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能不能談戀愛?

2017/02/14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愛情經常超越階級、種族、時空的差異,成為生命中的安慰,撫慰孤寂的心靈;也可能取代先前的身份認同,創造新的歸屬感。愛情常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發生,而這個世界的多災多難,可能更增添了它的浪漫嗎?

 

難民可不可以有慾望?難民也是人,像你我一樣,慾望是本能,不管是對於有形資產或親密關係。難民能不能談戀愛?人們偏好在同甘共苦情境下相互扶持的故事,卻對身份地位不平等的情感關係多有揣測。愛情之所以為愛情,一定要純粹無涉世故嗎?

 

從愛情到婚姻的單一想像,反映了我們對於情感關係中權力動態的一知半解。當我們看到異國婚戀的結合時,解讀意識奠基於既有的倫理道德想像,並且反映己身如何看待自己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有規則可循的社會生活較簡單,卻並不一定帶來我們崇尚的穩定與平等。人類當代的社會生活,遠比當初寫下道德倫理經典的時代複雜。

 

難民男孩在挪威

 

我在挪威認識藏人丹增,一位年輕男性難民,多年前離開中國,又花了許多年抵達北歐尋求庇護。如今,他拿到挪威政府的難民身份證明,從兩年多的收容所生涯「畢業」,搬到首都奧斯陸(Oslo)的小公寓中開始獨立生活。在訪談中,丹增協助我了解挪威民營難民收容所的設施、他在其中生活時所遭遇的困境,也與我分享他所觀察到難民在收容生涯中的心理狀態。

 

由於缺乏安全感,以及群體之間不同身份與處境的相互比較,取得難民身份認定過程中所倚賴的社會資本使群體中經常產生緊張,甚至是霸凌的因子。跨境移動的個人在這樣的環境背景下,對於安全感以及人性中的溫柔善待有高度需求,容易對服務提供者產生倚賴的心理。

 

挪威奧斯陸

挪威首都奧斯陸。Photo source : freegreatpicture

 

我和丹增在第一次碰面後交換臉書。從網路上,我得以一窺他想要展示給大眾的面貌。如同許多他在收容機構認識的各國「難友」,臉書上多半呈現的是他們過得很好的片面生活剪影。社會生活中遭遇的壓力、恐懼和不安,鮮少公開。透過臉書,我不時會關心丹增在脫離收容所之後的工作與適應情況,並且好奇他在北國的生活樣貌——他如何融入挪威社會,或在哪方面選擇保持原有的文化身份。

 

難民的慾望與孤寂

 

過去兩年來在歐洲社會所發生的性暴力事件,不僅反映出新移民加入陌生社會後對於法規、體制等等的不熟悉或者不尊重,當地社會對於原本應該受到保護的新移民反成了加害者,對他們產生種種不安與猜疑。它逼得我們不得不去正視,移動的人在轉換社會情境與文化脈絡之後,可能無法滿足某些人性的基本需要,例如性慾與親密感。這些需求是人的天性,每個人也都應該有得到滿足的自由。

 

因此,挪威這家民營的難民收容所Hero曾經利用課程培訓的形式,開班教導難民解讀挪威女性在穿著和行為上包含的非言語訊息,讓他們知道女性的想法與他們的想像可能不同。這堂關於性別文化與法律常識的課程主要針對穆斯林單身男性。在抵達挪威尋求庇護的難民人數當中,這群人是過去數年來呈直線上升的群體。

 

卑爾根地區(Bergen)的經理表示,他不否認有些性侵案件是難民所犯,但就統計上而言,難民所居地區的性暴力事件發生率並不高於全國平均值。Hero地區辦公室不願直言開班授課背後的動機,但討論了另一項團體輔導課程:針對家暴案件與家族間衝突暴力事件所開設的法律與情緒管理課。這門課由兩名工作人員——一位挪威男性與另一位來自伊拉克的庫德族男性共同合作,以焦點團體的形式進行一場男人間的對談——重點不在於如何表現自己,而在如何融入挪威生活。

 

去年底,德國也有「戀愛達人」開班免費傳授年輕穆斯林難民「把妹技巧」,探討德國社會中的性愛觀念,解釋如何與德國女性調情。這個現象反映出,衝突的核心可能在於:當文化脈絡不同、解讀意義的方式也不同時,什麼是合理的行為範疇?知情同意(Informed consent )的原則是否重要?什麼樣的行為才能夠導致我們所需求的結果?

 

愛情中的權力動態

 

愛情是現代人社會生活中最大的謎團之一,與愛情相伴產生的社會關係往往衍生到法律定義的契約與國家主權所保障的系統。如何從異鄉人變成在地人,丹增告訴我,婚戀是一條捷徑。

 

當丹增第一次告訴我他認為學習語言的途徑不是只有參加政府安排的挪威語課程,最快的方式其實是交一個女朋友的時候,其實他是在勉勵我,學習藏語的時候不妨納入課堂以外的各種學習機會。在那個充滿性別張力的田野訪談當下,我對於這個概念本身以及在我身上的適用性都感到不能接受。那是一個田野中的反思時刻。我當下看著他和其他在場的學友(或許還有尋求一點支持的意味),回答:「不。」我趁勢問他,那麼他是否打算這樣做?他點了點頭,說:「有何不可?」

 

戀人

Photo source : wikipedia CC BY SA 2.0

 

當我回過頭來,反思為何我會有情緒反應時,我回想人類社會生活中的各種社會關係,其實多數都是相互利用。婚戀如果是一種交換,那麼付出與回饋的模式,在於解讀對方及自身的需求是否能獲得等量同質的滿足,雙方在供需平衡下達到滿意,進而延續關係。丹增的對照組是政府提供的語言課程,在那裡,他們被要求學習古挪威語,他認為這對日常生活並無幫助。學習挪威語一直是獲得挪威公民身份的必要條件,儘管挪威人從小學習英語,使用英語溝通毫無困難,但是不會說挪威語,就無法進入挪威人的心。

 

奧斯陸大學的一名語言學教授說,挪威是一個很年輕的國家,放眼世界,以語言課程作為建構民族身份認同的基石,挪威的政策並不突出。一名曾在英國工作的波蘭白領跨國工作者說,在挪威生活並不困難,他克服了高物價和高稅率,難的是打入當地社會,被接受成為當地的一份子。因此,「政府讓難民免費接受語言課程,不正是一種友好的表示?」

 

丹增的理論擴及到其他種類的親密關係。一種建立在給予與索取基礎上的關係,是否能夠導向平等?給予者基於本身的心理需求,希望滿足「給予」的慾望,索取者則透過他人的善心表現取得生活所需,同時也回饋給給予者感激、讚譽,加強了這份關係的穩定基礎。然而當時間過去,某一方逸出這個劇碼的時候,薄弱的關係本質是否能夠支撐理解轉型的複雜思維,假使,雙方始終都將對方看作是「單一種角色」、「單一種形象」?

 

「我是一個講英語的挪威人」

 

現實的情況是,在取得公民身份成為國境內部有效的行動者之前,新移民只能匍匐接受歸化過程中的政策暗示。國家在新移民眼中並不只是國家機器,它還包含了土地和雨水,風景與人情,包含他主觀所累積的感受經驗,包含一個赤裸的人。與赤裸的人互動的時刻,不論我是否用了漢娜鄂蘭的假設。

 

上個月我又去奧斯陸一趟,未能見到丹增,因為他假日都要工作很忙。我們透過電話聊天,當時我正為經痛所苦,要他別講太多笑話我肚子笑了更痛得難受。我問丹增交到挪威女朋友了嗎?他愣了一下,像個大男孩般意氣用事的說:「有啊。」我問丹增比起先前,他是否還覺得自己像是個難民?丹增說,「不,我已經是個挪威人了,我是個比較喜歡講英語的挪威人。」

 


 

封面圖片為12歲的敘利亞難民。圖片來源:DFID@flickr CC BY 2.0

編輯:熊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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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沒有國家的人定義有很多重層次,法律上嚴格的定義,是無國籍人士。個人主觀上的定義,如國家遭遇戰爭或其他因素使其完全改變而無從認同的人,或認為自己屬於只存在於想像中地方的人們…。可能性是無窮,因為人會發明意義,但這些報導的主角都會是難民;承受苦難的人民,而造成苦難的原因是國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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