤無法進一步得知催動到底發生了什麼,混亂的意識使他再也難以輕易掌控思考與知覺。他覺得自己比先前沉入這片領域時還要更漂浮、更輕盈了;他有一度陷入了極大的恐慌,想要掙扎、想要用手把黑水從身上抹除,但不論他怎麼想、怎麼動,這一切舉止全都停止於生成在腦袋裡的幻想;他分不清這些幻想究竟是屬於夢,還是屬於他自己的意念。唯一清楚的事,是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徒勞。黑水早已深化,靜止。他們成了一體。但除了催動似乎受到「劇烈」的影響外,他並沒有感受到太大的改變。
知覺恢復,思考恢復。他感覺到外頭飄散著植物與潮濕泥土混合的氣味,空氣的流動與河水的波紋輕拍著臉頰,他猛然睜眼,他正仰躺在那廟堂前的小泉池裡。要不是底部凸起的樹根將他接住,他老早沉入水底,徹底淹死了。
托堤迅速爬起身,從廟堂退開。轉頭一看,自上方洞口流動的水已經歇止,那三具雕像形體終於自水的沖洗中脫離,展現祂們無與倫比的身分象徵。
他踏上岸,仰望著陰鬱的銀樹群;現在,森林裡逐漸傳來動物跑動、鳴叫的聲響;當他來到來程時所經過的那條寬廣磚道,各式各樣的生命,原本該屬於這裡的一切,全都回來了。
野豹,野豬,菇兔,針豬……牠們全都注意到了托堤的存在,並且時不時對他發出警戒的低吼;然而似乎受制於某種約束的限制,當托堤走到牠們面前時,牠們反而選擇後退,並且閉上了隨時能咬碎他的嘴。托堤就這樣安然度過磚道,回到他一開始出現的地方。
破碎的遺址之地。他揣懷著平淡的心境,停駐。
你在等什麼?
使命。完成使命。
催動回來了。他點點頭,再次望向那座巨山,重新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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